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夙能感觉到,曲念正在逐步失控。
能从她的眼神变化中察觉到，可?怖的残忍的，褪下伪装后最原本最真实?的她。
而她的失控仅仅是因为,寒夙手臂上那点不足为道的伤口。
“曲念？”寒夙试图唤她。
这声呼唤并没有?叫醒她，她转过身,看向远处的白面猴：“竟然敢伤你,这畜生怕是活够了,既然活够了那我就送它一程吧。”
白面猴一身黑毛就脸那一块是白毛，高八丈，人站在它脚底下需仰视,在白面猴眼中，底下的这些人都是如蚂蚁一般可?揉捏的存在。
白面猴在面对寒夙和金千眉的时候，确实?是摆出了揉捏人的姿态，可?当?曲念朝它靠近时,它下意识收起獠牙,夹起背后的尾巴,缩成一团，连跑都不敢跑。
白面猴嘴里“呜咽呜咽”的叫,哪里还有?半分之前要将人一口吞入腹的架势,它现在这模样，活像个讨饶的狗狗。
它再怎么讨饶，曲念都不为所动,眼神阴鸷似是淬了毒。
白面猴呜咽得更大声了，以这种?方式不停求饶。
曲念冷笑一声：“既然你低头服软了,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不让你死得太过痛苦。”
曲念垫脚飞起，飞至白面猴头顶,手中化出一把木剑，火红色的木剑朝白面猴头顶直接劈下……
血溅在了曲念的脸上，带着温热，同时也?染红了她纯白的衣裳。
她面无表情的踢了踢脚边失去生息的白面猴，冷笑一声，毫无怜悯的取出妖丹。
她一手提着木剑一手握着妖丹，兴致冲冲的小?跑到了寒夙面前。
曲念扫去面对白面猴的冷冽，一脸温柔的看着寒夙，可?配上她脸上以及衣服上的血，这个笑不免又太过阴森可?怖，像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寒夙手悄悄握拳，脚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曲念似是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像个讨要奖励的孩子，开?心的举着手上的妖丹，“小?夙儿，这妖丹你要不要？”
寒夙吞咽一下，半晌没有?回她的话?。
曲念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血渍，可?血渍越擦便晕染得越宽，整张脸都染在了血里。
曲念擦着擦着就停了，她看着寒夙，眼中带了几分怨念：“你为何要怕我，我刚刚是在替你报仇！”
寒夙表情一滞。
我刚刚是在替你报仇！
师尊，我是在替你报仇！
两句话?，交叠重合，是一样的话?，却又不太一样。
一些记忆随着这句话?，轰然在脑中重现。
***
曲念身穿一袭张扬红衣，但表情却有?些愤愤不平。
她嘟起嘴巴，反驳道：“师尊，我是在替你报仇，那鸟啄了你的手，都把你的手啄红了，我瞅着生气?便……”
寒夙面色铁青，声音冷了下来：“你生气?便要摔打它？把它摔个半死。”
曲念本还想继续争辩，但见寒夙语气?不善，高涨的气?势瞬间低落下来，垂着头，好不委屈。
“出去树底下跪着，一日不许吃饭。”寒夙冷冷下了通牒。
曲念站在原地不肯挪动步子，抬起头，梗着脖子，本是要吼一句，但对上寒夙的目光后，气?势瞬间又消了。
曲念声如蚊音：“徒儿知错了。”
以往曲念撒个娇卖个萌，小?错也?就顺杆放过了，可?这次寒夙并没有?松口，从始至终冷着脸。
曲念自知以往那一套不奏效了，赶忙听话?的跑去外面的梧桐树下跪着。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要罚，明明是那鸟啄师尊在先，自己不过是出手教训般的摔了两下，甚至都没把它摔死，这怎么就算错了？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跪在这树底下也?跪得心不甘情不愿。
日落西?山，跪了一天了，曲念膝盖跪得又麻又疼，但师尊一眼都没来瞧过，丝毫不心疼她。
曲念耷拉着头，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委屈又愤愤。
天彻底黑了下来，月亮高挂，星星满空。
没有?师尊的准许，她万万不敢起，只得这么继续跪着。
还好，师尊心也?没有?那么狠，后半夜，寒夙姗姗来迟。
曲念一瞧见她瞬间来了精神，跪得笔直，就等着寒夙发话?让她起来。
寒夙低头看她，良久才开?口道：“那麻雀你养了多久了？”
怎么又提那鸟，都已经跪了一日了，就算再错也?该罚完了。
心里虽在抱怨，但嘴上还是如实?回话?：“养了约莫应该三年了。”
寒夙抿唇，继续问：“你养了它三年，对它没有?感情？”
曲念歪头想了想，“算是也?有?。”
寒夙：“既然有?，为什么要摔死它。”
曲念不解的看着她：“我对它虽有?些感情，但相?比师尊，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东西?竟敢啄伤师尊……”
寒夙截断她的话?：“你还是不知错。”
曲念撇撇嘴，本就没错，怎么认，师尊就是爱莫名其妙，非要在这等小?事上计较不休，不就是只麻雀吗，摔了就摔了，又没真摔死，不高兴我还想要吃了它呢。
寒夙压下火气?，耐下性子，心念不能着急，小?孩子心性不成熟，得好好引导，不可?急躁。
不分轻重虐待小?动物，这种?恶劣事情，万不可?让她再犯第二次。
道理必须和她说明白，若是说不明白那便是用罚也?得把她罚明白了。
寒夙：“今日你觉得我比那麻雀重要，麻雀无意间伤了我，你便要杀它，那他?日出现了一个比之我要更为重要的东西?，我无意间触碰到了那件东西?，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杀了？”
曲念：“怎么可?能，师尊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伤害师尊。”
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伤害师尊。
这句话?，在多年后，成了一句笑话?，也?成了一句诅咒。
曲念本性如此，恶毒阴狠，寒夙想要把她教好，想要纠正她的思维。
她以为能够成功的，但这只是以为，因为事实?告诉她，她失败了，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有?些人，真的教不好，费时费力，还会被反咬一口。
***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寒夙太阳穴疯狂跳动，头疼欲裂，她双手捂着头，感觉脚下的地好似在摇晃，让她无法站稳，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曲念疾步靠近，焦急唤她，声音虚虚浮浮。
寒夙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想要推开?她，但没能成功。
眼皮沉重，她有?些撑不住了，合上双眼，意识不清，陷入昏厥中。
***
关押妖兽的结界，不知因何缘故裂开?了一道口子，乌云压顶，不少妖兽趁着这个间隙，从那道裂开?的口子中逃脱而出，四处作?乱。
九渊道人韩长老?莫长老?，以及郁竹门一众五阶以上的修士，全都汇集于此。
关押妖兽的结界千百年来从未出现过问题，正因为没出过问题所以没有?解决过，问题突然来临时，场面一度混乱，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导致了大量妖兽逃脱而出。
混乱中，由九渊道人统一指挥。
一批人负责修复结界，一批人则负责将逃出的妖兽抓回，混乱逐渐平复，一切开?始变得井井有?条。
待到一柱香后，结界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逃窜的妖兽也?被尽数抓回。
天际的黑雾渐渐变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九渊道人一边施法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次的大劫算是熬了过来，待到裂口完全修复后，一定要查一查这其中缘由，结界不可?能无故出现问题。
在修复裂口的最后关头，一股力量凭空突然出现，搅乱了修复的进度。
那力量蛮横霸道，一上来便直接阻止住了修复的法术，原本被修复得七七八八的裂口，瞬间又被撑大。
九渊道人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大骂道：“是谁？是谁在暗处捣鬼？”
“暗处？”曲念御剑飞行而来，踩着木剑落地：“我这么堂而皇之，怎么还被你冠上了暗处二字。”
九渊道人以手掐诀，额头冒出汗渍，合力同其他?人继续支撑着，如此方勉强不让那裂口继续撑开?。
九渊道人分出心神：“曲谷主，你这是意欲何为？妖兽结界不封印好，妖兽肆虐，可?是会伤及到无辜的，你这是要置山脚底下的老?百姓于不顾吗？”
和曲念谈论这些，显然是愚昧的。
果不其然，曲念冷哼一声，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行我素道：“暂时还不能封，我得进去取点东西?。”
说罢，也?不等九渊道人反应过来，她直接化作?一道虚影，从裂口处飞进了结界里面。
这是何等大胆做法，惊的在坐之人都愣住了。
这结界里的妖兽可?不同于测试时的妖兽，这些妖兽个个强悍，其中有?不少妖兽的修为甚至都到达了五阶以上，还有?不少妖兽强到可?能都远不止五阶。
妖兽的五阶修为和人的五阶修为是有?本质区别的，妖兽因为先天的体格优势，在同等修为下，它们?是要远超于人的。
这结界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妖兽，人若是敢往里钻，那无异于找死。
可?偏偏曲念就是这么不知死活的进去找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着九渊道人发话?。
有?人进去了，那这裂开?的口子还要不要继续封印？如果直接封了，刚刚进去的人也?再出不来了。
但总不可?能为了她一个曲念，就放任裂口存在。
九渊道人眼睛一眯，直接下了命令，“继续施法封印！”
这意思就是不管曲念的死活了，但这也?怪不得九渊道人，她曲念自己找死怪得了谁？九渊道人正愁没办法除掉这个祸害，她自己送上去了，岂不快哉。
众修士得了命令，再次合力施法。
天际处，青色的光芒与红色的光芒碰撞，“啪”的一声，巨大的力量冲击，众人被红色的光芒撞倒在地。
他?们?倒在地上，望着那裂开?的口子，以及那耀眼的红色光芒，眼睛因惊讶而瞪得极大。
曲念这修为到底是有?多高？孤身前往凶险的结界里，居然还能分出这么一大股力量，阻止他?们?继续封印结界。
这股红色光芒就是曲念留下的力量，光是这一股力量，便让他?们?一群人无法再封印结界。
裂口不能修复，这就意味着妖兽随时都有?可?能再往外逃窜。
这逃出来的是些小?妖兽也?就罢了，跑了再抓回来就好，费点心力而已，就怕跑出来一个大的，到时候无法收场，让那妖兽祸害人间。
众人急得团团转，可?偏偏这个红色光芒过于霸道，压根不给他?们?修复的机会，只要施法修复便会被弹开?，若强行再继续，还会被反噬。
已有?三名修士口吐鲜血，被反噬的力量振到了心扉，伤势颇重。
韩长老?急切的看着裂口，如临大敌：“这曲念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想做什么！”
莫长老?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门主，您赶紧想办法啊，这样下去可?不行。”
九渊道人愁眉不展，他?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根本就没有?办法。
九渊道人：“祸害啊，不让修复结界，她想要做那千古罪人，她无所谓骂名，为何还要拉着我郁竹门垫背！”
相?比外面人的慌乱，进入结界内的曲念倒是轻松的很。
妖兽们?见到有?人进来，原本还挺兴奋，露出獠牙，蓄势待发的想要发起攻击。
可?兴奋过后，立马就意识到了实?力的悬殊差距，默契的给曲念让出了一条路，谁也?不敢与之正面撞上。
曲念扫视四周，视线在这些妖兽中快速扫过，目光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黑蜘蛛身上。
黑蜘蛛有?八条腿，爪子上还残留着血渍，那是师尊的血。
曲念原以为伤害师尊的是那白面猴，后来替师尊包扎伤口时，发现杀错了。
锋利如刀状的伤口，不是白面猴造成的，而是面前这只蜘蛛造成的才对。
曲念看向黑蜘蛛，眼中带着狠厉与杀意。
这畜生不止伤了师尊的手臂，还害得她灵力受损至今昏迷不醒。
实?在该死！
并没有?耽搁很久，曲念取了黑蜘蛛的妖丹，大摇大摆的进去，现在又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进入这等险境，还能全身而退，还能余留力量不许别人封印结界，修为怕早就不是表面的八阶了。
五阶修为是各大仙门的中流砥柱，大多数人都是这个修为，六阶之上算得上个中高手，仙门中的长老?通常都是这个修为，七阶则称得上世间排行前几，而更往上的八阶，那是凤毛麟角。
偏偏曲念就是这凤毛麟角中的一员。
八阶已是强到世间近乎无对手的程度了，如若她的修为是在八阶以上……
九渊道人暗暗心惊，难道曲念的修为已经追赶上了曾经的寒夙，到达九阶即将飞升得道？
若是换成旁人取得这般修为，众人还能送上一句恭贺话?语，但这人换成曲念，可?就没人送得出这句恭贺的话?了。
一个毫无仁义之人，一个欺师灭祖之人，一个弑师之人，明明是修正道却比修魔还可?怕，谁不是表面敬畏她，实?际上在心里唾骂了不知多少次。
曲念把玩着手中妖丹，淡淡抛下一句：“封吧，我要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裂口本都已经修复好了，这曲念非要横插一脚，导致他?们?又得耗费灵力重新来一遍。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重新施法，费力的再次把裂口修复。
大家都不敢说，偏偏九渊道人的小?徒弟是个愣头青，张口就质问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你可?知你刚刚耽误的那些时间会造成何等后果，若是有?大型妖兽从里逃窜而出，这个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曲念把玩妖丹的手停住，无甚表情的看向他?。
大师兄心口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你修为如此之高，不想着救济黎明苍生便罢了，还四处做恶，简直可?恨至极！”
曲念将手中妖丹往上抛了抛，一抛一接，稳稳当?当?：“我杀只妖兽而已，这也?算做恶？”
大师兄怒得面色涨红：“你不分场合不分时机，这就是做恶。”
“这黑蜘蛛伤了我师尊，我杀它难道不应该，”曲念停下抛妖丹的动作?，眼神冷下来：“你若敢说句不应该，那该死的就是你了。”
大师兄手握拳，心中惧怕，但还是状着胆子，非是要将心中正义抒发出来不可?：“这黑蜘蛛该死，那你不该死吗，你可?比黑蜘蛛更为可?恶，黑蜘蛛只是伤了她一条手臂，你呢？”
“你是要了她的命啊，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