“玛莉,时间到了,”充子边喊边走进房间,吓了一跳,“你起床了呀……”玛莉已经收拾停当,坐在书桌前。
“早安,”玛莉微笑道,“我也多少有点儿紧张呢。”
“可是……还有一个星期呀。现在就这么紧张,以后怎么办?”
“妈妈的要求实在很矛盾,”玛莉笑着说,“我还以为您肯定会让我每天早起呢……”
“先不说这个……”充子岔开话题,接着又担心地问,“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很好,没有任何异状。”
“接你的车是十点钟左右来吧?”
“应该是。”
“行李箱呢?”
“昨天您不是拿到楼下去了吗?”
“哦,我忘了。”
“真是的,妈妈简直比我还紧张。”玛莉笑笑。
“快把小提琴拿好,吃完早餐才能走。”
“妈,我又不是要到国外去。”玛莉说着,起身向楼下走。
“到国外去还能打电话,你们这一个星期连电话都不能打……玛莉,你一定要尽全力表现!”
“我豁出去了!”玛莉走到楼下,看到行李箱,“哇!谁会带那么大的箱子啊!”
“里面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充子一边给玛莉倒咖啡一边说,“换洗衣服、毛巾、洗漱用具、化妆品,还有……生理期没问题吧?”
“嗯,正好错过了。”
“可是,情绪紧张时可能会打乱周期,我看你还是带上生理用品吧!”
“那您帮我放进去吧。”玛莉看着充子跑上跑下为她准备东西。本来她可以自己做这些事,但是如果让母亲帮忙,母亲会更高兴。
决战前的一周正式开始。
玛莉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紧张感渐渐充满全身。玛莉曾多次参加比赛,她并不讨厌决赛当天肾上腺素飙高的感觉。
倒不如说,生来散漫随心的玛莉觉得,偶尔体验一回这种刺激也很不错。
但是,只有这次比赛,她无法坦然。紧张感将会持续一周,玛莉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状况……
“那孩子还在练吗?”父亲担心地问。
“是啊,”母亲也担心地看看表,然后站起身,“我去叫她。”
“该带的东西别忘记,要留出一点儿宽裕的时间。”
植田克洋是T音乐学院的教授,女儿真知子这次一举入围决赛,令他在大学同事中间很有面子。如果女儿能夺冠,那就更棒了。他期盼女儿拿到第一名。
“真知子一定行,绝对没问题……”植田喃喃自语。事实上,真知子也确实拥有夺冠的实力。
但是,真知子唯一的问题在于对新曲的诠释。真知子并不擅长演奏陌生曲目,虽然她可以照谱流畅地演奏下来,然而,迅速把握乐曲整体风格的能力还稍有欠缺。
如果能事先知道是什么乐曲,植田就能给女儿一些建议。不,哪怕只知道作曲者是谁,也可以猜到乐曲的风格倾向。
植田也曾拐弯抹角地向音乐圈的熟人及作曲家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这种情况是前所未见的,于是,植田只好默默祈祷新曲不会特别深奥。
植田路子走到地下室。
真知子正在MMO 唱片的伴奏下,演奏门德尔松的协奏曲第三乐章。
曲子已经进入尾声,路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等待。
“原来妈妈来了。”一曲终了,真知子才注意到母亲。
“状态不错嘛。”路子微笑道。
“马马虎虎吧。”
“时间快到了,准备出发吧。”
“知道了。”真知子扶扶眼镜,放松琴弦,把小提琴收进琴盒里。
“以练习时间来说,没人能超过你。”路子说。
“关键是决赛那天的发挥。”
“话是不错,但是练习越多,信心越强。”
路子边说边环顾地下室。地下室约十二叠大,没有窗户,完全是为真知子练琴而建造的。
任何人,包括真知子的至交好友,都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的存在。
真知子上初中时,路子说服丈夫建造了这个练琴室。当时她提出的理由是怕女儿练琴吵到邻居,不过,这并非修建琴室的真正原因。路子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女儿花了多少时间练琴。
“令爱一定经常练琴吧?”
“没有,她根本不练……”
大家都知道这种俗套的客气话不能当真,学琴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就要每天苦练数小时。然而,唯有真知子好像“真的”没有练习,因为从来没有人听到她家传出小提琴声。
虽然“不练琴”,真知子却经常名列前茅,其他父母都心里纳闷。
事实上,在这个完全隔音的地下室里,真知子每天比其他同学多花一倍时间练琴。
“不知道那边的练琴房是什么样子的。”路子一面从地下室往上走,一面说。
“不清楚。听说都是单人间,每个房间的大门都装有隔音设备。”真知子回答。
“如果是这样……”
“不行,”真知子笑道,“大家都在拼命努力,那种小花招不管用的。”
“你不懂!”路子说,“正因为大家都紧张到极点,所以对任何小事都会很敏感,反而会更有效。”
“真的?”
“真的。你要故意和别人错开练琴时间,装出不太练琴的样子。”
“我尽量吧。”真知子似乎不太起劲。
母女二人走进客厅,父亲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
“准备好了吗?”
“嗯,没问题了。”
“加油!决赛时我会去的。”
“如果你之前好好打听,真知子就一定能获胜。”路子埋怨丈夫。
“这不能怪我啊。各种门路都用尽了,还是打听不出新曲目是什么,可见这次是起用了无名作曲家。”植田沉下脸。
“没事啦。”真知子打着哈欠说。
“什么没事!”路子眉头紧皱,“决赛时得不了第一怎么办!”
“好了,我会赢的。”
“真知子,你一定要赢啊!只要你赢下决赛,就算要去维也纳,我们也会让你去的。”
“我想去其他地方。”
“哪里?巴黎?还是伦敦?”
“迪斯尼乐园,”真知子接着说,“好了,我准备走了。”
七点整,大久保靖人准时从睡梦中醒来。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闹钟也响了。每天都是如此。
他立刻伸手按停闹铃。
这种六叠大的廉价公寓隔音很差,不能让闹钟吵醒邻居。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大久保靖人从床上起身,自言自语道。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紧张——也许这正是紧张的证据吧。
如果能保持平常心,和往常一样生活,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他迅速洗脸、铺床。一周不在家,也该稍作打扫。
但是,现在才七点,如果用吸尘器,一定会吵到还在睡梦中的左邻右舍。九点有车来接他,所以他打算先简单吃点儿早餐再打扫房间。
大久保靖人拿起钱包走出公寓。他的房间在二楼,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五分钟后,他来到一家咖啡厅。这家店从早上七点开始营业,为上班族供应早点。
“早安。”熟悉的女店员送来一杯水。
“我要离开一周。”大久保靖人说。
“去旅行吗?”
“差不多。”
“当学生真幸福啊。”
大久保靖人啜饮着美式咖啡。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七个年轻人要为决赛展开激烈竞争。但是,大久保想,这七个人之中,自力更生地赚取生活费和学费的,大概只有我一个吧。
在预赛时碰到的选手都是出身名门的少爷、千金,他们毫无顾忌地聊天、大声说笑,自由自在地演奏小提琴。
那些人从来没有过一面拉琴一面担心邻居白眼的经历吧。他们用父母出钱购买的昂贵的小提琴,演奏着在贫困中死去的天才音乐家们的作品,这不公平!不过,那些富家子弟里也不乏真正的天才,这一点,他亦心知肚明。
大久保告诫自己,不要想别人的事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在这一周里,最大的对手就是自己。
对大久保靖人而言,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家没有余力继续资助儿子成为音乐家。
他是长子,有义务照顾父母,如果在这次比赛中失败,他决心就此放弃小提琴。
大久保边吃面包边想,下一次再到这家店时,自己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太多感慨。回想起来,过去的每一天,自己都在与生活、与命运进行抗争啊。
“你怎么了?”女店员问。
“啊?”大久保抬起头。
“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会是打算自杀吧?”
“你明白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的男人声音异常冷酷,让人无从反抗。
“是,我明白了。”女人回答。
“这件事如果走漏风声,你和我都完了。”
“是。”
“你就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了。”
“好。”
沉默片刻之后,女人又说:“那么,再见……”
“好,我们在那边见。”
电话挂断了。
女人拿着话筒愣了半天,然后慢慢把话筒放回原处。电话机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几乎使她的心脏不胜负荷。
“车来了!”母亲召唤道。
樱井玛莉应声起身。她走到门口,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面包车。
“我走了。”
“保重身体。咦——怎么会派一辆面包车过来,应该派小轿车啊!”
“妈妈不要挑三拣四了,多难为情。”玛莉笑道。
“这是行李箱。”
“好的。”
司机下车帮忙把行李箱放到车上。
“别忘了带小提琴。”
“怎么会忘记小提琴啊!”好丢人,玛莉羞得满脸通红。
“早安。”从面包车中探头出来打招呼的是朝仓宗和。
“啊,是朝仓先生,早安。”玛莉急忙行礼。
“令爱就交给我吧,请放心。”朝仓微笑道。
“一切拜托您了。”母亲深深鞠躬。
“妈,再见。”玛莉说着登上面包车。
“玛莉!”真知子在后面的座位向玛莉招手。
“真知子!”玛莉仿佛得救般坐到真知子身旁。
面包车开动了。
“我带了好多东西,”玛莉不好意思地说,“你看到我那个超大号的行李箱了吧?”
“不过,你只有那一个箱子吧?”真知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我带了两个那么大的箱子呢!”玛莉惊奇得瞪圆双眼。
“各位早安,”坐在前排的朝仓站起来,手扶椅背开始讲话,“接下来的这一周,对你们每个人都很关键,具体事宜等到达目的地之后再作说明。总之,我希望你们以参加合宿的心情,轻松愉快地生活。当然,我也知道这很难做到,毕竟不是去度假。”
玛莉悄悄打量车里的情形,一、二、三……七个人都到齐了,其中也有在其他比赛中见过的熟悉面孔。大家都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生硬地彼此点头致意。
“刚才上车的这一位是樱井玛莉小姐。现在参加决赛的七个人已经全部到齐,”朝仓说,“不过,还有一个人要和各位一起搭车前往那里。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警视厅派来保护各位安全的刑警。”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期待啊。”真知子对玛莉耳语。
“听说是个很有趣的人。”
“男人有趣不如长得帅。”
“真知子,你呀!”
两个人偷偷笑成一团。
说实话,玛莉和真知子并没有那么亲密。真知子总是在自己周围竖起一道令人难以接近的铜墙铁壁,据说她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们彼此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虽然他是刑警,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要监视你们,”朝仓继续说,“所以你们不必特别在意。”
话虽如此,玛莉还是觉得心情沉重,就是因为她差点儿受到歹人袭击,所以才会安排刑警守卫的。而且,她现在只要听到警察两个字,就会瞬间联想到被那被鲜血染红的手臂。
她一再自我安慰: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一想到跟刑警生活一周,可能会让大家痛苦压抑,玛莉就十分愧疚。
“快要到指定地点了。”司机说。
“是吗?刑警先生说在那个十字路口等我们。”
“我们比约定时间早了一点儿,要不要靠路边等一等呢?”
“也好。咦?正往这边跑的那位就是刑警先生吧?”
“跑过来的是一只猫啊!”
“后面还有一个人呢。”
大家从车窗向外看,一只三色猫轻盈灵巧地跑在前面,而那个人则拎着旅行包和大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那个人就是刑警吗?”真知子露出不信任的表情,“我看那只猫倒更像刑警呢!”
“哦,我忘了告诉你们,那只猫据说也是警察队伍中的一员。”朝仓话音未落,三色猫就从打开的车门窜进来。
“好可爱!”
“小猫,到这边来呀。”
“多漂亮的猫啊!”
女孩子们顿时欢声沸腾。三色猫轻轻喘息着,径直从过道走向后方,来到樱井玛莉脚边坐下。
“这是玛莉的专属保镖吧。”真知子说。
这时,车外传来一声巨响,原来那个刑警摔了个嘴啃泥,更不巧的是,旅行包的拉链裂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刑警手忙脚乱地捡起牙刷、肥皂、毛巾、内裤,胡乱塞进旅行包。
“哟,他的内裤上破了一个洞!”
“快看,他还带了巧克力!”
“又不是去郊游!”
“他连罐头都带来了。”
车里一阵骚动。
好不容易把东西收拾好,刑警面红耳赤地上了车。
“我……是警视厅派来的。”
“请坐,真是辛苦了,”朝仓笑脸相迎,“栗原警视说的没错,今日一见,你果然是警视厅独一无二的人才啊!”
“我是片山。”他误以为朝仓在夸他,笑眯眯地自我介绍。
“喂,福尔摩斯!”片山环视四周,“快到这边来!”
三色猫根本无视主人的命令,跳上一个空座位,优雅地躺下。
“这只猫比较有个性……”片山尴尬地抓抓头。
“没关系,”朝仓让片山在旁边的座位坐下,然后对司机说,“可以走了。”
“又有一个人来了!”有人喊。
玛莉向窗外看去。“啊,是上次那位……”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正是晴美。
“喂,怎么了?有什么事?”片山欠身问道。
“你忘记带手帕了!”晴美说着又递过来一个塑料袋,“换下的内衣要放在这里面。”
玛莉不禁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