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前所述,在齐国的大国崛起之路中,貌似全都是管仲在大放光芒,齐桓公倒更像是个因人成事的幸运儿,其实不然,齐桓公在其中起了非常巨大的作用,甚至一点儿不比管仲小。
齐桓公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移风易俗。
我们别看齐桓公自己挺好色,其实他对齐国的“精神文明建设”还是非常重视的。齐国自古民风开放,男女关系混乱,通奸率离婚率非常高,影响极坏,这不仅对齐国的国际形象非常不利,而且让齐国生育率大大降低,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
于是齐桓公接受管仲的建议,发布了一条很特别的法令,规定男子如果休妻三次,则取消他的齐国国籍,驱逐出境;而女子如果改嫁三次,则发往国家粮仓舂米进行劳动改造。
这个法令虽然有些不人道,但效果还不错,至少那些大男人们不会随便休妻了,齐国因此离婚率大大降低,人口迅速增殖,大国气象日渐明晰。
又据《韩非子》记载,齐桓公有一次微服出巡,发现齐国竟然有很多人年老无妻,生活非常孤苦,便问管仲,管仲说:“国有腐财则人饥,宫有怨女则人老而无妻也。”齐桓公恍然大悟,立刻知错就改,把宫中尚未被宠幸的宫女全部放出去嫁人,另外宣布一条法令:齐国男子必须二十岁之前娶妻,女子必须十五岁之前嫁人。
韩非最后说,齐国的腐女旷男因此立刻减少了很多,想必生育率也因此大大提高了。
这便是中国最早的婚姻法,只不过我们现在是规定年龄下限,当时齐国是规定上限。
齐桓公做的第二件事儿,就是授权。
在一般的看法,掌控权力对一个领导人而言非常重要,殊不知适度的授权才真正重要。一个只知道控制权力的领导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政客而已,他永远做不了一个伟大的政治家。
当然我们要注意,这里说的授权是适度的授权,而不是不分轻重,统统授权下去,有些权力是不可以随便授的,比如人事任免与生杀大权。
在《管子》一书中,齐桓公有句名言是:“仲父命寡人东,寡人东;令寡人西,寡人西。仲父之命于寡人,寡人敢不从乎?”可见其对管仲之言听计从。
另外,《吕氏春秋》和《韩非子》还都记载了这么一件事儿。说有一次,某官员向齐桓公请示事情,齐桓公却说:“以告仲父。”意思是你找管仲去,不要来烦我。
于是那官儿只好去找管仲。过了几天,他又有一件事请示齐桓公,齐桓公还是那句话:有事找管仲,别惹我,烦着呢!
如此三次,桓公手下的官员们都受不了了,纷纷议论说:“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易哉为君!”意思是说桓公就知道叫我们找管仲,啥事儿不管,你这个国君当得也太容易了吧,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
齐桓公听说了这件事儿,大笑:“吾未得仲父则难,已得仲父之后,曷为其不易也?”
可怜的秦始皇嬴政等累死的皇帝,好好学习一下人家齐桓公吧!
齐桓公对管仲的宠信可以说到了极点了,然而对旧制度、旧习俗的变革不是一帆风顺的,往往受到种种阻碍。韩非还为我们记载了当时新政浪潮下暗流汹涌的情景:“管仲始治也,桓公有武车,戒民之备也。”桓公外出时竟要配备全副武装的战车,以随时防备有人闹事儿,由此可见史上无论何种改革,激进的,温和的,都难免一路荆棘。
齐桓公做的第三件事儿,就是招贤。
管仲再能耐,他也是一个人,经济能力超强,但并非万事通,所以齐桓公决定多聘请些贤人帮助他,让各方面的人才为齐国政坛注入新鲜血液,保持齐国领导层的全面性和先进性。
为此,齐桓公想了三个办法,一为“庭燎待士”,二为“三选之法”,三为“游士招贤”。
我们知道,“燎”是古代最尊贵的仪礼,通常只有祭天的时候才燎起火炬,称为“燎祭”。而“庭燎”则是在宗庙内筑台燃炬,以为接待宾客盛礼。齐桓公便是每夜坐在噼里啪啦的火炬怀抱中凝神静气,敬待贤士。从夜未央一直等到夜未艾,从夜未艾一直等到夜乡晨,一直等,一直等,无怨无悔。
又《礼记》曰:“庭燎之百,自齐桓公始也。”庭燎之数要根据爵位的高低来定。天子为一百,公爵为五十,侯伯子男均为三十。桓公为了求贤,竟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僭用天子之礼来待士。这百点燃炬,都是他的一片求贤若渴之心哪!
从此之后,宫廷之内每逢大事点满火炬或蜡烛就成为一种习俗了,不过后世这些帝王不是为了求贤,而是为了摆谱。
“庭燎待士”这个方法看似不错,但毕竟被动,所以齐桓公待了近一年,也没待来半个贤士。失败,前所未有的失败;失望,齐桓公很失望。
据《韩诗外传》记载,终于,在齐国东野有个懂九九乘法表的野人(这里野人不是指没进化好的人,而是住在鄙野从事耕作的人,社会地位比国人低)来应聘了,齐桓公哭笑不得,道:“九九足以见乎?”九九乘法在我们现在小学生都会,春秋时期数学落后,会的人不太多,但也不是啥了不起的本事,最多去做个低级财会官,难怪齐桓公失望。
那野人回答道:“臣闻君设庭燎以待士,期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之贤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不及君,故不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犹礼之,况贤于九九者乎!夫泰山不让砾石,江海不辞小流,所以成其大也。”
对呀,如果寡人对个会背九九乘法表的人都大为重用,那么还怕有更大才能的人不抢着来吗?齐桓公于是大喜,大大地礼遇了那鄙人一番,又是封官,又是封爵,好生一通炒作。结果事情传出,天下为之哗然,不到一个月,四方贤士云集而至。成功,前所未有的成功;开心,齐桓公很开心。
但经过这件事儿,齐桓公也发现“庭燎待士”还是太被动了,他必须走出去,深入基层,主动去求大贤。
据《吕氏春秋》记载,有一次,齐桓公打听到一个叫“稷”的贤人,于是前去拜访,而且一天之内连续拜访了三次,竟都没见着“稷”,齐桓公的随从们都气坏了,说:“万乘之主,见布衣之士,一日三至而弗得见,亦可以止矣。”然而桓公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士可以因为轻视爵位俸禄而轻视君主;但君主绝不能因为轻视士而轻视霸王之业,所以他一定要锲而不舍地拜访下去,直到见到贤士为止。
就这样,齐桓公最后总共拜访了五次才终于见到稷。
刘备三顾茅庐算什么,人家齐桓公比他足足多了两次,而且“顾”的是远远不如诸葛亮的稷——也不知是后人高估了刘备,还是低估了齐桓公。
又据《韩诗外传》记载,有一次,齐桓公到麦丘(今山东商河县西北)这个地方打猎,碰到一个八十三岁的老农人,一番交谈,齐桓公发现此老甚是有才,于是主动扶他上车,亲自当司机,将他载回朝中,礼遇有加,并将麦丘交给他治理。
再有一次,齐桓公又出门去求贤,管仲也跟着。我们都知道,齐桓公很好色,所以他即便求贤也带了一大堆美人儿,此外管仲也带了爱妾婧随行,颇有些君唱臣随,夫唱妇随的意思。
不过这个婧姑娘可不是个一般的美人儿,她是一个大美人儿,而且是个聪明绝顶的大美人儿,在某些方面,她甚至比管仲还要博学。如果非要拿大家熟悉的一个女子来跟她类比的话,我推荐金庸笔下的王语嫣。
据说诸葛亮也讨了个很聪明的老婆,只不过好像长得不咋地。看来,美貌与智慧并具的女子,实在是稀世珍宝。
且说管仲为齐桓公开路,在半途遇到一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流浪汉,正在一边喂牛,一边敲着牛角唱歌。管仲以为此人是个沿街卖唱的街头艺术家,便命人去给他送些吃的,然后继续前进。
那流浪汉吃过酒食之后,说要见管仲,使者不让见,流浪汉便说,那请你给我带句话吧,不多,五个字,浩浩乎白水。
管仲得了这句话后,百思不得其解,便请教于春秋版王语嫣、活字典婧姑娘,靖姑娘一听,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说这句话本出自古诗《白水》,原文是:“浩浩白水,鯈鯈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翻译成现代文就是:“浩浩荡荡的白水呵,悠哉游哉的鱼儿。国君来召见我,我将会从此有安稳的住处了。可是国家还没有安定,哪有我适从的地方?”
人家这不就说得很清楚了吗?他是想做官呢!
婧姑娘话音未落,管仲赶紧命令停车,派人回去把那流浪汉请来,和他细谈之下,发现此人居然是个农业方面的高级人才。管仲于是写了封介绍信,要他去见后面的齐桓公。
这个人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宁戚了。宁戚是卫国人,祖上是卫国公族,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几乎比从前的管仲还落魄,后来他听说齐桓公正在大举招贤,于是替商旅赶车来到齐国,但苦无门路,只得流落街头,继续当他的“牛车司机”。
宁戚虽然得了管仲的推荐信,心里却压根儿不想用。中国的文人自古就是这么一个习气,自觉才高八斗,所以满身傲气;明明不甘寂寞,却又极好摆谱。总之是不能一副急不可耐的猴样子,要君王猜谜般猜出自己的好才行。像管仲、毛遂这样厚着脸皮主动出击,甚至狮子大开口求官求爵的毕竟少。
于是宁戚把推荐信藏了起来,仍然一边喂牛一边儿等,一直等到晚上,终于等到了,但见齐桓公的车队烛火甚盛,从者甚众,浩浩荡荡,气势逼人,然而宁戚竟不避让,就在车队前面继续喂牛,还是老招数,敲着牛角唱歌,后世称之为《饭牛歌》: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歌声悲激,其辞多有针砭时弊之意,齐桓公闻之大惊,一把抓住旁边随从的手,激动地说道:“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赶紧命人把宁戚请到车上,立刻吩咐车队回头,不去求贤了,宁戚就是最大的贤!
回到宫中,齐桓公先让宁戚去洗澡换衣冠,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向他请教,第一天谈如何治齐国,第二天谈如何霸天下,到得第三天,齐桓公受不了了,他决定立刻给宁戚封大官儿。可这时群臣却争相表示:“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是啊,国之大政非小事儿,不能轻易下决定,不如先派人去地方上考察一下。
齐桓公断然拒绝道:“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
这话说的真有水平。所谓人无完人,谁都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齐桓公自己不也有私生活不检点的问题吗?你看宁戚那副知识分子的臭脾气,平常肯定少不了得罪人,一问肯定毛病不少,一考察肯定考糊。何必这样呢?只要他有突出的优点,那就可以充分利用造福国家造福社会嘛!这,就是齐桓公一贯以来的用人态度:大处着眼,小处眯眼,不问黑白,只找好猫。
于是齐桓公力排众议,当即斋戒五日,同时命令给宁戚修建官邸,任命其为中大夫,参与国政。
读史至此(当然,此事出自《管子》与《吕氏春秋》,乃野史,非正史也),小生叹服矣。见过用人不疑的领导,却没见过如此不疑的,居然连人家的身家背景都不调查就委以重任,现在可是要教育背景工作经历查个底儿掉的,何况等级森严的古代。齐桓公这个领导当得真是天下难寻。
齐桓公亲自主动求贤这个办法不错,但毕竟范围太窄,能求来的贤人有限,所以桓公后来又想了个办法,那就是建立起一个干部选拔机制,以大范围大规模选拔人才,这个制度叫做“三选之法”。
所谓三选,也就是三次选拔过程。第一选为乡选,由各乡乡长主持上报;第二选为官选,即将“乡选”出来的人才放到政府里去实习,实习期满,由政府部门长官写出实力鉴定书上报国君;第三选为君选,即由国君亲自面试“官选”出来的人才,如果的确有真才实干,便提拔为上卿的助手,这就等于是国家重点青年后备干部了,前途无量。
齐国的三选制度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科学最合理最严密的干部选拔制度。首先,它确立了进贤责任制,规定各乡每年进贤,有贤不举荐,就是避贤,就要被治罪。其次,它的选贤范围极大,不仅包括贵族,包括士,甚至包括平民,这等于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周代根深蒂固的等级制度,意义非常重大。
但即便如此,齐桓公仍然觉得自己招贤力度不够大范围不够广,因为这样充其量只是争取到了齐国的人才。天下那么大,人才还有很多,齐桓公一个都不想放过。于是他一口气派出了八十多个游士,让他们带上大量的车马、衣裘、财货,周游列国,引进天下贤士,为齐国所用。同时这些游士也可以作为亲善大使交好各国,必要时还可以充当间谍用,可谓一举三得。
齐桓公的种种招贤之举,使得齐国顿时人才鼎盛一时无两,管仲于是有了足够的人才资源组建他的“内阁”,齐国称霸的最强有力的中央领导机构,诞生了。
他们分别是:
上卿管仲,立为太宰,亦称为相;全面负责国家事务,统领各部门长官直接向国君负责。
下卿鲍叔牙,立为司空,管仲之佐,是为副相。
大夫隰朋,长于外交礼宾,立为大行,掌管齐国外交机构。
大夫宁戚,农业专家,经济专家,立为司田,掌管齐国经济部门。
王子城父,军事专家,长于行军布阵鼓振士气,立为大司马,掌管齐国军事机构。
大夫宾须无,法律专家,长于断狱审判,立为大理,掌管齐国司法机构。
大夫东郭牙,忠心耿耿,敢于直谏君主,不怕得罪齐桓公,更不怕得罪权臣显贵,立为大谏,掌管齐国监督机构。
另外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这个人就是因陈国(虞舜之后封国,都宛丘,即今河南淮阳)内乱逃到齐国来的陈国公子陈完,齐桓公将他任命为工正,掌管齐国工业生产,陈完正是战国时候代齐的田氏先祖。
以上这些人,也为齐国的霸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大行隰朋上任后,向各国派出常驻使臣,如季劳专使鲁国;徐开封专使卫国;曹孙宿专使楚国;审友专使晋国;商荣专使宋国;晏尚专使燕国……以结好诸侯,钧之以爱,致之以利,结之以信,示之以武,监其上下之所好,择其淫乱者而先征之,从而大大提高了齐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
司空鲍叔牙上任后,建立起了一整套官员考核制度,规定乡、县、属等郊内外官员一年一次来国都做述职报告,善者留用或提拔,不善者罢官或问罪。
大谏东郭牙上任后,设立了啧室(国家纳谏机构,相当于现在的信访办),允许并鼓励民众对国家政事畅所欲言,发表意见。
司田宁戚上任后,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那就是土地改革。齐国从前是井田制,也就是说农奴除了封建领主的私田之外,还必须在国家的公田上劳作,等于是双重剥削,严重打击了农奴的积极性,于是他们消极怠工,造成公田大片荒芜。基于此,齐国开始土地改革,实行均田制,即打破公田、私田的限制,把各种土地按照肥瘠程度进行折算后分给农奴,废除劳役地租,统一收取实物地租,做到包产到户,多劳多得,从而大大调动了农奴的种田积极性。
另据《管子》一书记载,齐国当时的农业税征收制度为“赋禄以粟,案田而税,二岁而税一,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岁饥不税。”即使用实物谷粟征税,两年征一次,而且丰收多征,荒年少征,甚至不征,从而大大地减轻了百姓负担。
我们都知道,土地改革是影响最深彻的改革,于是,中国农奴开始了向农民的过渡,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巨变从此拉开序幕。
工正陈完上任后,开始大力发展军工生产,加强齐国军备建设。他派出大量采购人员,去各国收购先进的武器,带回来给武器专家研究,然后生产出更加先进的武器来,从此齐国的武器制造大大领先于国际水平。
司马王子城父上任后,则开始把提高齐国技击水平放在治兵的首要地位,大力提倡,不遗余力,并实施了“有拳勇股肱之力,筋骨秀出于众者,有则以告。而有不以告,谓之弊才,其罪五”等一系列方法,使得齐国全军都成了“武林高手”,搏击之术莫不强于天下。在春秋战国时代,齐军被称为“技击”,成为强大军队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