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突然生出想要?抱一抱她的想法,自己明明是一个极度抗拒亲昵举动的人,曲念有些想不明白,认识她不过短短数日,实在算不得?长。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到底是她手段过于高明,还是自己道行太浅。
寒夙替她擦去嘴角油渍后便退开了?,那类似于薄荷的清香也逐渐消散,每每这时,曲念都应该是长松一口气的,可这次却莫名觉出几?分不舍。
有些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曲念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多渴望他人的善待,所以?哪怕设防哪怕不断警醒,却也还是会不受控,在不经意间?做出美好假设。
如果?她真的是在对自己好呢,如果?呢,万一呢。
“你已经吃了?两碗了?,不可再吃了?。”寒夙将她手中的筷子拿走,顺带收走她的碗,在吃东西这件事情上,不容反驳态度强硬。
曲念看着她动作,神情怔怔。
寒夙见她这幅表情,以?为她还想吃,无奈解释道:“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若实在馋,过会再许你吃个蜜饯,你看这样如何?”
“我可以?抱抱你吗?”曲念突然问。
寒夙愣了?愣,后展笑,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
曲念手抬起,想要?回抱住她,可直到最后,直到拥抱结束,曲念那抬起的手也没能真正回抱住她。
假的,都是假的,别上当。
***
原本空荡的衣柜被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填满,这些衣裳除了?手工粗糙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缺点?,它们都是寒夙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今日又新添一件,是寒夙刚做好送来的。
她百无聊赖挑选着今日该穿哪一件,挑着挑着,原本平静的神色突然没缘由的暴躁起来。
她将手上的衣裳丢到地?上,顺带还将衣柜里的衣裳全扒拉出来扫到地?上。
她自诩心智远超十岁,但到底还是太过稚嫩,一个人太久了?,久到只要?他人稍微抛出一点?善意的橄榄枝,便会屁颠颠的凑上去。
这不好,也不行。
曲念用脚大力在衣裳上踩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动摇的心。
虚情假意,装模作样,寒焰谷的人没几?个好东西,不对,不是没几?个,是没有,完全没有。
族人被灭,至亲惨死,桩桩件件,铭刻于心。
动摇?曲念眼神阴狠,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全部杀了?,一个不留,以?此来祭奠……
曲念红了?眼睛:“祭奠我阿娘。”
***
曲母倒在血泊中,胸口正中三?支箭,她头偏向一侧,食指抵在干裂的嘴唇上,微笑示意躲在灌木丛中的人不要?出声?。
曲念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远处有三?人驾马而来,为首之?人是姜团,他一手抓着弓箭一手抓着缰绳,将马勒停在曲母身侧,笑得?意气风华。
“我这箭法不错吧,十丈开外三?箭命中靶心。”姜团举起手中弓箭,张扬不羁。
跟在后面?的二人笑着奉承:“姜师兄三?箭全中,箭无虚发,厉害厉害。”
姜团愉悦挑眉:“还是猎杀怅妖比较有趣,比那兔子有趣多了?,今日你往这森林里放了?多少个?”
“一共十来个吧,具体多少也没数,你若是觉得?有趣,明日我再放些进来供你猎杀,让你玩个开心。”
姜团点?头:“明日没空,过些时日再说,今日尽兴了?,回去吧,我请你们二人喝酒。”
“如此便多谢姜师兄了?,走走走,今日可得?好好宰姜师兄一顿,我得?喝你那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喝,几?壶酒罢了?,就怕你这酒量担不起。”
“哈哈哈……”
三?人驾马离去,掀起满地?灰尘。
***
曲念望着满地?狼藉,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捡起满地?散落的衣裳,轻轻拍去因踩踏而沾染的灰尘,将衣服放回衣柜,一切归原位,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屋外传来脚步声?,曲念竖起耳朵,贴在门边听?。
这脚步略重,应该不是寒夙,现在不是饭点?,应该也不是送膳食的付十一。
堂屋内,寒夙斜坐于竹椅上,手中正拿着剪刀神情专注的裁剪布料,手法从?一开始的生疏逐渐愈发熟练。
但很显然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进步是有,但也仅仅是从?生疏过渡到了?熟练而已,做出来的成品仍旧一言难尽。
叁嗔俯首立于一侧,哪怕他已经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了?,也未显出半分不耐,就安安静静的站着、等着。
布料最后一针落尾,寒夙放下?针线,将成品举起观看。
寒夙眉头微皱,又失败了?。
寒夙放下?衣裳,不疾不徐的转头看向等了?良久的叁嗔:“未得?我招,擅自入内,你修为甚低胆子倒是不小。”
叁嗔诚惶诚恐,忙跪下?:“弟子知错,还望师祖息怒。”
寒夙摆了?摆手:“罢了?,说吧,何事。”
叁嗔从?地?上爬起,“师祖,您收了?那小半妖为徒,依您的身份,弟子计划着是否应该举办一个拜师大典,怎么说这也是头等大事,理应风风光光……”
寒夙眉头一皱:“你来找我就为了?此事?”
叁嗔话卡在喉咙里,吞咽一下?。
寒夙站起身,走至他跟前,问:“你可知我为何要?在这竹林中定居常年不外出。”
叁嗔不知她为何要?这般问,但还是恭敬答道:“师祖是为了?更好的精进修为?”
“错,”寒夙截断他的话:“我只是来此躲清静罢了?。”
叁嗔眼睛剧烈眨动几?下?,寒夙未明确说出责备之?语,但这潜在意思就是:你扰我清净吵到我了?。
叁嗔此次前来也是做了?几?番考量的,并非一时兴起,当然他此行前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拜师大典。
他虽只见过寒夙几?面?,但从?这几?面?里便能觉出寒夙的性子,她定是个嫌麻烦,不拘于俗礼之?人,同她说拜师大典,想都不用想,那定是会被拒绝。
叁嗔说拜师大典不过是个由头,绕了?个弯子,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寒夙再收下?一名徒弟。
曲念非人族,倘若她日后得?了?寒夙真传,寒夙坐镇寒焰谷时自是无忧,倘若哪日寒夙飞升成仙了?,那曲念作为亲传弟子岂不是成了?寒焰谷唯一的谷主候选人。
不是同族之?人怎能让她坐上谷主之?位,必须再让寒夙收下?一名弟子才行,如此方能避免谷主之?位落入外族手中。
寒夙超脱事外不在乎这些,但叁嗔并不这么想,不论?这曲念到底是好是坏,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以?免以?后悲剧发生无力回转。
叁嗔话语绕来绕去,最后才抛出真正想说的话:“寒焰谷人才凋零,前些日子我从?众多弟子中发现了?一名水灵根红灵力之?人,此等天赋着实少见,也是弟子走了?运,才将此人从?人堆里寻了?出来,这人若由旁人指点?,难保埋没才能……”
寒夙扫了?他一眼,一语戳破:“倒是挺会弯弯绕绕,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叁嗔轻咳,略显尴尬。
叁嗔一个劲的想要?塞人进来,一口一句为了?寒焰谷日后发展,但寒夙对此却并无太多反应,任他说的天花乱坠,寒夙的态度也始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叁嗔面?露焦急:“师祖,有您在此坐镇自是不怕贼人作乱,可难保您哪天得?道飞升,那曲念是个半妖,若寒焰谷他日遇难,她虽同您修习了?一身本事,非我族类也未必会出手相助,还是得?培养培养自己人,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寒夙:“依着你这意思,你是觉得?我连个孩子都教不好?”
叁嗔惶恐,急忙解释:“不是,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人心尚且隔肚皮,更何况她还是个半妖,兽性难驯,他日若真有异心……”
寒夙面?有不悦:“好了?,我自有权衡,这些话日后我不想再听?到,我既收下?她便会教好她,退下?吧。”
“可……”叁嗔欲要?再说,但见寒夙向来温和的神色染上一抹不悦后,后话到底不敢再说出来了?。
她本并无收徒之?意,能将曲念收下?,纯粹是合了?眼缘,瞧她眼睛好看,又瞧她孤苦伶仃,便收下?了?。
收下?曲念是机缘巧合,再收其他弟子,寒夙暂时可没那心思。
叁嗔把门派欣荣当使?命,但寒夙只想做甩手掌柜。
寒焰谷人才凋零与否,寒夙根本就不在意,就连这门派都属阴差阳错间?才建立起来的,本来就是交由他人管理,若是繁琐至常需自己介入,那还不如散了?的好。
躲在门后偷听?的曲念眼睛微微眯起,叁嗔这老东西还真是麻烦,姜团那一剑怎么就没弄死他,这姜团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杀个人都不知道一剑封喉。
依着寒夙的听?力,她定是能感知到自己在偷听?的,与其被她拆穿,倒不如……
曲念故意往前一个趔趄,推开门,摔了?出去,做出一副偷听?露馅状。
寒夙忙上前扶起摔倒的人:“你看你,也不知小心些,摔着了?可就要?挨疼了?。”
曲念委屈撇嘴:“谷主说我坏话,我才不是兽性难驯呢!”
寒夙被她这控诉模样逗笑:“都听?到了??”
曲念忙反驳:“我才没有偷听?。”
寒夙揉了?揉她头顶:“他说什么那是他的事,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曲念神情微怔。
曲念跑回屋里,从?衣柜里拿出两件衣裳,递到寒夙面?前,“你看。”
衣裳上面?留下?好几?个脚印。
“你踩的?”寒夙问。
曲念点?头:“我故意踩的。”
寒夙皱眉:“好好的干净衣裳,你踩它做什么。”
曲念煞有其事道:“打记号,衣裳上有我的脚印就像是写上我的名字了?一样,就彻底是我的了?,以?后丢了?也能找回来,因为有这脚印。”
寒夙有些无奈,小孩的脑回路有些奇怪,但也能理解,她许是怕衣裳丢了?所以?才会如此吧。
寒夙是这么理解的,但这是曲念故意呈现出来的,实际上,曲念只是在防范于未然罢了?,依照寒夙的修为耳力,很有可能一早就听?到了?自己曾在房里踩踏衣服的声?音。
突然踩踏衣服,这种行为很可疑,必须及时做出对应合理的解释,以?免寒夙对此生疑,毕竟前有叁嗔在她耳边再三?警告。
踩踏衣服的发狂行为本不该出现,是她一时没控制好,凭白多了?露出马脚的可能,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尽量找机会弥补。
不过还好,寒夙常年隐居深山,心思单纯好哄骗。
踩踏衣服只是做记号,并非发泄,这个理由荒诞了?些,但有了?小孩这个身份做掩,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