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过了几个月。一日,夫差闲极无聊,带着宠臣伯嚭一大早去姑苏台游玩,正是江南初春,烟笼春水,草木欣荣。二人登台远眺,遥遥望见碧波万顷的太湖,在纤云四卷、银河渐隐的时光中,悄然苏醒。另外一边,姑苏城内的早市刚刚开张,熙熙攘攘,人群涌动,一派繁华昌盛的景象。
夫差志得意满,兴致勃发,忍不住高声吟道:“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
伯嚭忙大拍马屁地迎合道:“正是正是,大王虎踞三吴,鹰扬一世,天子之下第一,诸侯之上无双……”
夫差对伯嚭的马屁很是受用,正在陶醉,眼波一转,突然看到一个和周围景色极不协调的一幕,眉头不由一皱。
只见姑苏台下,一个破烂的马厩边,句践君臣三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满脸憔悴地坐在一堆马粪边,手里捧着几个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夫差摇头叹道:“瞧他们那副穷酸的样子!看来那越王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的蛮主,没有什么雄心大志;范蠡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连寡人给他富贵都不敢要;这样两个没用的家伙,又能对我大吴造成什么威胁呢?”
伯嚭见机会到了,赶紧煽动夫差说:“没错没错。您看看他们,好可怜的一对君臣哪!大王您一向是圣人心肠,不如就此放了他们,句践有感于大王的厚恩,一定会重重地报答于您。”
夫差点头道:“太宰言之有理,那就选个好日子放句践回去吧!”
看来,夫差这个人还真不是个当国君的料,做起事来一点谱都没有,完全凭个人感情行事,先前恨句践入骨,对他百般凌辱,后来发现对方很可怜,心肠一软又起了妇人之仁——喜怒形之于色,胆小而无城府;气量狭如鸡肠,敏感而又善变——这样的性格,倒似一个家庭妇女般。夫差心心念念想当霸主,但霸主,可不是这么当地。
伯嚭马上派人把好消息偷偷地告诉了句践,句践欣喜若狂,连忙找来范蠡分享自己的喜悦:“范大夫,寡人的心情好复杂啊,就像有头小鹿儿在胸脯里乱撞一般,既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寡人这次或许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担忧的是怕吴王临时改变主意,让我空欢喜一场。”
范蠡笑道:“大王不要着急,且让为臣算上一卦,看看此事是吉是凶。”
别忘了,范蠡可是当世活神仙计然的得意弟子,算命卜卦是他的拿手好戏。
范蠡于是屈指一算,心中已然转过无数个公式,面色陡变,道:“不好,今天是戊寅囚日,卯时得信,正应了《天网课》中‘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的卦象。大王您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了,免得乐极生悲。”
句践颓然坐倒在地,面如土色,仰天无语。
当然,范蠡算命的那一套东西违背了唯物主义的科学精神,完全就是迷信,其实历史上号称活神仙的这些家伙之所以能料事如神,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就能借几块破龟甲而破解命运的谜团,他们真正的本事不是算天,而是算人。
其实,真正的相士,都是洞察人性的高手,因为只要把握住了一个人的人性,就能把握住一个人行事的方法。夫差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而伍子胥则是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这两个人的性格,注定了句践想离开吴国,必然是好事多磨。
一句话:不使点绝招,想走,没那么容易!
果然,伍子胥一听说夫差有赦免句践的想法,连忙冲进宫里提反对意见:“从前,夏桀囚禁了商汤而不诛,商纣囚禁了文王而不杀,最后反为对方所灭。大王啊,您如若真的放了句践,只会重蹈桀纣的覆辙。”
夫差果然犹豫了,伍子胥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呀,虽说放了句践似乎也没啥大不了,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伯嚭一见自己的好事就要落空,连忙跟伍子胥戗声道:“大王,伍子胥居然把你比成桀纣!他安的什么心!”
伍子胥气坏了,你这个小人,地地道道的小人,我顶你个肺!
伯嚭又道:“别听伍子胥胡说,大王您怎么能是桀纣呢?从前,齐桓公将燕庄公送他的五十里土地还给燕国,从而获得了仁义的美名;宋襄公泓水一役,等楚军渡河完毕列好阵势才进攻,也因此被后人称道。齐桓公功成名就,宋襄公虽败而仁德长存。现在大王如果能赦免句践,那么您的功德必将高于五霸之上!”
夫差再次犹豫,伯嚭说得也很有道理呀,虽说小心一点没错,但“仁义”的美名也很有诱惑力耶,寡人可比齐桓宋襄强多了,“仁义”当然也不能输给他们俩。
伍子胥怒道:“胡说胡说,仁义,仁义又不能当饭吃!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枪杆子,光仁义有个屁用!”
两人争论不休,夫差抱着头纠结起来——
寡人究竟该听谁的呀,苦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