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郭威成为后汉王朝的开国功臣,然而他遇到了一群毫无章法可言的合作者。终于身不由己地卷进了权力怪圈。)
加入郭威的军队不久,赵匡胤迎来了他转变人生的又一个机会。
赵匡胤的机会,其实是郭威的惨史。而这事则说来话长。
郭威在刘知远身上押的赌注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直到刘承祐刚登基时,看起来他当初的决定也还算是非常正确的,按一般话本小说的结局所云,就该加上“从此君正臣贤,上下齐心,天下升平”的话儿收尾了。然而真实的历史往往比皆大欢喜的说书故事要残忍得多。历朝历代的顾命大臣辅佐少帝,多数最后都会陷入功高盖主、主动抑或被动地谋权篡位的怪圈。刘承祐与他的辅佐大臣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也未能幸免于此。
顾命大臣中除苏逢吉外,都是提着脑袋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而在这群武将中恐怕也只有郭威还略通文墨懂些人事,史弘肇杨邠王章等人是一丝也不明白打天下与治国家之间的区别、更不明白什么叫做君臣之道的。几个老粗倒也未见得就有什么不轨企图,但是做出来的事却让人不敢领教。
史弘肇做了辅政,掌管禁军及京城治安,将他阵前治军的手段也在京城中依葫芦画瓢地施展起来,审起案子倒也简单,不管是口角斗殴,还是小偷小摸,甚至于偶观天象,无论事大事小事真事假,只要给他知道,也不用审问,都是一个杀字解决所有问题,砍起人来如切肉斩瓜。如此一来,京城里治安倒也大好,居然路不拾遗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老百姓都想为京城增光添彩,而是不管无赖抑或良民,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史弘肇还有个特点,就是毫无来由地讨厌读书人,在这方面管财政的王章与他志同道合,认为读书人不晓世事毫无用处,下令拿不堪军用的敝败物资充当文官的俸禄。负责办理此事的官吏已经揣摩上司的意思将这些物资提高估价下发,王章还觉得便宜了文官们。又编派出许多新的收税花样,而且对于违反规定的老百姓不分轻重统统处死。
同样反感文官的辅政大臣还有杨邠。他脑子里的“治理国家”,只限于兵多将广钱粮充裕即可,诗书礼乐乃至处事之道都统统忽略不计。
在对待皇帝太后方面,这几位辅政大臣的态度也令人叹为观止。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承祐母子既然当了皇帝太后,自然也想让自己的故旧亲朋沾些光彩,自己也培养些亲信。然而这些任命几乎都被杨邠史弘肇给拦了下来:太后的弟弟李业想当宣徽使,太后和皇帝亲自向执政大臣说情,也得不到通融。皇帝的亲信如聂文进、郭允明、后匡赞等人的晋升也被一压再压。众人因此对执政大臣们满腹怨恨。——其实他们应该庆幸才是,因为太后有位故人之子,只不过想谋个军职,居然就被史弘肇给杀了。有这位倒霉蛋比着,还有啥可说的。
辅政大臣们权势熏天,该管不该管的闲事也都统统管起来,连刘承祐的后宫之事都横加干涉。
刘承祐曾经赏赐锦袍玉带给伶人。该伶人倒也醒事,知道史弘肇才是管事的老大,反倒主动跑去向他道谢。谁知史弘肇并不领情,大骂道:“士卒守边苦战,犹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将皇帝的赏物统统没收。
刘承祐在登基之前早已婚娶,但他爱的并不是父母之命的妻子,而是一位耿氏夫人。称帝之后他便想径自将耿夫人册立为皇后,并煞费苦心地找了一大堆原配并不封后的先例出来。可惜全是白忙活,杨邠压根不买皇帝的帐。让皇帝雪上加霜的是耿夫人红颜薄命,没多久就一病而亡。刘承祐心想,执政大臣不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活着封后,如今她死了,总该会手下留情了吧?便壮着胆子提出要为耿夫人以后礼下葬。结果还是被不识风情的老粗杨邠顶上了南墙。
光是在办事时管束皇帝也就罢了,可执政大臣们就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懒得给皇帝。有一次君臣议事,刘承祐好心提醒道:“事情就依你们办了,但要处理妥当,别让人事后说三道四。”这不过就是寻常话而已,稍通些人情世故的臣子就算不买帐,也大可不做反应,就当他是耳旁风。杨邠却立即反唇相讥:“陛下但禁声,有臣在!”语气态度之狂妄令人大汗。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刘承祐终于受不住了,认为执政大臣们目无君上,跋扈蛮横,简直孰不可忍。
那么文官苏逢吉就是个面慈心善的人物吗?非也。他这个“文”字只是高挂的羊头,其实也是个粗鄙无识的半桶水,杀起人来比武将还下得去手。当年后汉高祖刘知远为给自己生日积福,派苏逢吉处理多年积狱。谁知这位读书人一到狱中,就把所有在押的人无论罪行轻重曲直都一古脑儿杀光,回报刘知远说:“狱静矣。” 苏逢吉的理家之道也绝非圣贤书能教得出来的。他继母死了,他不服丧,老婆武氏死了,他就逼着京中百官及各州镇都送绫绢做丧服。武氏丧期未过,他就把儿子们都统统升官,省了三年母丧的繁文缛节。他有个异母哥哥大老远地赶来京里,不知为什么缘故私下里见了苏逢吉的儿子,苏逢吉也勃然大怒,竟编了个罪名将哥哥活活杖杀了。不过他比史
执政大臣们将国家治得乱七八糟,又与皇帝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情,郭威多数都没有正面参与。这倒不是他超然物外,而是因为革命分工不同。当时后汉初建政权不稳烽烟四起,郭威总是领兵征战在外,就算有心想弄弄权也没那个闲工夫呆在京里。
然而,无论郭威有没有掺合过朝政,他的武将身份却不由自己分说,即使他想执中立态度,都已经足够让人将他视为史弘肇杨邠一派成员。
乾祐三年四月,刚刚北伐匈奴还京不到两个月的郭威被任命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派驻邺都防守契丹。郭威离京时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证明在派系斗争中他所处的位置是本人左右为难、却被旁人不由分说地划了派别,并按派别不同对其或争取或打压的。
按照惯例,节度使不能同时身兼枢密重任,加上皇帝恐怕也有心想借郭威出镇之机削弱他的权力,宰相苏逢吉便提出此议。史弘肇大怒,当廷就与苏逢吉发生争执。最终还是史弘肇胜了,于是郭威顺利地以枢密使身份出发到了邺都,河北诸州都须听他节制。
郭威虽然在史弘肇的争取下得到了重大的权力,却忧心忡忡,临走时专程去向刘承祐道别,还特地以中立的态度说了一番话,希望自己走后皇帝能对苏逢吉和史弘肇态度均衡。但是这话恐怕他自己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白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