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是毛泽东的战略战术,但是,这不是他的发明,谁的发明?吴国人。
吴国人尽管不够文明,但是他们很聪明。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楚国人的对手,但是,他们知道该怎样对付楚国人。
再回想国共内战时期毛泽东的战略战术“各个击破,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来自先轸,我们现在可以知道,毛泽东的战略战术都来源于《春秋》。
现在我们知道了,为什么古人爱读《春秋》。
吴国人与鲁国人的交往比较频繁,一来吴王寿梦对鲁国的印象非常好,二来两国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三来,鲁国不是强国,吴国在与他们交往中心理上不会有负担。
吴王寿梦十六年(前570年),也就是晋悼公三年,晋国又开始强大起来,在中原与楚国争夺霸主。楚国令尹子重决定对吴国进行一次“外科手术式”的打击,以便让吴国停止侵扰,从而让楚国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晋国人。
春天,楚国人出兵了,子重亲自挂帅,还专门挑选了擅长山地作战的精兵。此前,吴楚双方并没有实质性的交手,而这一次,子重是下了决心要给吴国人一点颜色看看。
楚国大军进入吴国境内,第一目标为鸠兹(今安徽芜湖市东南)。楚国人的实力没得说,一举拿下鸠兹。随后,楚军进逼衡山(今安徽当涂县横山)。
吴军主力并没有出现,只有小股部队在楚军侧翼骚扰。吴军都是轻装,再加上周围地形不是山就是湖泊,吴国人来去如风。这么说吧,就是抗楚游击队。而楚国人行动迟滞,感到应付起来非常费力。
“令尹,此地地形复杂,我们大军行动不便,再加上雨季就要到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让我率领小股精兵插入吴国腹地,扫平道路。”子重手下悍将邓廖提了这么个建议。
于是,子重给了邓廖一百乘战车、三千步卒,让他率先出发。子重率领大军就驻扎在衡山之外,等待消息。
三天之后,消息来了。不是一个消息,是一群消息,因为残兵败将逃回来一群。原来,楚军在山水之间盘旋前进,道路十分艰难,不是高低不平就是泥泞不堪,不说走路,就是推车都把大家搞得筋疲力尽。等到大家累得半死的时候,吴国人杀到了。本来吴国人就是以逸待劳,再加上其凶狠程度远远超过楚国人,这仗还怎么打?邓廖被活捉,楚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三十乘战车和三百名步兵逃回。
子重现在傻眼了,邓廖算得上自己手下第一战将了,又勇猛又有智谋,如今邓廖被俘,军心震动。而眼前非山即水,又开始下雨,自己车多人多也没有用。进攻没有把握,留守则缺乏意义。
“撤!”子重下令撤军了。
回到楚国,子重不敢说这次出兵损兵折将。
“我们一举拿下了吴国的鸠兹,打得蛮子们抱头鼠窜,心惊胆战,再也不敢来犯了。”回到朝廷,子重这样自我表扬。
为了显示这一次的胜利货真价实,子重设庆功宴,宴请高级将领。
按照子重的计划,庆功宴将一连进行十天。可是实际上只进行了三天,因为第三天的时候东面传来消息:吴国人攻打楚国,夺取了驾。驾是哪里?今天安徽无为县境内。
子重虽然脸皮够厚,可是到这个时候也挂不住了。
“算了,庆功宴结束了,该回哪儿回哪儿吧。”子重撤销了庆功宴。
第二天开始,整个楚国都在流传子重的故事:大将被捉,重要城市被占,还要开庆功宴。
“你这人真子重。”楚国人骂人不要脸的时候,都这么说。
子重受不了了,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突发心肌梗塞而死。
吴国大胜楚国并且气死子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世界,晋悼公非常高兴,于是决定当年在鸡泽(今河北邯郸)举行盟会,特邀吴王寿梦参加,并派荀会到淮河北岸迎候吴王。(事见第四部第一三八章)
晋国特使把邀请函送到了吴王寿梦手中,寿梦非常高兴,当即应允。晋国特使高高兴兴回去复命,那一边晋国人开始筹备会议。
送走了晋国特使,吴王寿梦盘算着这一次带谁去见世面,想来想去,觉得该把老大带去。要不怎么说吴国人没文化呢,按照中原的规矩,国君出国,国家留给太子监守,国君绝不与太子同时出动,怕的就是发生意外的时候被全窝端了。如今美国总统和副总统从来不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也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吴王寿梦不懂这些,准备带着太子诸樊前往鸡泽。
“爹爹,我觉得咱们还是小心点,我听说越文明越促掐(吴语,意为奸诈),这么大老远的,咱们又没有跟晋国打过交道,别稀里糊涂去了,被人家算计了。”诸樊提出一点反对意见来,他听说过不少晋国人的故事,感觉晋国人不太靠谱。
吴王寿梦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他把巫狐庸找来了。虽说名义上是在吴国和晋国之间行走,巫狐庸实际上基本就待在吴国了,因为父亲巫臣发现晋国的权力斗争比楚国还要激烈,所以留个后手,等于是把儿子安置在了吴国。
“阿巫,有件事情我拿不定主意,晋国在鸡泽召开盟会,请我参加,我也答应了,你看看,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吴王寿梦问巫狐庸。
巫狐庸一听,笑了。从前,吴王寿梦有点一根筋,现在看来有进步了。
“大王,该不该去,问您自己啊,您要是去,想干什么?”巫狐庸反问了一句。
“哎,对啊,你等等,我想想。”吴王寿梦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想干什么,就想看看盟会是怎么回事。”
“那我告诉您盟会是怎么回事,盟会,就是所有国家都到一起,其中一个国家是老大,其余国家都要跟着老大混。虽然都是国君参加,但是老大的国君才算国君,其余国家的国君只能拍马屁,说好听的。大王,我再问您,您能当老大吗?”巫狐庸继续提问。
“我,我当不了。”
“那,您会拍马屁吗?”
“我,我不会。”
“那您去干什么?”
巫狐庸最后这个问题把吴王寿梦给问得愣住了,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答案,只好反问:“那,那别的国家为什么要去?”
“但凡去的国家,要么临近晋国,不敢不去;要么是需要晋国的保护,也不敢不去。咱们吴国既不临近晋国,也不需要他们保护,为什么要去拍他们的马屁呢?”
吴王寿梦听着有道理,他开始犹豫了。
“再说了,大王,中原诸侯自以为正统,乱七八糟的规矩多了去了,周礼就不说了,还要对诗,您行吗?恕我直言,到时候显出咱们是土包子,是蛮子了,那岂不是自找丢人?您要不去,您就始终是个神秘人物,谁也不敢小看您。您要去了,基本上就是见光死。”巫狐庸的话说得够直接,但是也切中要害。
吴王寿梦听到还要对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去了。
“嗯,阿巫,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老掐辣(吴语,意为有见识的人),我听你的,不去了。”吴王寿梦决定爽约。
说去又不去,找什么借口?
蛮子国家,不去就不去,不找借口,没有文明国家那么虚伪。
到期,荀会没有等到吴王寿梦。
吴王寿梦没有去参加鸡泽盟会,他觉得这是巫狐庸的功劳,所以他决定重用这个楚国裔晋国人。
“阿巫,来吴国一转眼十五年了啊,生活上还适应吧。”吴王寿梦请巫狐庸吃饭,随便问起来。
“适应,适应。”巫狐庸不知道吴王寿梦找自己来是什么意思,很小心地说。
“不想回晋国了?”
“不想了。”
“真不想了?”
“真不想了。”
“为什么啊?”
“不瞒大王,这里美女多啊,我不想走。”
“那,为了女人,抛弃国家?”
“咳,这有什么?我爹就是这样的啊,为了我后娘,把什么都抛弃了。”
“嗯,直爽。”吴王寿梦赞赏起来,他最不喜欢中原的就是他们的虚伪,所以听到巫狐庸说实话,非常高兴。“阿巫,我喜欢你。我再问你,我要找一个人帮我管理国家,这个人应该叫什么?”
“这个,在楚国呢,叫令尹;在晋国呢,叫中军元帅;在鲁国呢,叫上卿。”巫狐庸解释说。吴国是个没有官制的国家,因此没有相对应的职位。
“好了,不管叫什么,今天我就任命你担任这个职务了,你想叫什么叫什么。”吴王寿梦就这么下达了任命。
《吴越春秋》记载:寿梦以巫臣子狐庸为相,任以国政。
之所以叫相,是因为巫狐庸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职位。
转眼间,到了吴王寿梦二十五年(前561年),吴王寿梦鞠躬尽瘁了。此前,晋国又来邀请过两次,吴王寿梦都没有赏脸,只是派巫狐庸前去应付。
吴王死了,谁来继位?
临死之前,吴王寿梦把小儿子季札叫来了,要把王位传给他。
“爹爹,不可以。按照周礼,嫡长子继位,不可以坏了规矩。”季札拒绝了。
“可是,咱们是蛮夷啊。”
“不,咱们是周人。”
吴王寿梦没有坚持,他喜欢小儿子,也就喜欢他的决定。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小儿子,因为小儿子是个周礼迷,对周礼非常痴迷。
于是,吴王寿梦又把大儿子诸樊叫来。
“儿啊,我想把王位传给季札,可是他拒绝了。我想着,今后你就把王位传给弟弟吧,我看好他,他能让吴国变得文明强大起来的。”吴王寿梦叮嘱诸樊,之后,闭上了眼睛。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诸樊把弟弟季札请来了。
“兄弟,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当国君,哥哥我也是这个意思。”哥哥要让位,而且态度很诚恳。没办法,老爹几十年来就教育几个儿子要学习老祖宗主动让贤的精神。
“大哥,不能这样。我听说曹宣公去世的时候,国人都想立子臧,结果子臧跑了,大家只好立了曹成公,因为曹成公才是太子。大哥,你才是太子,我对国君没有兴趣,请让我学习子臧吧。”季札推辞。
诸樊一听,你这意思不是说大家都不欢迎我吗?
“兄弟,你就让我做子臧吧。”诸樊还要让。
“不。”季札继续拒绝。
这样,兄弟两个一个非要让,一个非不接受。
到最后,季札告辞出来,回到家里收拾收拾,跑郊区找了个房子,种地去了。
到这个时候,诸樊知道再让也没用了,只好自己登基了。
吴国,一个淳朴的国家,一个有礼让传统的国家。
吴王诸樊登基的第二年,楚共王薨了。
诸樊把巫狐庸和弟弟馀祭找来,商讨一件事情。
“阿巫,老弟,去年这个时候,你们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诸樊提出了个问题。
巫狐庸和馀祭大眼瞪小眼,心说是不是担心季札会接受你的让位啊?虽然这么想,不敢这么说。
“担心,担心收成不好?”巫狐庸试探着问。
诸樊没有回答他,问馀祭:“你呢?”
“是,是担心咱娘的身体?”馀祭也试探着问。
“你们都说错了,去年这时候我最担心楚国人趁我们的国丧来进攻我们。”诸樊对两个人的回答有些失望。
为什么事情过去了一年,诸樊又突然想起来了呢?巫狐庸和馀祭迅速地猜测着,而诸樊用锐利的眼光扫视着他们,却不说话。
馀祭想不出所以然,于是讪讪地说:“大王,今年不用担心了。”
诸樊咂了咂嘴,意思是你这都是废话。然后,去看巫狐庸。
巫狐庸猛地回过神来。
“大王,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去年担心的事情,就是楚国人现在担心的事情,我没有说错吧?”巫狐庸说。从诸樊的笑容中,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楚国人担心的事,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对不对?”诸樊说,这是他今天叫这两位来的主要意图。
“大哥高明。”馀祭立马赞同。
“好主意,打楚国。”巫狐庸略显迟缓但是很坚决地表示。
诸樊很高兴,他决定派党去打楚国,党是谁?公子党,诸樊的异母弟弟。
就在吴国军队出发的前一天,季札来了。
“大哥,你不能攻打楚国。”季札开门见山对诸樊说。
“为什么?”诸樊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季札会来管这件事情。
“因为这不合周礼啊,不可以乘别国国君之死发动攻击的。”季札搬出来周礼。
“咳,我们是蛮夷,管他周礼不周礼的。”
“不然啊,我们是正宗周人啊。”季札不同意诸樊的说法。
“那,那,那楚国人是蛮夷啊,跟他们讲什么周礼?”
“不对啊,人家楚国人已经不做蛮夷好多年了。去年,人家不也没有来攻击我们?”季札坚持。
正在这个时候,巫狐庸来了。看见他,诸樊高兴了。
“阿巫,来得正好,我弟弟正在说咱们现在打楚国不合周礼呢,你怎么看?”诸樊急忙说,要让巫狐庸说服季札。
巫狐庸笑了,他就知道季札会来阻止,所以他早就想好了怎样对付季札。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攻打楚国是违背周礼的,可是,对楚国的深仇大恨让他无条件支持诸樊的决定。
“公子,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是,楚国人是不讲什么道义的,当初他们怎么对人家宋襄公的?怎么对我们家的?怎么对咱们先王的?对他们,就不能客气。楚国人有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去年他们没有趁火打劫我们,那不是因为他们讲周礼,而是他们正在北面欺负郑国人,顾不上这边。咱们要是不打他们,他们才不会说咱们是讲周礼,而是笑话咱们新鲜活死人(吴语,形容知觉迟钝的人)。”巫狐庸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唉。”季札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巫狐庸,转身走了。
吴国军队浩浩荡荡,讨伐楚国,直逼楚国的庸浦(今安徽无为县境内)。
楚国令尹子囊得到消息。由于楚共王去世不久,子囊不便亲自出动。
“养将军,麻烦你走一趟。”子囊派谁?养由基,著名的养一箭。
养由基此时官居宫厩尹,属于楚国的卿,尽管岁数大了一些,好在经验丰富,尤其箭法还在,派他去,子囊非常放心。
养由基点了兵马,前往庸浦。
养由基走后,子囊觉得还不放心,因此,又派司马子庚率领大军随后出发,接应养由基。
养由基的队伍先到,离庸浦三十里安营扎寨,并不急于与吴国人交手。第二天,子庚的大队人马来到,两军合为一军。
与吴国人作战,楚国人都感到很头痛,为什么头痛?
首先,吴国人打仗非常勇猛,个个都不怕死。本身,楚军与中原国家的军队相比已经是非常强悍了,可是跟吴国人相比,就显得太斯文了。因此,楚军对吴军都有些忌惮。
其次,就算是楚军占了上风,吴国人见势不妙就会逃跑,跑得又快,上山下水都是好手,追都追不上。消灭不了他们也还罢了,讨厌的是,他们会来纠缠你,趁你不注意打你一下。
怎么对付吴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