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拉回到吴国的灵岩山下。伍子胥从子贡的身边走过,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姑苏台,他真的老了,步履有些踉跄。
他并不是真的怨恨子贡,子贡有他自己的立场、有他自己的使命,他只是在怨恨自己,为什么他的话大王总是听不进去,难道大王真的是个玻璃?呸呸呸,当我没想过。
伍子胥觉得自己确实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夫差会不会听进自己这也许是最后的忠言,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就算是为了先王最后再努力一次吧,这样我下去见他的时候就不会羞愧了。
夫差正在姑苏台上听歌观舞,不亦乐乎,突然看到伍子胥来了,知道他又要唧唧歪歪,顿时满脸不高兴,挥退歌舞,不耐烦地说道:“老相国怎么来了,你不是久病家中,已不理国事了吗?”
伍子胥叩头道:“老臣听说大王要大举攻齐,病立马气好了!”
“老相国你为什么老是要生气呢?寡人每次看到你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真是叫人受不了呀!”
“老臣没有办法不生气,只要越国存在一日,老臣就没有办法安心一天。大王,您现在不根除越国这个心腹大患,却要听信那些花言巧语去处理齐国这个疥癣之疾,这是不对的啊。您就算打败了齐国又能怎么样?齐国是不可能属于吴国的,希望大王您听老臣一言,弃齐攻越,否则悔之晚矣。”
“住口,寡人出兵在即,你这个老家伙乱我军心,该当何罪!”
“大王!”
“算了,你病糊涂了,寡人不跟你计较,你下去吧!”
“大王!老臣没有病,身体不知道多好呢!你听我说……”
夫差被伍子胥唠叨得快发疯了,他大喝道:“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听到没有!既然你身体很好,那你就去齐国帮寡人约定战期吧,出去散散心,也许你那让人受不了的愤怒会少一点!”
这个时候,夫差还没有对伍子胥动杀机,他只想把伍子胥遣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伍子胥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了,一个被国君斥为病且糊涂的臣子,一个无法为国家出谋划策的相国,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于是他决定为自己料理后事,借出使之机把儿子送到齐国去。自己死不要紧,宝贝儿子可不能死,这可是伍家唯一的血脉,没有必要跟着自己一起陪葬。
当年齐景公派鲍牧将自己的女儿少姜送到齐国的时候,伍子胥和鲍牧两人相见恨晚,结为好友,现在这个好友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儿子鲍息和伍子胥交情也不错,就把儿子托付给鲍氏吧!
于是,伍子胥带着儿子伍丰在快到齐国时偷偷离开出使团,前往鲍家。
齐国的郊外,萋萋山冈,秋风四起,伍子胥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忍不住悲从心来,唱道:“岁月驱驰,笑终身未了,志转隳颓,丹心空报主,白首坐抛儿。”(明·梁晨鱼《浣纱记》)
乡关何处,生离死别,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从前威震吴楚的白发魔男,如今竟然沦落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保护的地步,真是英雄末路,可悲可叹呀!
伍丰扬起小脸,问:“爹爹,我们这是去哪儿呀!咱们不是要去拜见齐君么,你还说要带我在临淄城内好好玩一玩,这怎么越走越远了?”
“儿呀,实话跟你说吧。前日大王听信子贡游说,欲北伐齐国,故遣我来下战书。你想想,吴国卧榻之侧还躺着一只老虎越国,怎么能轻率出兵北上呢?所以我回去之后,誓当死谏,以报国恩。只是要你陪我一起死,没有任何意义。好在我有一个结义兄弟鲍牧,其子鲍息现任齐国大夫,就住在这附近。今天带你来,就是想把你寄在他家,以存伍氏一脉。从今以后,我自去干我的事,你自去干你的事,再不要想念我……”
“爹爹,怎么会这样,我不要离开您,孩儿还没有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呢?您不要死……”
“孩儿,事已至此,不用伤悲。汝父为国而死,死得其所,你该为父亲骄傲才对!”
“爹爹,你果然要把我撇在这里么?”
伍子胥强忍悲痛,狠心道:“不要多说了,我意已决。从今以后,你就待在齐国,拜鲍息为兄,并改姓王孙,不要再提自己姓伍了,以免遭祸,记得了么?”
“不,我不要改姓,我们伍家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爹爹若死了,孩儿定要为你报仇!”
伍子胥听了大急,仇恨多害人,他自己最明白,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不行,报仇大事,我便做得,你做不得。我今日杀身报国,也是没奈何,你日后切不要学我。”
好说歹说,伍子胥总算将自己的儿子留到了鲍家,独自一人前往临淄。
待到走远了,伍子胥终于忍不住留下两行清泪,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夕阳斜照下的鲍府,唱道:
望长空孤云自飞,
看寒林夕阳渐低。
从今去海角天涯,
人何处,梦空归。
今生已矣,今生已矣,
形影相吊,往事依稀,
日暮穷途,空挽斜晖。
——明·梁晨鱼《浣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