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平了,功臣也赏了,革命既已成功,现在就应该发展经济了。十九年的流亡生涯,使文公和他的一帮大臣更加了解民间的疾苦,更加明白安定和谐对一个国家的发展是多么的重要,于是他们汲取各国经验,整顿国内政治,安抚人心,省刑薄敛,通商礼宾,拯寡救贫,晋国很快便强盛起来了。
国家一富强,晋国的国际地位也相应地提高了,联合国安理会主席周襄王郑特地派了两个特使宰孔和内史叔兴来到晋国,向文公颁赐侯伯的任命。这可是与当年齐桓公同等的荣耀,晋文公非常兴奋,将两位特使以诸侯的级别好好地招待了一番,住的是宗庙(最高级别的宾馆),吃的是九牢(最高级别的大餐),临别的时候还送了不少珍贵的纪念品。宰孔和叔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回去后自然少不了要在周襄王面前帮文公大大地美言几句,襄王一开心,就把晋国列入了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派往晋国的使者接连不断。春秋五霸中其他四霸都是费尽心思求取霸业,晋文公的霸业,倒更像是主动送上门来一般。这才是真正的霸主风范。
周襄王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形势使然,当今天下危机四伏,齐宋等大国又已一蹶不振,只有晋国自内乱结束后欣欣向荣,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周襄王必须未雨绸缪。
他第一个担忧是:王室南方的郑文公自从投靠了南霸天楚成王,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先是欺负自己的老伙计滑国(姬姓,今河南偃师缑氏镇),接着又扣留了自己派往郑国为滑求和的使者伯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第二个担忧是:王室西边的狄人(此为赤狄族,非重耳之母家白狄)和王子带勾结,对自己的王位虎视眈眈,这两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炸!
为了解除目前越来越危险的局势,襄王决定一方面交好晋国,一方面跟狄人和亲,娶了狄君的女儿叔隗(这个叔隗不是先前嫁给赵衰的那个叔隗,刚好同名而已,不过这两个叔隗都是赤狄有名的美女,有“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的艳名)。
襄王犯了个大错误,并不是所有老头都跟重耳、赵衰那般能消受艳福的,叔隗这个美女就更喜欢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偏偏襄王的那个倒霉弟弟叔带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还有广阔的胸肌加强健的臂膀,一下子就把叔隗给电晕了。这两个饥渴的家伙真叫一个王八对上乌龟眼,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地火引燃干柴,相见恨晚激情勃发春风一度半晌贪欢,完全完全fall in love了。
笔者并非一个男权主义者,叔隗选择了自己的爱情,这本也没有错,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襄王很快知道自己戴上了自己亲弟弟的绿帽子,大发雷霆,将叔隗贬入后宫,封锁其门,只用狗洞送饭食进去。叔带见事情败露,就仓皇逃奔到狄地,把叔隗被贬的事情跟狄君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那狄君本来就跟叔带有一腿,又听说自己的女儿被关了,不由大怒:“好你个周天子,竟敢虐待我的乖女儿,寡人非把你赶下台不可!”
于是,狄君给了叔带五千兵马,让他去给自己报仇。五千兵马其实不多,可惜襄王这个周天子其实只是个花花架子,手下只有一些中看不中用的甲士,根本不够人家玩儿的,三两下就被狄兵打得落花流水。周襄王乃大喊一声:“让领导先走!”就跑出王都逃之夭夭了。叔带于是率狄师攻占王都,抢了叔隗,跑到温地(今河南温县西南)自立为王。
周襄王扔了老窝后,狼狈地逃到了最近的郑国,那郑文公早就当了楚王的奴才,哪里当周王是一回事儿,跟他虚与委蛇了一番就是不肯帮忙。襄王无奈只好派人到各国求援,希望能有个好心人能可怜可怜他,帮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然而很可惜,当时天下乱得很,各大诸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没事儿的捣蛋,你掐我来我掐你,闹得不亦乐乎,根本没人管堂堂周天子的事。只有秦穆公颇有政治头脑,他觉得这是自己称霸的大好机会,就派兵驻扎在黄河边上,准备渡河去送周襄王回朝。狐偃得知了这件事,赶紧跟文公建议说:“过去齐桓公能建立霸业,做了诸侯之首,就是因为他搞出了个‘尊王攘夷’那一套。现在我们要称霸,就得也搞那一套,如今天子蒙尘,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如果被秦国抢了头筹,咱们就亏大了。”
事有疑便求于卜,文公拿不定主意,便召了太卜郭偃前来卜算凶吉,文公抽了个上上签(黄帝败蚩尤之兆),不由大喜,派使者送了很多礼给革中之戎和丽土之狄,打开东进的道路,率领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称霸之路大步进发去了。秦穆公也是很想勤王的,不过他没有晋国人聪明,不知道用钱买通道路,只好待在黄河边,眼睁睁地看着文公迈上了成功的康庄大道,心里那是一个揪心啊!
晋文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35年的春天,文公派左、右二军东下(晋为次国,有二军),驻扎在阳樊(今河南济源县东南)。接着兵分两路:一路由狐溱(狐毛之子)率领围攻温地,一路由赵衰率领到郑国汜地(汜音犯,今河南省襄城县南)迎接周天子返国。温地的人们得知晋军救驾,大兵压境,就开门献城,迎接晋军。叔带带着自己的小情妇叔隗正准备乘车逃跑时,被大将魏犨赶了上来一刀砍掉脑袋,做他的风流鬼去了。又有士兵抓了叔隗带到魏犨面前询问如何处置,魏犨这个大老粗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他看着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美女叔隗,怒道:“这个狐狸精留她干吗,你们给我乱箭射死她!”(留着干那个呀,呵呵)可怜叔隗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就被魏大老粗这样子给报销掉了,红颜薄命,可怜可惜。
话说晋军平息了王子带的叛乱,迎周天子还朝。襄王为了酬谢文公救驾之功,在宫殿里大摆宴席特设甜酒款待,赐给文公祭肉、币帛,文公有的是钱,哪里在乎这些玩意儿,想到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也该考虑一下身后事了,便说:“天子您也过得不富裕,臣怎么能要您破费呢?您要是真的想谢我,不如赐给我死后可以隧葬,那臣在地下都会感激天子您的。”
襄王一听这话头就大了,好你个重耳,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要知道这个隧葬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龙气深厚,涧大,须开金井。深数十丈,造石屋于下,具两石凳于上,理与通相似。通则浅而小,隧则深而大,法与悬略同。悬则幽于地上,隧则入于中,是为隧葬。”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就是在地下掘了地道,送柩入内安葬,这可是周天子才能享用的特权啊,其他诸侯死了以后是只能挖个坑用土埋了,而不能拥有这个冬暖夏凉的高级墓穴的,如果硬要隧葬,那就是僭越,那就是不敬,那就是没把天子看在眼里。古代人把礼节看得比天还大,重耳居然在这个时候跟襄王要求隧葬,那不是明摆着借功要挟襄王,给襄王好看吗?
文公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的,他想试探一下周天子对自己的态度,如果襄王让他僭越,那么说明自己离成功就不远了,如果襄王不同意,那说明自己还要更加努力,建立更多的功业。文公有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就是他想问鼎中原,结束目前的乱世,取代孱弱的周王室的位子成为天下共主,诸侯霸主只是他现在要努力的第一步。
襄王虽然没什么实力,但是他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他看出了文公的野心,于是断然拒绝说:“隧葬是天子所用的葬礼,国家怎么能有两个天子,叔父你也应该体谅一下寡人的颜面吧!不过寡人虽然不能赐你隧葬,却可以给你南阳地区所属的阳樊、温、原、州、陉、、组、攒茅等八邑的田地,这样你该满足了吧!”
襄王宁愿要面子也不要地盘,文公当然只有笑纳了,襄王给的这个南阳是个什么地方呢,南阳南阳,“南”为山之南,“阳”为水之北,山是太行山,水是黄河,所以“南阳”就是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这么一块地方,大概就是现在河南省北部这一大块地方了,晋国得了南阳,就等于得到了从山西挺进中原河南的落脚点,其军事与政治意义非常重大。
既尊了王攘了夷争得了好名声,又获得了莫大的实利,看来晋文公比齐桓公诡谲多了。
晋文公实乃春秋五霸中的异类,他一生亡命十九年,辗转八国,受尽了人情冷暖之苦,尝尽了世间的酸甜苦辣,经历之丰富超越当世任何一人,他基本上已经活成一个人精了,而一个人一旦活成人精,他就基本无敌了。
不过,虽然有了襄王的金口玉言,但文公为了收服南阳还是花了好些工夫,其他地方还好说,就是这个阳樊的守臣仓葛和原地(今河南济源县北)的守臣原伯贯两个鸟人不服气,他们仗着自己是周天子的亲戚,压根就没把文公这个山西土老帽儿放在眼里,于是坚守城池,不放晋军入城,攻打阳樊的暴脾气魏犨一下子火了,他率兵将阳樊团团围住,放话说:“你们这些鸟人快点给我投降,反抗是没有好结果的,要是让我攻破城池,你们统统都得死翘翘!”
没想到仓葛根本不吃老魏这一套,他站在城头上发表了一通义正词严感人肺腑的演讲:“德以柔中国,邢以威四夷,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你要分清楚啊!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周天子的亲戚,你们晋国老祖先也是,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连自己人也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那魏犨本来就没读过什么书,哪里说得过仓葛,只好派人报告文公,文公也觉得自己没道理,便对仓葛说:“地盘是天子送给我的,我如果不要就是违旨,你们这些王亲国戚要是真不想跟我一起干,那就带着你们的东西跑路吧,寡人不为难你们便是!”于是阳樊人全数迁走,晋文公接受了一个空城。
原邑的老大是周天子的卿士(即宰相)原伯贯,官做得比晋文公还大。文公知道这块硬骨头一定不好啃,于是亲自前去平定。原伯贯听说晋军来了,就传出谣言,说晋君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所到之处,共产共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百姓,都信以为真,誓死不降晋侯。当晋军来到城下,原城四门紧闭,死守不降。晋文公命令士兵围城三日,三日内不开城门,立刻解围退兵。可是,直到了第三天晚间,城里才有人跑出来说:“我们已经知道阳樊的事了,原来晋军根本就不像我们老大说的那么残忍,而是一支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所以我们决定明天献城投降。”文公说:“我命令只等三日,现在三日之期已满,明早自当离去。”
文公的大臣们都很不甘心,纷纷劝谏说:“城里人就要开门献城了,我们多等一天都不行吗?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打到这儿的。”
文公对这些目光短浅的大臣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你们这些人的觉悟还是太低啊,俗话说民无信不立,信这个东西是非常重要地,你们想想,当官的要是不讲信用,老百姓还会听你的吗?为一地而失信,那才真的是一个赔本的买卖,你们明白?”说完第二天一大早就领兵依约撤退,城头有百姓看到这幅情景,都竖起大拇指说:“晋侯宁愿失城也不失信,这才是一个靠得住的好老板啊!”于是大家纷纷跑下城来追在晋军后面大喊:“等一等,我们要跟着你们一起混!”
归结晋文公的一生,无非“以退为进”四个字,无论是从前骊姬之乱的出国避祸,还是后来城濮之战的退避三舍,都很好地实践了这一政治策略。当人生遇到困局时,适当地做出退让,让出一片海阔天空,未尝不是解开死结的好办法,不是吗?
再说原伯贯见自己已失民心,只好打开城门,也跟在后面一起追了过来,大家伙一口气追了三十里,总算追上了晋军,周朝卿士原伯贯也亲自作书,表明愿意投诚。文公大喜,赶忙命令大队人马就地驻扎。自己则只带着几个近臣,返回原城,一路上粉丝们夹道欢迎,争相瞻仰他们的偶像晋文公的倩影。一群可爱的孩子还向晋文公献上鲜花:“重耳爷爷,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至此,原城百姓归顺了晋国,晋文公委任他手下最讲信用的赵衰做了原大夫,兼领阳樊;狐溱为温大夫,管理温邑;原伯贯则改封冀地(今山西河津县东北),其后世为晋大夫。
文公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收服了南阳这一块极其重要的中原跳板,打开了自己东进称霸的道路,也拉开了春秋晋霸时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