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经劫难的楚昭王回到了饱经创伤的郢都,一眼望去,但见故都残破,满目疮痍,不觉凄然泪下:“宗庙被毁,社稷遭难,百姓受苦,此均寡人之罪,寡人之罪呀!”
群臣们陪着昭王一起哭,有个叫扈子的乐师甚至还边哭边弹唱起一首自创曲来:
“王耶王耶何乖烈,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忌多所杀,诛夷伯氏族几灭。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垂涕举兵将西伐,伍胥、伯嚭、孙武决。三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楚荆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几危宗庙社稷灭,严王何罪国几绝。卿士凄怆民恻悷,吴军虽去怖不歇。愿王更隐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是的,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楚昭王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化悲愤为力量,收拾民心,重建家园。
说得简单,具体怎么实施呢,楚昭王学习了当年晋文公重耳归国后的宝贵经验。
第一,论功行赏。当时得到奖赏的有王孙由于、王孙圉、王孙贾、钟建、斗辛、斗巢、斗怀、申包胥、宋木等九人。王孙由于自不必说,当初要不是他为昭王挡住那一戈,昭王早就去地底下见他老爸楚平王了;斗辛、斗巢、钟建等人也不必说,昭王逃亡期间,他们保驾护航,不离不弃;而申包胥更是七日哭秦庭,感天动地;可是这个斗怀斗老二曾经想谋弑他,楚昭王却依然不计前嫌,给予其和老哥斗辛一样的奖赏,并说:“大德灭小怨,道也。他们一个对君王有礼,一个对父亲有礼,寡人同样对待他们,宜哉!”
另外,当年楚昭王奔随渡臼水(又名臼成河,在京山、钟祥一带)时,楚大夫蓝尹亶只顾自己逃命,不把船给昭王用,按道理这样的卑鄙小人应该被处死才对,可是昭王一样赦免了他,对他说:“我不惩罚你,是为了用这件事来记住以往的过失。”
大家看这种行为,像不像当年晋文公重耳归国后对待头须和履鞮一样宽宏大量呢?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必须要有广阔的胸襟,这样让更多的人团结在自己周围。越是多事之秋,团结与稳定越是显得尤为重要,这就是楚昭王从不断的失败中学来的宝贵政治智慧;而像伍子胥这样有仇必报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注定只能当一个毁灭者、一个孤独的英雄,政治这种虚伪而阴暗的东西,他玩不来,非要玩的话,只能是玩火自焚。
斗氏兄弟和王孙由于等人站对了队伍,得到了好处,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自然都皆大欢喜,唯有立了最大功的申包胥,却学起了当年为晋文公割股啖君的介子推,死活不要楚昭王的赏赐,说:“我作秦庭之哭,是为了楚国,不是为了自己,如今国家已经安定了,我还要那区区赏赐做什么,再说我虽尽了对大王的臣子之忠,却违背了对伍子胥的朋友之义,我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接受赏赐,一来对不起伍子胥,二来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逃入深山之中,隐居起来,终生不出。
申包胥的所作所为,真当得上“忠肝义胆”四字。如此高的觉悟,几乎已是圣贤了。唉,试问当今之世,可找得到这样的人半个?
另外,吴人入郢时,为楚国保存了“鸡欢之典”(楚国法律大典)的蒙谷,以及随从和保护楚昭王有功的屠羊说,也均拒受奖赏,前者“自弃于磨山之中”(《战国策·楚策一》),后者返其“屠羊之肆”(《庄子·让王》),这也是春秋历史上的佳话。
君一个劲地要赏,臣一个劲地要辞,个个觉悟都这么高,看来楚国在春秋末年能够复兴,绝非偶然。
第二,重修法治。楚复国后,五官(古代五种重要官职之统称)失法,社会动荡。幸好这时候蒙谷及时献上“鸡欢之典”,使五官得法,百姓大治,社会日趋稳定。这一切,蒙谷居功至伟,真是为楚国干了一件大好事。
第三,迁都。吴国虽然已经退兵,但强大而好战的吴国,对楚国而言,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楚昭王和大臣们经过一番商量,决定把都城迁到离吴较远的鄀城(今湖北宜城东南),名曰新郢,以便休养生息,重整国力。
迁都虽是个无奈之举,但却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鄀城离江较远,可以避免吴国强大水军的威胁,又临汉水,便于交通,发展生产。又西邻荆山,北接南阳盆地,进可取,退可守,而其时与秦盟好,与晋关系亦趋缓和,这一环境,正可让楚国安心发展,不惧外敌。经过数年的整顿恢复,楚国的情况日渐好转,开始秋后算账,教训那些年因楚国遭难而落井下石背叛自己的属国。公元前496年(楚昭王二十年)春,楚国灭顿(今河南项城),公元前495年,出兵灭胡(今安徽阜阳),公元前494年春,楚昭王又对当年引吴侵楚的罪魁祸首蔡国进行了大规模的报复行动,蔡昭侯不是对手,只得再投降。公元前491年,楚昭王将都城又迁回了故郢。至此,楚国又以强劲的姿态,重新步入春秋大国之列。
楚昭王君臣的这一番举措,使楚国在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之后,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获得了宝贵的危机意识和空前的团结,从而得以重返争霸行列。楚昭王不失为楚国历史上有作为有贡献的君主之一。所以孔子说:“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而这段历史也告诉我们,只有经历过苦难的民族才会更加的成熟与强大。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民族,莫不如是。
楚昭王和大圣人孔子还有一段渊源。据说当年楚昭王流落在外的时候,某个正月十五日,经过长江,见江面有漂浮物,是一种外白内红圆乎乎的甜美食物。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楚昭王听说孔子学问很好,就派人去请教孔子,孔子说“此浮萍果也,得之主复兴之兆”。后来楚昭王果然复了国,从此对孔子佩服得一塌糊涂。再后来,孔子在鲁国混不下去,开始周游列国四处求官,结果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最后还被困在陈蔡之地,没吃没喝,差点变成了叫花子,多亏楚昭王想起旧事,派使者把孔子师徒接了过来,还要封他做大官。可是孔子的命也够衰的,眼看他就要梦想成真,楚令尹公子子西却阻止昭王说:“孔子有一帮极其牛逼的徒弟,若是封他做大官,大王您就不怕他们师徒在楚国作乱?再说孔子鼓吹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只认周天子是王,可不承认咱们楚国的王是王,这样的危险人物,大王绝对不能要!”昭王一听,也是这么一个理,于是就打消了重用孔子的想法。从此以后,孔子的政治理想就算玩完儿了。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好回到鲁国,修书传道,老老实实地当起了他的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