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楚将斗申宜率部追赶晋上军“败兵”,吃了一大堆沙子,却总是追不上对方,心想:“这晋国人打仗不怎么样,逃跑倒是比兔子还快!”于是命令战车加紧追击,这可就苦了跟在站车后面的步兵了,他们这些天一直在跑路,从商丘跑到陶丘,又从陶丘跑到城濮,现在又要接着跑,怪只怪自己命不好,生下来就是平头老百姓,只能当徒卒,没办法坐在战车上驱驰,命苦啊!
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地,楚左师前方的站车阵就和后方的步兵拉开了距离,这对于一支车步兵配合的军队来说是很危险的,但是胜利在即,斗申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可正在这时,前方的晋军突然停了下来,飞扬的灰尘散尽,斗申宜惊讶地发现:前方的晋国战车竟然排成一道圆弧,缓缓地朝自己慢慢推进而来,战鼓响起,鼓点一声声一下下,重重地敲在楚军士兵的心头,就像是在敲响他们的丧钟!
斗申宜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事情要糟!
果然,很快事实证明了他的预感,在楚军士兵惊慌失措的叫喊中,在自己的身后,无数晋军士兵黑压压地朝他们涌来,竟然是本应该在和楚中军鏖战的晋中军——晋军中最为精锐的公族部队!
斗申宜的脑袋在短短几秒内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他很快地捋清了思绪:自己是遭到了晋上军和中军的围攻了,而晋中军竟然能从和楚中军的对峙中脱身前来夹攻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中军遭到了另外一支部队的阻击,而那支部队难道就是——传说中早已被楚右师击溃的晋下军?
斗申宜越想越怕,完全忘记了指挥军队。战场上瞬息万变,当斗申宜还在傻傻愣神的时候,晋中军已经迅速地冲了上来,包围了落在后面的楚军步兵,没有战车的掩护,疲惫不堪手持轻兵器的楚军步兵只有任由晋军战车屠杀的份儿,斗申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步兵被晋军强悍的战车压成肉饼,侥幸逃脱的也被战车上的甲兵挥戈砍成两半,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前面的晋上军也冲进了楚军车阵中,没有了步兵在战车左方右方和后方的掩护,只拥有单一长兵器的楚军战车也变得不堪一击,战斗力稍弱的郑许军队首先溃散,连锁反应下,号称精锐的楚军也开始了无法遏制的败逃,斗申宜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在少数亲兵的保护下冲出重围,狼狈地爬山逃命去了。
最后一个楚军力士轰然倒下了,汩汩的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他抽动了两下,终于停止了动弹。成得臣数年如一日精心打造,“所击无所破,所冲无不陷”的无退战车和亲卫力士终告覆灭,而晋军为此足足付出了一万余名勇士的生命,剩下的一万名晋下军士兵在栾枝和胥臣的指挥下浴血奋战,苦苦支撑,独自抵挡着超过他们两倍的楚军优势兵力的疯狂攻击,他们踏着战友们的尸体,前仆后继地拼死战斗,没有一个人有丝毫退缩的想法,激烈的战斗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又损失了五千多名士兵宝贵的生命,晋军总算再一次击退了楚军的进攻。大家都稍微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地斜靠在翻倒的战车旁,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如血的残阳照在尘土飞扬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凄凉。
没有人知道他们能否抵挡住楚军下一波更为猛烈的进攻。
栾枝在激烈的战斗中负了箭伤,他扯过军旗的一角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喘着粗气说:“娘的,成得臣这小子果然不是吃素的,好生厉害!我看再这样下去兄弟们真的要顶不住了……元帅、子犯,你们再不来,就真的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胥臣擦了擦满脸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鲜血,吐出一口尘土,咧嘴笑道:“不要说丧气话嘛!我看他们就快来了,快的话还能赶得上吃晚饭呢!”
栾枝摸了摸饿扁的肚皮,笑骂道:“不准跟我提吃饭!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
两人正在调笑,突然听到周围士兵如雷的欢呼:“耶,终于可以活着吃晚饭啦!”
栾枝和胥臣大喜,疲惫的身体突然间充满了力量,他们蹦了起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背,痛哭失声。(总算还是抱了,呵呵。)
这时,只见战场左右两方的地平线上,远远的两道漫长无边的黑线正迅速逼近。很快,黑线就变成了黑压压的两大片,晋军士兵坚毅而兴奋的脸庞清晰可视。
“辛苦了,栾枝、胥臣,现在跟我们一起接收战果吧!”先轸负手站在高高的战车上,衣袂飘拂,长发飞扬,宛如天神下凡一般。
看到如此壮阔惊人的情景,身经百战精锐无比的若敖六卒阵脚也开始松动了,恐慌的情绪在全军中迅速地蔓延,成得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楚军左右二师此时肯定已经全玩完儿了,现在自己身边只剩下两万不到的中军,孤军作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晋军的十万精兵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晋军尚未形成合围前,出兵撤退,突出重围,保住若敖族这最后的这一点精锐,否则,若敖一族就要一蹶不振,永无翻身之日了。
成得臣大喊一声:“重耳老贼,算你狠!不过就凭你们这些鸟人,还拦不住我成得臣,哼,让你们看看我若敖神射的厉害!”说着他弯弓搭箭,一箭精准无比地正中晋中军帅旗。晋军掌旗祈瞒吓得忙扔了帅旗,抱头鼠窜。晋军不见了帅旗,即时大乱。成得臣趁机率兵冲出一个缺口,突围而出。
先轸那个气啊,祈瞒你这没用的东西,连个帅旗都抓不住,要你何用!他一把夺过身旁甲士的长戈,用力一挥,将祈瞒砍成两半(早知道还不如被成得臣射死呢!那样还算个烈士),然后命令大夫茅筏举旗,这才稳住阵脚,挥军朝楚军追去。
成得臣回身见先轸如附骨之蛆般紧追不舍,不由大怒:“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好,我就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阴魂!”说着回身朝先轸就是一箭,先轸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射中,旁边两个亲兵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挡在先轸的身前,可是那一箭势大无比,竟然连穿两人,还插进了先轸胸甲半寸。
先轸拔出箭矢,只觉全身冷汗直冒:“这个成得臣好厉害,不杀此人,我军后患无穷!”说着命令加紧追击,不计代价,一定要击杀此人,以除后患。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先元帅,不要追了,主公叫你回去吃晚饭呢!”
先轸停住车马回身,只见追来之人正是司马赵衰,忙回身迎接:“子馀,主公当真叫我不要追了?这个成得臣射艺无双,手下的若敖六卒更是精锐无比,如果我们不趁此机会将其灭去,他日再想干掉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赵衰一笑:“你以为成得臣还能活着回到楚国吗?”
先轸一愣:“你的意思是?”
赵衰又是一笑:“无须我们动手,楚王自会帮我们干掉他,咱们就不要为他多操心了,是不是?这样也好卖个人情给楚王,就算是当年我们在那里混了几个月饭吃的报答吧!”
先轸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那成得臣也就算了,可是若敖六卒精锐无比,他日再犯我晋国,岂不是又要大花一番手脚,栾枝和胥臣可是拼了命帮我们争取到时间的,一万多士兵的生命啊,难道就这样放弃了?我好不甘心!”
赵衰摇了摇头,说:“你呀,打仗你是最厉害,可政治你就差主公太多了,你以为主公在楚国那几个月真的都是在吃喝玩乐吗?其实那些天主公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楚国的内政,他发现在楚国的强大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危机,那就是王族和若敖族的矛盾,现在看来这个矛盾好像还不是很明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定时炸弹终有一天会爆炸的,你看着吧,不出几十年,楚国必乱!所以,若敖族这个定时炸弹,咱们千万不能帮他们拆掉!让它爆炸好了,这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先轸终于明白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主公的真正能力:在他那亲切平和的面孔下,隐藏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掌控全局的远见卓识,真是高瞻远瞩,英明神武,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个好主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他兴奋地跪倒在地,张开双手,大喊起来:“果然还是主公厉害,主公宝训,牢记在心;克敌制胜,寿与天齐;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