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熬的爱情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我们索性把公孙熬的故事说完。
鲁文公八年(前619年)公孙熬私奔,到了鲁文公十年(前617年),公孙熬在莒国待了两年,生了两个儿子。这时候,他想回鲁国了。可是,走容易,回来可就难了。往轻里说,公孙熬算是私奔;往重里说,他就算叛逃,而且是卷款叛逃。如今要回来,不走走路子,疏通疏通关系,那是绝对不行的。
来看看公孙熬是怎么折腾的。
公孙熬把想回鲁国的事情派人告诉了儿子孟孙谷,孟孙谷虽然对老爹也有意见,但是那毕竟是老爹啊,这总在外面漂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孟孙谷去找叔仲惠伯去了。
叫上了叔仲惠伯,两人去找东门襄仲去了。为什么要找东门襄仲?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东门襄仲不反对,谁还得罪这个人?
“叔,你看,公孙熬伯父想叶落归根,可是,没有您的批准,他不敢回来。您看,就让他回来吧。”叔仲惠伯向东门襄仲请求。
“什么,他还有脸回来?莒国不是挺好吗?回来干什么?”东门襄仲听说是公孙熬的事情,勃然大怒,他算是恨死公孙熬了。
“叔啊,公孙熬伯父是做得不对,可是再不对,他也是您的堂哥啊。再说了,祖上怎么教导咱们?亲亲上恩啊。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公孙熬伯父没什么志气,您不能也跟他一般见识啊。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兄弟情感,这样的事情您怎么会做呢?”别说,叔仲惠伯还真有两把刷子,连说大道理带拍马屁,说得东门襄仲直点头。
“那,女人的事情就算了,卷款潜逃的事情怎么说?”东门襄仲有点松口。
“嗨,不就一点公款吗?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谁还没贪污过公款啊?”
“那行吧,让他回来吧。不过说好了,回来之后只能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朝廷上没他的事。”东门襄仲同意了,不过提了个条件:在家养老,官职没有。
就这样,公孙熬带着三奶和两个小儿子,从莒国回到了伟大祖国。
公孙熬在鲁国家里待了三年,这三年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家里待着了。三年之后,公孙熬又怀念莒国的生活了。某一天早上,公孙熬拾掇拾掇,带着三奶和两个小儿子,出门上路。
“爹,你去哪里?”孟孙谷连忙过来问。
“去莒国。”
“去莒国?为什么去莒国?”
“我愿意。”
“你要想清楚啊。”
“没什么好想的。”
就这样,公孙熬又带着三奶和两个孩子移民莒国了。
故事结束了?还差一点。
正所谓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如果说第一次移民莒国是叛逃,那么公孙熬第二次移民莒国就完全是合法的。可问题是,第一次固然是叛逃,那时候公孙熬是鲁国的卿,按照政治避难国际规则,他理所当然在莒国享受大夫待遇,有房有车有地。可是第二次不一样了,他这次的身份就是鲁国老百姓,连离休老干部都不算,这样的身份到了莒国,那是什么都没有,不算你非法移民就算给面子了。
好在公孙熬还有积蓄。但靠着这点积蓄在莒国过日子,那叫一个不爽。
也就过了一年,公孙熬坐吃山空,眼看着生活水平从豪华奔向小康,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该从小康奔初级阶段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公孙熬毅然决然决定回到伟大祖国的怀抱,而伟大祖国张开了伟大的怀抱,东门襄仲再一次同意公孙熬回来。
(伴奏音乐: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
可是,公孙熬却再也看不见祖国的油菜花了。就在他准备回国的时候,突发急病死在了齐国。他不是在莒国吗?怎么死在了齐国?原来,尽管鲁国与莒国相邻,但是从曲阜到莒国的道路难行,所以通常都要走北线从齐国绕行。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公孙熬死了,东门襄仲变卦了,他决定禁止公孙熬的遗体回国。
俗话常说:走着出去,躺着回来。这下可好,躺着回不来了。
古人对死人是很讲究的,一个人活着,在哪里无所谓。但是死了之后一定要千方百计落叶归根,否则就成了孤魂野鬼,没有人供奉,就是饿鬼。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人老了,老婆死了。
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人老了,孩子死了。
人生最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人死了,老婆还年轻,孩子还小。
公孙熬的孤儿寡母守着公孙熬的尸体,痛哭流涕,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人觉得他们可怜,给他们出主意:你们啊,把公孙熬的棺材放到齐鲁交界的堂阜去,鲁国人一定会把棺材弄回去的。
好主意。
当个人问题搞成国际问题之后,问题往往就容易解决了。
公孙熬的棺材就这样放在了齐鲁边界。
齐国人在看热闹,于是鲁国人受不了了。
这个时候,公孙熬的大儿子孟孙谷已经走在了公孙熬的前面,因为孟孙谷的儿子还小,孟家的家长就由公孙熬的二儿子孟孙难接任了。孟孙难的母亲就是声己,声己恨死了公孙熬,因此孟孙难一开始对父亲尸体落叶归根的事情也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如今父亲的尸体成了国际笑话,孟孙难受不了了,于是来到朝廷请求把父亲的尸体运回来。东门襄仲一开始不同意,孟孙难就跟他玩坐地泡,你不同意,我就静坐示威。不仅我一个人静坐示威,还要让我全家都来静坐示威。
眼看事情要闹成群体性事件了,东门襄仲害怕了。
“去去去吧,怎么说你爹也是咱们一家人,去把棺材接回来吧。”东门襄仲松了口。
当个人事件搞成群体性事件之后,事情往往就容易解决了。
就这样,公孙熬总算落叶归根了。基本上,根据“活人的面子可以不给,死人的面子一定要给”的原则,公孙熬的葬礼享受卿一级的待遇。
声己不肯去见公孙熬的棺材,就在停尸房外面哭了几嗓子算是敷衍了事。东门襄仲原来也不准备去哭丧,被叔仲惠伯忽悠了一阵,还是去了。
公孙熬的小老婆和两个小儿子现在就住在了鲁国。说起来,鲁国人对亲情还是很看重,孟孙难对这两个小弟弟挺关照,很喜欢他们。
多年以后,孟孙难去世,孟孙谷的儿子孟献子接任家长,对两个小叔叔也很不错。但是,后来有谣言说公孙熬的两个小儿子要害死孟献子,孟献子没有在意,反而两个小叔叔觉得很不安,于是搬出孟家,当了守门人,后来先后战死。说起来,公孙熬的两个小儿子都挺有骨气。
在公孙熬死的那一年,齐国发生了大事。什么大事?齐昭公死了。
昭公死了,就该儿子公子舍继位。可是,昭公的弟弟公子商人下了毒手,把公子舍给杀了,然后自己当了齐国国君,就是齐懿公。
齐国发生的事情,跟鲁国有什么关系吗?
通常,齐国发生的事情都跟鲁国有关系,因为他们是近邻加近亲。
这一次,跟鲁国有什么关系?
公子舍的老妈子叔姬是鲁国人,具体来说,是襄仲的妹妹。
鲁国人是比较重亲情的,通常,嫁出去的女儿如果死了老公或者老无所养,都会想办法给接回娘家。现在,子叔姬的老公死了,儿子也被杀了,一个人在齐国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襄仲于是派人去了齐国,请求把子叔姬送回鲁国。
齐懿公拒绝了鲁国人的请求。
没办法,襄仲派人前往王室,请周王出面帮忙。于是,周王派了单伯去齐国协调,谁知道齐懿公动了驴脾气,把单伯给扣留了,还把子叔姬给抓起来了。
到第二年,齐懿公不知道哪根筋动了,那一天一高兴,把单伯给放了,又派人把子叔姬送回了鲁国。
子叔姬是弄回来了,可是鲁国从此得罪了齐懿公。此后两年,齐懿公两次出兵讨伐鲁国。鲁国不是齐国的对手,急忙向晋国求救,那时晋国恰好是赵盾执政,对外政策就是忽悠二字,根本不肯救援鲁国。没办法,两次被入侵,鲁国都是向齐国赔款了事。
“该死的晋国人,真不是东西。”襄仲大骂晋国人,骂归骂,也没有什么办法。
“该死的齐国人,真不是东西。”襄仲接着大骂齐国人,他决定要报复齐国人。
机会很快就到了。
鲁文公十八年(前605年),鲁文公薨了。
鲁文公的太子是公子恶,公子恶还有一个同母弟弟叫公子视。
襄仲把叔仲惠伯请来,商量继承人的事情。为什么找叔仲惠伯,一来,两人关系不错,二来,也能通过叔仲惠伯侧面刺探三桓的态度。
“叔啊,有什么好商量?公子恶是嫡长子,他继位有什么问题吗?”叔仲惠伯直接表态,他没弄懂襄仲是什么意思。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事不是这么个事。你说你姑姑生的那不是嫡长子吗?啊?凭什么啊?你姑姑在齐国受到不公平待遇,咱们就该忍气吞声吗?啊?”襄仲的嗓门越来越大,好像还很生气。
“叔啊,我没弄明白啊。咱们一码归一码行吗?你说的这两件事情有什么联系呢?”叔仲惠伯越弄越糊涂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我还以为你是最明白的呢。你说,齐国人欺负咱们鲁国人,咱们不应该欺负齐国人吗?”
“那,这事情跟齐国人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咱们鲁国人在齐国生的嫡长子被齐国人杀了,齐国人在鲁国生的嫡长子是不是也应该被杀掉?”
“噢。”叔仲惠伯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恶的母亲就是齐国人,说起来,还是齐懿公的侄女。襄仲的意思很明显,要杀掉公子恶,让他老娘也承受跟子叔姬同样的痛苦。“叔啊,这不行啊。齐国人不仁义,咱们不能不仁义啊。再说了,公子恶的老娘是齐国人,公子恶是鲁国人啊,咱们这不是杀自己人吗?”
“啊,公子舍不是齐国人吗?齐国人杀他,我们为什么不能杀公子恶?”襄仲的逻辑有点怪,可是他就坚持这个逻辑,好像也歪说歪有理。
“叔啊,你杀了公子恶,准备让谁当国君啊?”
“公子倭啊。”
“噢。”叔仲惠伯现在算是第二次恍然大悟了,他脱口而出:“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原来,在很多年前,就有一条八卦新闻,说是鲁僖公为自己的儿子向楚国求婚,于是楚成王的女儿嫁到鲁国,而派去迎亲的就是东门襄仲。楚成王的女儿漂亮得一塌糊涂,东门襄仲又风流倜傥得无坚不摧。于是,两人在路上就先爽上了,算是东门襄仲替侄子先把了一道关。后来到了鲁国,楚成王的女儿就成了鲁文公的夫人,可是跟东门襄仲还时不时重温旧梦。
而这个夫人,就是公子倭的母亲顷熊。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东门襄仲是要借着给子叔姬报仇的民族情绪,来为自己情妇的儿子谋利益。
民族情绪,历来就是这样被利用的。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这是你的家务事,找我商量什么?”叔仲惠伯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在为了女人而奋不顾身这一点上,东门襄仲并不比公孙熬逊色多少。所以,即便没人支持,东门襄仲也决定要去做了。
襄仲按照自己的计划下手了,一切顺利。襄仲下手够狠,一口气把公子恶和公子视都给杀了,立公子倭为国君,就是鲁宣公。
“你回娘家吧,鲁国人民不欢迎你。”襄仲也不等齐国来要人,实际上他知道齐国也不会来要人,直接把公子恶的老娘给赶回齐国了。
“该死的东门襄仲,杀了太子立了庶子,真不是个东西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你八辈祖宗的,呜呜呜呜……”公子恶的老娘一路哭,一路骂,绝望地回到了齐国。
鲁国人很同情公子恶的老娘,称她为“哀姜”。
立了鲁宣公,又赶走了哀姜,东门襄仲的心情是相当的好。
可是,流言起来了,或者说绯闻起来了,绯闻的大致内容就是:东门襄仲跟宣公的老娘搞婚外恋,宣公可能就是他们的私生子。
东门襄仲并不知道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认定了这是叔仲惠伯散布出去的。
“该死的叔仲惠伯,我那些事他都清楚,要是四处给我散播,我的名声不就都毁了?不行,我要想办法。”东门襄仲很恼火,鲁国人是很在乎面子和名声的。
想什么办法?自古以来,有两个字是总被用到的:灭口。
所以,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东门襄仲派人去请叔仲惠伯,说是宣公有事情找他商量。
叔仲惠伯想都没想,接受了邀请,可是,家里的总管公冉务人来劝他了:“惠伯啊,我看不能去。最近关于东门襄仲和太后之间的绯闻很多,我听说东门襄仲认定都是你散布的,这次无缘无故来请你,我看危险。”
“不会吧?是国君请我啊。”惠伯不以为意。他丝毫不怀疑东门襄仲,怎么说,大家都是亲戚啊,而且平时关系也不错。
“如果真是国君请你,不去也得去了。可是,这分明不是国君请你啊。”
“这个,你太多疑了。”
叔仲惠伯最终还是去了宫里。
襄仲在宫里杀死了叔仲惠伯,然后把他的尸体藏在马粪里运出宫去。
第二天,叔仲惠伯的尸体被发现。当天,公冉务人带着叔仲惠伯一家老小逃往蔡国避难。
三桓家长会再次召开,还是紧急会议。
与会者是孟孙难、叔孙得臣和季文子,家长会的议题只有一个:叔仲惠伯被害,我们怎么办?
“两位兄弟,惠伯无辜被害,全家逃亡。我们身为他的兄长,不能坐视不管。据我所知,惠伯是在宫中被害的,害他的就是东门襄仲。惠伯被害,就是在向我们三桓挑战。两位,我们该怎么办?”孟孙叔难率先开口,这里他的岁数最大。
“我看,我们三家联合出兵讨伐东门襄仲。”叔孙得臣与叔仲惠伯的关系最近,因此也最激进。
“行父,你看呢?”孟孙难问季文子。他本来是个谨慎的人,不过在父亲的事情上,与东门襄仲之间有些积怨。
季文子想了想,说:“两位哥哥,这件事情我看不要鲁莽。惠伯在宫中被害,显然不是东门襄仲一个人能做到的,必然牵涉到国君。贸然出兵,情理上说不过去。我看,我们一面加强戒备,料东门襄仲也没有胆量对抗我们三家。另一方面,把惠伯一家接回来,看东门襄仲有什么动作,再作决定。”
现在,在共同对付东门襄仲这件事情上,三桓高度一致。不过在策略上,季文子要谨慎一些。
“好,照你说的办。”孟孙难决定。
叔仲惠伯一家从蔡国被接了回来,非常高调地接了回来。三桓就是要给东门襄仲看看,要想对着干,放马过来。
东门襄仲怎么办?老实了。通过公孙熬的事情,再通过这一次三桓的坚决迅速的反应,他看清楚了,三桓是异常团结的。
东门襄仲亲自前往叔仲惠伯家中,代表鲁宣公进行慰问,同时宣布叔仲惠伯的儿子继承父亲的一切待遇。
“孩子,我们一定会查处凶手,给你爹一个说法的。”襄仲假惺惺地表示。其实,人人都知道凶手就是他。
东门襄仲服了软,三桓家族算是放过了他。但是,三桓家族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起来,与东门襄仲甚至鲁宣公之间的对立公开化了。
“只要东门襄仲和鲁宣公支持的,就是我们反对的。”三桓确定了这样的斗争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