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蔷薇露细细洗过头发,又将周身洗搓干净,起来喊侍浴的丫鬟送过澡巾来。红木托盘上整齐地叠放雪白的澡巾,轻轻地放在了池边,她抬眼一看,见褚英不知何时进来,正色迷迷地靠在池上,看着水中赤裸的身体,惊得娇呼一声,将澡巾挡在胸前,脸上一热,垂头问道:“怎么是你?”褚英哈哈一笑,说道:“美人出浴,是何等的眼福,我怎舍得离开?”
天刚发亮,努尔哈赤起来,命人将舒尔哈齐的家产查抄,剩下的八个儿子一起捆绑着押来。舒尔哈齐生有九个儿子,常大成人的只有七个:长子阿尔通阿、次子阿敏、三子扎萨克图、四子图伦、五子寨桑武、六子济尔哈朗、八子费扬武。努尔哈赤下令一起绞杀,代善、皇太极等人苦劝,最后只将参与刺杀之事的扎萨克图杀了,其它几人概不追究。
惩治了舒尔哈齐父子三人,努尔哈赤心神疲惫之极,他感到自己骤然之间苍老了许多,将褚英召来。褚英此时已是三十一岁了,他见父亲闭目躺在睡榻上,不敢说话,轻轻地跪在地上。努尔哈赤睁开眼睛,缓声说:“起来吧!”
褚英问道:“阿玛可是身子劳累了?”
“不是身子,是心里累了。”努尔哈赤摇头道:“你三叔一死,我既伤心又气恼,心里总觉得不痛快。四个兄弟中,我最看重他,不想他竟狼子野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不过,他倒给我提了个醒,我今年五十三岁了,胡子都花白了,蒙古几个部落尊称我为昆都仑汗,我起先没放在心上,如今才想到既是给人称作了汗王,便要立个太子,也好有了传位的人,绝了一些人的妄想。唉!我若是早料及此事,你三叔想必不会作乱了。”
“三叔是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以他的秉性,迟早会闹出事来!都是他自取其祸,阿玛何必自责!”
“阿玛年纪大了,想着你帮我处理国政,白旗旗主就不要做了,就让与你八弟皇太极。代善照样掌管红旗,舒尔哈齐的蓝旗就由阿敏掌管,莽古尔泰与我协领黄旗。你可要友爱兄弟,尊重额亦都等几个叔叔,不要令我失望了。”
“阿玛放心,我也不是几岁的孩子了,知道轻重的。”褚英心里大喜,脸上却极为恭敬。
“这次你三叔的事惊动了朝廷,我不久要去京城朝贡,也好教朝廷放心,不再管女真之间的纷争。如今扈伦四部还剩下叶赫一部,还有黑龙江女真,我还做不成昆都仑汗,等到女真各部都臣服了,那时再称王也不迟。”努尔哈赤坐起身来,看着褚英道:“你与东果、代善是一母同胞,当年你额娘临死之时,嘱托我好生看顾你们,说你生性顽劣,要多加调教。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征战,与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可你自十八岁随征,身经百战,军功赫赫,那洪巴图鲁的封号不是侥幸而来的。我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额娘了。”
褚英含泪道:“孩儿凭借阿玛威名,薄有军功,当时只想着奋勇杀敌,哪里想到阿玛用心如此良苦!”
“你千万记住,做大事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会后患无穷。你劝我赦免你三叔,我何曾不想一团和气,只是你放过了他,他却放不过你。这些事情还要慢慢体会,日子长了,你自然就会明白了。”努尔哈赤目送着褚英退下,躺在炕上闭目想着朝贡之事,一阵细脆的脚步声响,一双柔柔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汗王可是累了?”
努尔哈赤并未睁眼,将那双手捉住,问道:“你怎么才来?”
“阿济格听说我到汗王这里,哭闹着要跟来,给他缠得好半天,才脱了身。”
“那就叫他一起来么!他今年也八岁了,还好么?”
“好,每日跟着师傅舞枪弄棒的。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带他来终归不方便。”
努尔哈赤睁开眼睛,见小福晋阿巴亥脸色绯红,低垂着粉嫩的脖颈,一把搂住。阿巴亥偎在他胸前,低声说:“汗王忙着征战厮杀,将我们娘俩儿都忘了。怎么今日想起来了?”
努尔哈赤看着她流泪,抚慰道:“哪里会忘,这不是唤你来了么?”
“阿济格都八岁了,下面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终日没有个伴儿玩耍,只知道早晚闹着缠人,我都烦闷得憔悴了。”阿巴亥撒娇不止。
努尔哈赤屈指一算,笑道:“你来建州十一年了,二十三岁正是娇艳欲滴的年纪,憔悴什么,可是怪我冷落你了?”
“那怎么敢?我知道汗王忙着大事呢!”阿巴亥狐媚地一笑,挣脱出他的怀抱,脱了水红袄,躺在努尔哈赤身边……
万历三十九年,努尔哈赤动身往京城朝贡,长子褚英监管国政。不料,努尔哈赤刚刚离开佛阿拉,褚英便来到了囚室,那里羁押着绝色的美人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年近三十,虽说已生了两个孩子,但常年的养尊处优,身材还如姑娘一般苗条,她见进来一个英武高大的汉子,惊恐地问道:“太子爷,你来干什么?”
褚英嘿嘿笑道:“听说你是满蒙第三号美人,我过来看看是怎样的美法?”
瓜尔佳氏将胳膊紧紧抱在胸前,说道:“我不是第三号美人,太子爷,求你放过我,我还有两个孩子呢!”
“你怎会不知道?东哥第一,阿巴亥第二,你名列第三。只是东哥远在叶赫,没法子一睹她的芳容。阿巴亥又是我的庶母,正受我阿玛的恩宠,动不得她一根汗毛。就只好来找你了。”褚英狂笑着凑到瓜尔佳氏身边,拉起她的小手,啧啧称赞。
瓜尔佳氏吓得浑身一颤,慌忙缩回手道:“五阿哥莽古尔泰已向汗王替我求情,就要娶我了。我不能对不起他!”
“你答应了莽古尔泰,还要他向汗王求情?何必绕那些弯子,你伺候好了我,要想出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用费那些周折。”
“你的口气好大,我不信!”
“不信我,为什么却信莽古尔泰?莽古尔泰是我兄弟,还不是要听我的话!你放心,只要我一句话……”褚英说着伸手就去搂抱,瓜尔佳氏躲闪不过,给他搂住了腰肢,拥倒在地。
瓜尔佳氏哀求道:“太子爷,求你高高手,放过我!你身子金贵,我是个残败了身子的女人,值不得怜惜,若给莽古尔泰知道,禀告了汗王,如何是好?”
褚英喘着粗气,冷笑道:“他能怜惜,我却不能了!我偏喜欢你这推三阻四的模样,若是一口应承了,我还不屑呢!”一把撕开她的胸衣,露出雪白的胸脯。
瓜尔佳氏惊呼一声,双手死命护在胸前,停止了挣扎,说道:“男女之事,匆匆苟合有什么乐趣!太子爷真有此心,不如换个雅静的地方,也容我洗洗这腌臜的身子,好生地欢爱一番,何必在这臭气熏天的监牢里谈什么风月,岂不大煞风景?”
褚英欢喜地站起身来,拉过瓜尔佳氏,在她腮边轻轻吻了一口,威胁道:“好!量你也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不然有你的好看!”他带着瓜尔佳氏出了牢门,守门的军卒阻拦道:“太子爷请便,这瓜尔佳氏却要留下。”
褚英一耸眉毛,不耐烦地说:“我要带她走,你要阻拦吗?”
“汗王有令,任何人不能轻易动她。”
“如今佛阿拉城内是我说了算,你要犯上不成?”
“奴才不敢,此事若教汗王知道,奴才的小命就没了,太子爷开恩,不要为难奴才。”
“你少啰嗦!我的事还要你来管?滚到一边去!”
“太子爷!奴才还有家小……”军卒跪地哀求。
“我知道你有家小,不然早将你这不识好歹的奴才一剑砍了。”
“太子爷,汗王知道了,可教奴才怎么说呀?”
褚英恶狠狠地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你若多说半个字,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军卒面无人色,颤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奴才也不想为难太子爷,实在左右为难。你给指条明路吧!”
“伸出舌头来!”
那军卒舌头刚刚伸出,一道剑光闪过,他大叫一声,满嘴流着血,倒在门旁,双手哆嗦着在地上摸索着那半截舌头,褚英拉着惊呆了的瓜尔佳氏上马而去。
两人来到褚英的家中,循着回廊来到后院,穿过院墙洞门,眼前一座高墙四围的小园,天上皓月繁星,清幽不尽。瓜尔佳氏踏入此园,便闻到一缕奇香,不觉道:“好香,这是什么花香?”
褚英拉着她的手,说道:“这就是我家的浴堂,龚师傅采了地下的温泉水,仿照江南样式修建的,一年四季,都可在此洗浴。有个清雅的名字,叫做天露园。”
瓜尔佳氏借着星光,见此园果然不是关外的样式,小巧别致。四下围着疏篱,园中栽遍繁花,中间铺开一条鹅卵石小路,直通辟在园中的一座石砌浴池,热气蒸腾,烟雾缥缈,池中浸以鲜花香料,奼紫嫣红,异香缭绕。池边又有假山流泉,水如银绸,从中不时漂出缤纷落英,花木掩映,翠藤拖曳,曲径通幽,令人心神俱快。
红烛高烧,香烟缭绕。褚英掬起一捧水,说道:“我已吩咐在池中加了许多的香料,传说是元顺帝当年宫廷里密制的方子,有什么兰芷、木樨、荳蔻、白檀、丁香、沉香……,不下几十种之多,我一时也说不清。你下池去吧,这水冷热刚好。”
瓜尔佳氏虽出身富贵之家,父亲也是一城之主,但却未见过如此精丽雅致的浴池,暗暗咋舌道:“太子爷一个大男人家,洗澡竟这般讲究。”
褚英笑道:“我听说东哥在八角明楼上建造了一个小巧的兰汤池,一直无缘见识,只好自己建了这个露天的温泉浴池。我服侍你入浴吧!”
瓜尔佳氏一阵忸怩,嗔怒道:“我又没缺手缺脚,自己来便是了,你这样两眼直直地只顾看人家,我浑身都不自在呢!烦劳你给我看着点儿,免得教人闯进来。”
褚英嘻笑道:“这是我家,哪个敢随意闯进来?不过有几个伺候的丫鬟,给她们见着有什么要紧?”
瓜尔佳氏逐一除去鞋袜裙裳,早有丫鬟接过挂放妥当。她伸足轻点水面,果然冷热适宜,当即踏入池中。池水暖如煦日,热气扑面,源源不断,芳香迷人。她多日不曾沐浴,只觉舒畅难言,忍不住长叹一声:“好香的兰汤!”
侍奉的丫鬟回道:“这池中放了密制的香料,合了丁香、沉香、青木香、珍珠、玉屑、水乳花、玫瑰花、桃花、钟乳粉、木瓜花、茶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等种种花香,最是滋润肌肤。稍后福晋洗过了,肌肤势必粉嫩细白,如丝缎般光洁滑腻,娇艳欲滴。”
“这些花开的时候不一,如何每次洗浴都用?”
“福晋想必不知道,池中放的不全是鲜花,而是放了香丸,这些香丸是将花、香分别捣碎,再将珍珠、玉屑研成粉末,调和成丸,密封储藏,随用随取,十分方便。”
瓜尔佳氏泡了片刻,花香热烟交浸之下,全身舒泰,多日的牢狱之苦登时烟消云散,恍如半梦半醒,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还能有如此享乐的一天!”她看着池中朦胧的倒影,自己的容颜依然俏丽,如醉如痴地拆开云髻,拔下珠花,一头乌黑长发如丝滑落。她蓄发长可及踝,是有名的长发美人,平日里梳起两把头来,看不出妙处,如今将头发尽皆散开,随波逐流,轻拂落花,乌发遮掩着玉体,酥胸雪肌,娇艳动人。她用蔷薇露细细洗过头发,又将周身洗搓干净,起来喊侍浴的丫鬟送过澡巾来。红木托盘上整齐地叠放雪白的澡巾,轻轻地放在了池边,她抬眼一看,见褚英不知何时进来,正色迷迷地靠在池上,看着水中赤裸的身体,惊得娇呼一声,将澡巾挡在胸前,脸上一热,垂头问道:“怎么是你?”
褚英哈哈一笑,说道:“美人出浴,是何等的眼福,我怎舍得离开?”
“你偷看……”瓜尔佳氏话说出口,自己也暗觉好笑,此处本来就是太子的府邸,有什么偷看不偷看的。她只觉褚英的目光锥子般地刺向自己,仿佛要生生一口吞下,不由全身发软,暗想:一个女人家,刚刚死了丈夫,却又给兄弟俩人争来夺取,还不知归属哪个,深夜就给人威逼着洗浴,赤身露体的,遭人偷看,谁知此人是真心还是薄情,自己不过是只羔羊,遇到两头恶狼,总归难以逃脱……她这么想着,又羞又怕,大觉伤心,不禁嘤嘤地哭了起来。
褚英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温存道:“哭什么,这里不是好过牢狱甚多么?”
“我、我不是伤心,是欢喜得紧了,竟忍不住……”瓜尔佳氏在他怀里簌簌发着抖,急忙转啼为笑,“我是受苦受怕了。”
“这个容易,只要你顺从了我,哪个还敢关你入狱?”褚英撩起她那湿漉漉的长发,将她的胸脯缠裹,直至腰际,俯身狂嗅不止。瓜尔佳氏闭目躺在他怀里,脸上一片潮红……
早晨醒来,瓜尔佳氏见自己睡在宽大的南炕上,从枕边可以穿窗斜视那残留东天的一抹朝霞,身边的褚英还在沉沉地睡着。她翻了一下身子,觉得酸软无力,慢慢穿衣坐起,室内各物摆设整齐,几上的那两个瓷瓶内插着鲜艳的数枝菊花,花香阵阵,幽雅宁静,真像是在梦中一般!她想起往日,自己不也是这样快活舒适,无忧无虑?如今这样的日子怎么如此遥远了?一时愁肠百结,不由低声抽泣起来。褚英睁开眼睛,翻身起来,将她轻轻抱在膝上,痴痴地呆望着,疾喘道:“我……我喜欢你,喜欢你锁着眉头的模样……”
瓜尔佳氏噙着泪,瞟他一眼,似怨似嗔地叹道:“我是负罪在身的人,你不怕坏了名声?还是放我回去吧!”她挣脱了下炕,踏上软鞋,捧起瓶中的菊花,幽幽叹道:“花无百日好,太子爷早晚有烦腻的一天,我何必自讨无趣呢!”
“不要胡思乱想!”褚英赤条条地跳下地,将她抱回炕上,伸手便要解她的衣裳。瓜尔佳氏躲闪道:“快别这样贪玩儿,你该办公事去了。”
“你就是公事……”褚英双手乱摸,瓜尔佳氏娇喘吁吁……两人正在缠绵,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五阿哥,不行呀!太子爷有令,不管什么人都不能进去!”
“放屁!他夺了我的女人,躲在家中淫乐,怎么不能进去!”
褚英一惊,急忙穿衣,瓜尔佳氏吓得缩在被中。褚英刚刚穿上裤子,莽古尔泰已大步闯了进来,看了炕上一眼,怒斥道:“大哥,你竟做出这等没廉耻的事来!竟抢兄弟的女人!”
“莽古尔泰,你好大胆子!没我的号令竟敢闯进来,若不是念我们兄弟情分,该治你的罪了!”褚英见他按着腰刀,怒气不息,心里有些惊悸,知道他生性鲁莽,发起怒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衣衫不整,赤手空拳,身边又没有侍卫,一旦动起手来,难免吃亏,必要在气势上压住他。
莽古尔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见瓜尔佳氏发髻散乱,赤脚穿件兜肚儿卧在炕上,劈头一掌,骂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已向阿玛讨要了你,本待过些日子,接你出来成亲,谁知你……”
“啪”的一声响亮,莽古尔泰脸上也挨了一掌,褚英气急败坏地骂道:“莽古尔泰,你竟敢在我面前动手!来人,给我拿下!”
“谁敢靠近!”莽古尔泰拔刀大喝,门外涌进来的侍卫不敢上前,目光逡巡地看着二人。褚英大怒:“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他胆敢犯上,还不动手!”说着,一脚踢倒一个侍卫,夺刀在手,向莽古尔泰劈下。莽古尔泰跳出屋子,挥刀招架,二人在庭院里打斗起来。褚英昨夜精力耗费过多,赤脚而战,双脚给地上的石块等物刺得生疼,战不多时,已落下风,堪堪要败。院门外涌进一队人马,将二人用弓箭团团射住,为首的那人喊道:“两位哥哥快住手,不要伤了和气!”
褚英见了命道:“八弟,将莽古尔泰拿下!”
莽古尔泰一见,知道再斗下去也是无望,将腰刀抛在地上,怒目而视。褚英戟指喝道:“给我绑了!押到牢狱,定要重重惩治他!”
莽古尔泰挣扎着喉叫道:“我不服!等阿玛回来,我要控告你!”
褚英森然道:“我不怕你诬告,只是你未必能等到阿玛回来!”
“都是自家兄弟,都消消气,何必拿刀动枪的!五哥,先跟我走吧!”皇太极拉起莽古尔泰走了。
褚英看着他们出了院门,返身进了屋子,从墙上拔出刀来,向左臂砍下,半尺多上的一道伤口,鲜血迸流。瓜尔佳氏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问道:“你怎么砍伤自己?”
褚英冷笑道:“这是莽古尔泰砍伤的,你方才没见他拔刀吗?”他裹了几下伤口,走了出去。
皇太极押着莽古尔泰快步疾走,走不多远,褚英带人飞马赶来,大喊道:“八弟,将老五给我留下!”
“五哥既然犯了罪,就该会同额亦都五位叔叔一起审问,将他留下怕是不妥。”
“国政由我代管,自然是我说了算,何必去问他们?”
“五位叔叔可是阿玛任命的议政大臣,这么大的事不与他们商议,那不是架空了他们?”
“八弟,你怎么如此啰嗦?如果凡事都与他们商议,我的威严又在哪里?不要废话了,你到底交不交人?”
莽古尔泰瞪着褚英,口中叫道:“八弟,你将我交给他,看他怎样处置我?终不成还敢砍了我的脑袋!”
“我替阿玛管教管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褚英挥手道:“给我押回去!”
皇太极眼睁睁看着莽古尔泰给押走了,急忙找代善报信,代善刚吃完早饭,正要到议事厅去,闻听此事,大吃一惊,责怪道:“老八,你怎么不拦下大哥,由他任着性子胡闹!若是要五位叔叔知道,事就大了。”
“二哥,大哥那样凶恶,我怎么敢拦?”
“老五怎么知道是大哥接走了瓜尔佳氏?”
皇太极道:“一大早五哥去给瓜尔佳氏送换洗衣裳,却见牢门大开,询问守门的军卒,那军卒只顾捂着嘴呜呜哑哑地说不出话来,原来那军卒竟给大哥割了舌头。五哥气冲冲地去找大哥,半路上遇到小弟。五哥那火爆的脾气,小弟怕他惹出什么事来,就暗里跟着他。果然,他们大吵起来,竟要动刀,小弟将五哥接出,又给大哥抢走了。”
“我去看看。”代善与皇太极匆匆出门,直奔褚英家中。
褚英将莽古尔泰绑在后院的树上,用皮鞭抽打,莽古尔泰被打得皮开肉绽,兀自咬牙不语。代善慌忙阻拦说:“大哥,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下这样的狠手?”
褚英将左臂一伸,说道:“老二,你来得正好。老五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向我动手,这一刀砍得可深呢!”
莽古尔泰大喊道:“二哥,我冤枉!”
“老五,怎么这样没大没小的!快向大哥认个错,大哥早些消气,你也少受点儿皮肉之苦。”代善不住朝莽古尔泰使眼色。
莽古尔泰恍若不见,愤然作色说:“二哥,我哪里动手了?我身上的这些伤,你倒是看见是谁打的了。”
褚英气得脸色铁青,解开前心的衣裳,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举鞭再打,代善双手死命拉住,哀求道:“大哥,不能再打了。”
褚英挣脱不开,圆睁着两眼,斥问道:“老二,我自幼对你不薄,怎么不帮我却帮别人?好,我不打他了,你来打!”将鞭子摔在代善脚下。代善看阻拦不住,趁弯腰拾鞭子之际,用手示意皇太极快去找人。皇太极闪身出来,打马如飞地赶到议政厅。
议政厅里,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何合礼、扈尔汉五个议政大臣正在等着褚英前来议事,皇太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五位叔叔,快、快去救人!”
“救什么人?这一大早你就慌慌张张的,慢慢说明白。”额亦都等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五哥快给大哥打死了。快走吧!路上再慢慢说。”
几人骑马来到褚英家里,见莽古尔泰鲜血淋漓地绑在树上,代善跪在地上哭求,褚英怒气不息地大声责骂:“代善,你竟敢不听我的话,等我接了阿玛之位,我第一个免了你的职权!好啊!皇太极,你倒乖巧,竟然跑去报信了,到时候我第一个宰了你!”
五个议政大臣之中,额亦都年龄最大,追随努尔哈赤的日子最长,他见褚英骄横无比,将他们五人视如无物,心里大觉不快,暗忖:就是你阿玛见了我们五个,还要客套一番,看到莽古尔泰浑身鲜血淋漓,还是救人要紧,忍忍胸中的火气,问道:“大阿哥,五阿哥犯下什么罪了,竟要这样处罚?”
“他目无尊上。”
“这罪是谁定的?”
褚英反问道:“我定的还不行吗?”
“按照汗王定下的规矩,大事须由四大贝勒会同我们五位议政大臣拟定,汗王最后决断。大阿哥难道忘了?”
“阿玛命我执掌国政,你们不知道么?”
“知道。”
“什么是执掌国政?就是无论大事小事,我说了算!何必定要费那些周折?自今日起,你们不必参与议事了。”
额亦都气得浑身哆嗦,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何合礼身为额附,乃是褚英的姐夫,他怕众人当面顶撞起来,结下深怨,日后不好相处,毕竟褚英是努尔哈赤立的储君,急忙说道:“大阿哥,我们五人参不参与议事,还是等汗王回来之后再说。今日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鞭打一百,罚银五百两,夺一牛录。”
费英东冷笑道:“你这样处罚能服众吗?既然你执意如此,今后凡事你一人决断算了,我们也落个轻闲。”
额亦都稳了稳心神,指着褚英的鼻子说:“当年,我与安费扬古随你阿玛攻打图伦城时,他还是几岁的小孩子。立储才几天,就知道用职权欺压人,我们年纪大了,伺候不了你了,你还是先免了我们五个吧!”
“额亦都,你不必向我摆什么功劳!我阿玛命你做议政大臣,那是他重用你,我继承了汗位,未必如此。你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吗?”
安费扬古最拙于言辞,气得大叫道:“议政大臣一职不是你给与我们的,你也没有资格免我们!莽古尔泰不论犯了什么大罪,也要经我们审问明白,然后处罚。这规矩不能乱了!”抢到莽古尔泰身前,一刀割断了绳子,架起便走。
“给我拦下!”褚英大叫。那些侍卫正要上前抢人,额亦都大笑道:“我们追随汗王征战多年,杀人无数,还怕你们这几个小辈!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费英东一脚踢翻一个侍卫,夺过弓箭,对准褚英道:“大阿哥,不要自相残杀,不然刀箭无眼,伤了谁也不好。”
费英东的神箭天下闻名,开弓必有所获,绝不空射,就是鄂尔果尼、罗科二人也有所不及,何况相距不过十几步远,果然要射,褚英哪里躲得过?褚英脸色微变,汗水不禁湿了内衣,冷哼道:“好!人就交给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要有个交待。”
扈尔汉点头道:“莽古尔泰若有什么不测,我这颗人头你随时可取。”
“不劳你动手,我会在汗王面前自刎谢罪!”费英东收了弓箭,抱拳说:“大阿哥,方才冒犯了。”
褚英心里眼睁睁看着众人护着莽古尔泰离开,又恨又怕,急忙召来师傅龚正陆商议对策。龚正陆叹气道:“大阿哥,你也太心急了。我知道你要在众人面前树威,可如此强硬却适得其反了。那额亦都等人出生入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怎么会唬得住他们?一旦他们都在汗王面前讦告你,纵使你做得不错,可三人成虎,汗王也会有所怀疑,何况你今日做得确实有些过头了。”
“那该怎么办?”
龚正陆拈须说道:“此次你得罪的人太多,实在不好收拾。其他几个阿哥好办,就是莽古尔泰也好安抚,大不了将瓜尔佳氏割爱送与他就是。但五个议政大臣却不好对付,他们性情刚烈,军功赫赫,是开国的重臣。对他们不可一味逞强,而该避实就虚,以柔克刚。只是大阿哥可要受些委屈了。”
“只要我阿玛不怪罪,受些委屈无妨。”褚英听了龚正陆的一席话,心里不禁惶恐起来,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告到了阿玛面前。
“你可到五大臣家里逐一请罪,求他们宽恕,自责得越重越好,这样他们或许不忍心告知汗王了。一是他们出了胸中的闷气,二是他们也不想让你阿玛伤心。二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那里,再赔个礼,讲讲兄弟情谊,此事多半就烟消云散了。”龚正陆说道:“今后做什么事,千万不可由着性子来,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你现在刚刚有了储君的名分,处于风口浪尖,多少人看着呢!我不知道你们女真父子怎样传位,在汉人的历朝历代常有废黜太子的故事。你有了漏洞,就是他人的机会,小不忍则乱大谋,废太子的命好苦啊!往往不得善终,别人也防着他,怕咸鱼翻身哪!”
褚英听得毛骨悚然,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地到五大臣家里请罪,痛哭流涕,五大臣果然转怒为喜,声言不再追究,但提出一个条件,不能再处罚莽古尔泰。褚英满口答应,忙碌了一整天,连夜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请来。众人坐定,褚英斟满一杯酒,抚着莽古尔泰的后背流泪道:“都是我一时发昏,竟鞭打了自家的兄弟,若不是老二、老八阻拦,我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混账事来!这次就是你们不记恨,我也自觉没有脸面再见兄弟。今后还请你们多多提醒,以免伤了阿玛他老人家的心。我先自罚一杯!”
代善也将酒喝了,说道:“哥哥能这样想,足见心胸!毕竟是自家兄弟,怎能因此结了仇怨!老五,你说是不是?”
“小弟有什么不是,哥哥倒也打得骂得,只是、只是……小弟也不该与哥哥争那个女人。”莽古尔泰身上的鞭伤兀自火辣辣地疼痛,他强自忍着低头吃酒,只是心里毕竟有了些芥蒂,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皇太极见了,将话题一转道:“早听说大哥藏着好酒,今夜可要好好喝上一顿了,不醉不归。不然,过两天阿玛回来,想喝也不敢了。”
阿敏鼻子连嗅几下道:“果然好酒!换大杯来。”
褚英劝道:“这可是孙记烧刀子,我藏了有几个年头了,力道极大,小心吃醉了!”
阿敏调笑道:“哥哥该不是心疼酒吧!”众人大笑,五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孙记烧刀子果然厉害,褚英吃了几大杯,有了几分酒意,说道:“你们四人各领一旗,手握重兵,快活逍遥!今后,咱们兄弟五人应该有福同享,有事多商议。”
其他四人附和道:“大阿哥!你尽管放心,以后我们就听你的。”
褚英大喜,向门外喊道:“摆上香案,我与四位兄弟对天盟誓!”起身领着四人来到院中香案前,一溜儿跪下。褚英拈香对天祝告说:“自今而后,我一定善待四个弟弟,就是有朝一日接了王位,也不会疏远兄弟之情。此心有如日月,人神共鉴!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五人立誓已毕,一直喝到天亮。
过了两天,努尔哈赤从京城朝贡回来,回到佛阿拉。众人参拜已过,努尔哈赤讲了京城的诸多见闻,说道:“我这次去了京城一月有余,听说大阿哥执掌政务尚算尽心,看来我还没选错人,比朝廷做的要好一些。如今朝廷立谁为太子,迟迟未定,那些大臣私下也相互争斗,各不相容,实在是件棘手的大事。”
额亦都道:“想必皇上生的儿子太多,一时间分辨不出贤愚,不知选哪个好了。”
“万历皇帝儿子倒不多,只有七个,按照汉人的规矩是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他扫了褚英一眼,见他神色为之一喜,接着说道:“万历皇帝的王皇后没有生下嫡子,倒是他宠幸的一个送水的宫女给他生了长子朱常洛,可万历皇帝并不喜欢他。过了三年,他宠爱的郑贵妃生下了皇三子朱常洵,他竟想着废长立幼,但他额娘李太后还有那些大臣不愿意,只得作罢。从此,万历皇帝有了这桩心病,仍然想立三子,但又不敢明言说出,便把立太子一事一直拖着不办,于是就有了拥立皇长子的一派和拥立皇三子的另一派。这样一来,朝廷里面的朋党林立,争斗不绝,而且往往不择手段。到万历二十六年,忽然出了什么妖书案,万历皇帝不得已才将长子立为太子。但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实在是大大不该的。”
龚正陆称颂道:“如今汗王立了大阿哥为储君,实在是高明之至。如此就少了明争暗斗,不会手足相残。朝廷虽说立了太子,但太子之位并不稳固,迟早还会生出变故。”
众人多数不明朝廷的情形,听得迷迷糊糊,努尔哈赤心下惊愕,问道:“这么说太子之位变数极大?”
龚正陆侃侃而谈:“汗王说得不错。朝廷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分封子弟为王,及至成年便分遣封地,非奉诏不得擅离,更不得进京朝拜。那福王朱常洵今年已是二十七岁了,长大多年,早该到其藩属之地洛阳去了,可迟迟滞留京城,其意显然在觊觎大宝,用心昭然若揭。”
努尔哈赤点头道:“朝廷当年出兵朝鲜,一时无力顾及辽东,只有眼睁睁看着我们建州渐渐坐大。如今他们若再起什么内乱,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攻打叶赫,一统女真,便没有向南进兵的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