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见楚军态势强横,自己在军事上肯定讨不着啥实质性的便宜了,于是决定跟楚国讲和,当然,和也要讲策略,不能丢人地和、露怯地和,而要体面地和、符合霸主身份地和。
怎么办呢?齐桓公想了个主意,他特意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阅兵式,然后把屈完请了过来,想用联军盛大的军容来吓唬吓唬屈完,让他来主动求和,那么自己就倍儿有面子了。
对于齐桓公的邀约,屈完没有拒绝,不但没拒绝,而且就一个人这么大大咧咧地来了。人家有底气啊。再说了,对付像齐桓公这样死好面子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多加防备。
屈完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确不虚此行,可以说是大开眼界。
盛大的阅兵式上,各国的军队穿着各色服饰,举着各色旗帜各种兵器,在主席台前雄赳赳气昂昂地依次走过,并操着各地方言大喊口号,气势震天,要多唬人有多唬人。
此次阅兵式,检阅出动的各国部队之多,史所罕见,恐怕也只有当年的武王牧誓可以与之媲美,齐桓公自觉霸业鼎盛,顿感意气风发,他不住微笑地朝台下挥手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各国士卒们齐声大喊:“伯主更辛苦,为天子服务!”
齐桓公看了看旁边的屈完,放声大笑。
小样儿,可真够得瑟的!
检阅完毕,齐桓公不无得意地对屈完说道:“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瞧瞧这排场,多威武多雄壮,你们楚国能比吗?吓都吓死你!
若是换作一般人,当然会被诸侯联军的军威给震住,但屈完可不是个一般人。还是那句话,人家有底气:诸侯联军人多势众,但我们楚军也不是吃软饭的,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你会吹牛皮,难道我就不会吗?
于是屈完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君虽百万之众,无所用之。”
所谓方城,就是楚国占有南阳盆地之后,为了抵御当地的戎患而在此地修筑的一座东、北、西三面有规则方形的长城。据专家考证,春秋时期楚国的方城是从今河南鲁山西南鲁阳关起,向东再折向东南,利用山岭、河堤和筑墙,将列城连接成矩形的军事防御体系。
屈完的态度很清楚:你是要以德服人,还是以力服人呢?你要以力服人,我们楚国金城汤池,你力气再大,搬得动吗?不然试试?
一个说自己的军队多少城池都能攻破,一个说自己的城池多少军队都攻不破,这岂不是“矛盾相争”寓言的翻版吗?这一南一北两个老小孩,果然很能吵,他们不是来打仗的,绝对是来吵架比口才的。
屈完毫不示弱,齐桓公也拿他没办法,他从中又听出楚国在军事上准备得十分充分,自己之前的战略预估并没有错,看来如今之计,还是以和为贵吧,毕竟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拼个鱼死网破也非齐桓公所愿,最好的结局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对方认个错就行了。
这便是齐国称霸的主体战略思想,只要能用政治、经济或外交手段解决的,齐桓公从不轻易动武。
于是,齐桓公话锋一转,笑道:“岂不榖(侯、王自称孤、寡、不榖)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榖同好,何如?”
这句话比较难,翻译成现代文后大意是:诸侯们不远千里跑到贵国,难道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来的吗?不是。他们是为了我们这些国家的传统友谊而来的。你看,不如我们两国也建立这种友好关系如何?大家不要打呀杀呀的,应该做好朋友。
齐桓公已经抛过了橄榄枝,就看屈完怎么表示了。
屈完当然配合演出,于是他突然放低了口气,毕恭毕敬地说道:“君惠薂(音晓,求也)福于鄙邑之社稷,辱收寡君于同盟,此正寡君之愿也。”
意思是:君侯满腔热诚惠临鄙国,安抚我君,这正是我君的福分。
厉害厉害,果然是“惟楚有材”。如此外交辞令,端的是精妙之极;屈完能硬能软,端的是位外交大才。
看来,楚国方面也是想和的。楚王给屈完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齐桓公想打,楚国也不怕他;如果齐桓公并没有非打不可的意思,那么还是尽量不要和他起冲突,毕竟对方有八国联军,气势汹汹牛气哄哄的,楚国还真惹不太起。
既然双方都有息事宁人的意思,那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一切情节便按既定的剧本展开了。屈完与各诸侯订立盟约,这也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第五合——召陵之盟。盟约的主要内容,无非是楚国表示认错,承诺以后按时向周天子纳贡,双方从此和睦相处,不要战争要和平,不要大炮要鲜花,握握手啊敬个礼,我们都是好朋友。
战云密布的召陵天空,顷刻间云开雾散,双方各自退兵。齐桓公基本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高高兴兴准备回国,此行虽颇多波折,但总算有了个还算完满的大结局。当然,仗最终没打成,整日里只跟楚国人唇枪舌剑了,齐桓公只当自己过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军事夏令营。
不过我们都知道,盟约这种东西,在国家实利面前,通常只是一纸空文而已。楚国不过在齐桓公的军事压力下暂时屈服,它的既定军国主义道路是不会动摇分毫的。果然,楚成王只安生了一年,就又蠢蠢欲动了。公元前655年,楚国灭弦(今河南息县南);次年,楚国伐许,许国国君许僖公(许穆公已在伐楚期间病逝)两手反绑,嘴里衔着璧玉(死者才含玉),大夫穿着孝服,士抬着棺材,前来请罪,楚王见他可怜,这才放过了他;公元前649年,楚国灭黄(今河南潢川);公元前645年,楚国伐徐(今安徽泗县西);次年,楚国又灭亡了英国(今安徽金寨县)。这全都是属于齐桓公在位期间,但他却始终不敢与楚拼力一战。
在楚成王看来,他不进犯中原攻打郑、宋,转而只吞并些东南淮泗小国,已经算是很给齐桓公面子了!
据《管子》一书记载,齐国无奈之下,也对楚国发动过贸易战,不过好像成效不大,楚国毕竟是一个强大的军国主义国家,没粮食完全可以去抢嘛,不然上山打猎下水捞鱼也都可以,楚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基础毕竟雄厚。
所以说,召陵之盟,其意义远大于效果,楚国半根毫毛都没有损伤,一切只是一场政治妥协而已,齐桓公以放弃淮泗平原近楚小国的利益,换取了中原诸侯的暂时安全。这是苟且求安,也是养虎遗患。用厚黑达人李宗吾的话说,齐桓公是锯掉了外面的箭杆,但箭头还留在病人的身体里面,随时都有可能发作。
其实,从屈完“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的话来看,楚国的战略方针是“据险自守”,对此诸侯联军似乎是求战不易,攻坚难克,进退两难,只有定盟一途可选。但是如果齐桓公勇气足够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凭借联军的优势兵力,攻打楚国深入中原的军事据点,迫楚救援,然后再以逸待劳给其以沉重打击,毕其功于一役,日后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从这一方面来看,不能不说这是齐桓公战略上的重大失策。
但不管怎么说,齐桓公暂时遏制住了楚国北侵的强劲势头,为之后晋文公大挫楚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对华夏民族来说,贡献还是非常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