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夙愣了愣,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可见他表情分外严肃,实在不像是随口之语。
寒夙垂眸,仔细琢磨了下话里含义,留意提防看似无害的人?
不明白,寒夙还是不明白,只得茫茫然的应好:“谨遵大师兄教诲。”
大师兄见她半懂不懂,欲要再说,嘴巴都张了一半,最后又硬生生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他视线越过寒夙,落在了后方。
寒夙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
曲念一身白衫,两鬓碎发随风微摆,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桃花眼分外勾人,光是这么走几步都摇曳生姿。
寒夙忽的联想到了大师兄刚说的看似无害这四字,念头一出忙又否定了,曲念可不是看似无害,她是看起来就很有害。
若要形容,无非又是那三个字,狐狸精。
其实寒夙一直都不太理解,她为什么总是穿白色的衣裳,明明白色和她的气质一点都不贴合,她应该穿红衣,应该穿更为张扬的衣裳,因为她本性就是张扬的。
随着曲念的逐步靠近,大师兄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曲念没理会大师兄,只看寒夙:“门主寻你有事商谈,在大殿处,你赶紧过去瞧瞧吧。”
寒夙嗯了一声,同大师兄点头告别后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待到寒夙走远,曲念嘴角的笑意淡去,面无表情的看向面前人。
“大师兄可真够热情的,这伤才刚养好一些就又开始管不住嘴了,”曲念轻飘飘道:“你是不是觉得嘴里的舌头太过碍事,想要去掉它?”
大师兄吞咽一下,心骤然提起。
九渊道人其实一早就告诫过他,不要多管闲事,在一些事情上不要出头,必要时就得当聋子当瞎子,强出头不会有好下场,但……他为人向来坦坦荡荡,做什么事情都求一个无愧于心。
明知寒夙有难,却做壁上观,他于心难安。
“你是后辈,我理当不为难你,可你若要与我为难,”曲念走近一些,拍拍他肩膀:“不该多嘴的事情,就得学会闭嘴,这些道理九渊那老道没有教你吗。”
她的手不过是轻拍在肩膀上,大师兄却感觉肩膀处压了千斤重,肩膀疼得他险些闷哼出声,额头冒出了豆大汗珠,脚也因支撑不住而微微弯曲。
“九渊老道不教你,那不妨由我来教你,送你一句话,死人会永远闭嘴。”寒夙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
在大师兄即将因不堪重力而跪下时,曲念侃侃松开了手,常年挂在她嘴角的淡笑重新展露,一扫之前的狠厉,人畜无害的朝他笑了笑:“这次便算了,大师兄记得长记性,没有下次了。”
大师兄强忍着肩头的剧痛,擦去额头汗渍,心惊后怕,经过曲念这么一警告,他于心再怎么不安,也绝对不敢再在寒夙面前提任何一句相关的话了。
***
去大殿的路上,寒夙边走还边想着门主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想着想着又开始思考回天草的事情。
该寻个什么时机同门主打听回天草呢?现在打听好像还太早,毕竟才入门第一天,等再过些时日,熟悉一点后,寻到合适的机会后再提吧。
至大殿门口,远远就瞧见九渊道人正站在大殿正中央,白发苍苍,拂尘搭在手臂上,闭目养神。
寒夙走过去,态度恭敬,拱手道:“门主。”
九渊道人睁开眼,眸子清亮,他虽白发苍苍但却没有半分垂暮之气。
九渊道人没有说话,寒夙立在他面前,低着头,也没有出声,就等着他说话。
良久,九渊道人轻叹一口气,开口道:“你可知我叫你来是何事?”
寒夙摇头:“弟子不知。”
九渊道人也没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直接问:“你来我郁竹门,是为了那回天草?”
寒夙表情一怔,脑内思绪飞快运转一圈,九渊道人怎会知道,自己也没同任何人说过,不对,寒夙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同曲念说过。
寒夙不敢隐瞒,如实道:“弟子确实是为回天草而来,也自知拜师之心不够纯正,但并不是起了什么贪婪念头,我求回天草只是因为……”
九渊道人抬手,“不必多说,你要回天草的理由我也无需知晓,你若需要那草,我把草送你便是。”
寒夙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眸亮晶晶的,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一阵欣喜,欣喜过后又有些不确信:“门主当真要把回天草送给弟子?”
九渊道人表面平静,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已然握成了拳头,心里一阵阵的肉痛。
那是送吗?!那是他愿意的吗!分明是那强盗不由分说的在胁迫,说白了就是硬抢。
这回天草的培养属实不易,每天需得精心照顾,一百年发芽五百年才能成熟一颗。
他精心培育了五百年,就是为了留给自己使用,用以精进修为,眼看着草就要成熟了,这辛辛苦苦培养的果实,自己都还没尝到鲜味,竟让曲念来了个横刀夺爱。
他气得牙痒痒,但又毫无办法。
九渊道人心里恨的紧,可表面却云淡风轻,好像送出去的不是他的宝贝回天草,而是一株不值钱的野草,“回天草还未成熟,需得再等上一些时日才能采摘。”
寒夙欣喜若狂,长吐一口气缓和下情绪,诚心道谢:“多谢门主,此恩大过天,可弟子现下却无以为报,他日门主若有用得上弟子的地方,弟子定倾力报答。”
说罢,寒夙就要跪下叩谢。
有了回天草母亲便能活命,这等大恩情别说是下跪了,就是磕十几个头都不足为过。
寒夙想磕,但九渊道人却万万不敢受这一跪一叩,若是让曲念知晓了,扒皮怕是都不解恨而是要血洗这郁竹门了。
她扶住寒夙的手,阻住她跪下,“不必,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顺手就给了,倒也不是什么大恩情。”
九渊道人扶完人赶忙就将手收了回来,刚刚事出突然才去扶她的,换平常时候别说扶了,九渊道人恨不得离寒夙一丈远,省的曲念那祸害拿自己撒气。
寒夙不解的看着他,自己跪这一下本就是应该的,无论是出于感谢,还是出于晚辈对长辈之礼,可九渊道人为何这般的诚惶诚恐。
九渊道人忙收起面上表情,挥了挥手,“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下去吧。”
寒夙低头应好,临走前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门主,您刚刚说回天草还未成熟,弟子冒昧,不知还需等多久才能采摘?”
若是要等上个三五载,那可就糟了,寒夙心里七上八下的。
九渊道人再次肉疼,表面却不动声色,淡淡回道:“最多半载。”
寒夙长松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还好。
九渊道人:“这段时间你好好修习,回天草的事情急不来,没成熟的回天草提前采摘会失去药效,只能等。”
寒夙忙点头,再次诚挚道谢,说着说着又要跪,这一跪实在应当,九渊道人给了这回天草就等于是救了母亲一命,不跪这一下,于理不合于心难安。
“都说不用跪了!”九渊道人急了,生怕她真跪下去,“赶紧下去吧。”
寒夙也并非不会观人脸色,他不肯受这一跪,她只得作罢,免得惹他不快。
总之这个恩情寒夙记下了,虽然她现在没有回报的能力,以后若是有机会,她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把这个恩情还上。
她此次出门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回天草,如今尘埃落定大半,心口的大石卸去,长久以来沉闷的心情难得的拨开乌云见天明。
只需半年,只要半年就能回家了,想到这一点,她走路的步伐都轻盈了不少,眉梢眼角都露出了难掩的笑意。
***
上午的所有时间都在学规矩,下午进度一个跨步,直接进入了主题。
楚先生将四人带到了藏书阁,让四人进入其中,挑选合适的修炼心法。
藏书阁位于河边,河边杨柳长垂,藏宝阁高九层,屋上瓦片泛旧开裂,刻着藏宝阁三个大字的牌匾金色有些褪色。
藏宝阁虽给人一种老旧感,但绝对不是破败,而是古朴,是那种历经了百年甚至更久的岁月的特有古朴感。
虎子左看看右看看,蹦蹦跳跳的,兴奋劲都摆在脸上了。
寒夙虽没怎么表现出来,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得体,但其实心里也是既好奇又跃跃欲试,与虎子并无不同。
金千眉见不得虎子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免不了又冷嘲热讽了几句,虎子向来不和她计较,每次都只是挠一下头,然后嘿嘿笑两声将事情带过。
进入藏书阁,圆形的屋子,正中间一根粗石长柱为支柱,四周摆满了书架,书架之上满满都是书籍,有纸质的有布制的也有竹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藏书阁共九层,他们四人只是新人弟子,故此只能在第一层挑选心法。
楚先生将四人带到后,也没怎么管他们了,就交代了一句随意挑选,说白了就是选喜欢的,合不合适自己掂量。
寒夙也没去过其他修仙门派,但总觉得郁竹门这教学方式很是随意,生活方面的规矩极多,可教学却相当的随意,不免有点轻重颠倒之感。
虎子兴致勃勃的跑到了土灵根心法专区,在琳琅满目的书架前,挑花了眼,什么都想要瞧上一眼。
金千眉仰着头,走到了火灵根区,手指一一点过书籍,不急不慢的挑选着。
寒夙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书卷和墨水味,她是全灵根,五个灵根的心法都能挑选,可挑选的选项太多,反倒不知道该选哪一个才好了。
至于曲念,这人不说也罢,心法没见她怎么挑,那双眼睛却总在自己身上转悠。
她这人,话多的时候吵,不说话的时候又喜欢盯着人看,也不知道她看个什么劲。
一双眼睛就粘在人身上,整得人头皮发麻,偏偏她还不是偷摸看,反而是正大光明的看,让人想说她两句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寒夙刻意忽视她的存在,最后忍无可忍:“先生让你选心法,你总跟在我身后做什么,我又不是可修习的心法。”
曲念理直气壮:“我一个废灵根也没什么可挑的,倒不如跟着你,总好过一个人在角落里发呆。”
寒夙看了她一眼,都过去这么久了,寒夙打心眼里还是有点不相信曲念会是废灵根,但测试结果摆在面前,又不得不相信。
抛开废灵根的事,寒夙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门主主动将回天草送与我了。”
曲念:“那这不是正好,你不是需要它吗。”
“可是,”寒夙狐疑的看着她,“我只同你说过回天草的事情,门主纵是修为再高,也还没有读心的能力吧。”
曲念凑近一些,挑眉:“小夙儿好眼力,没错,就是我同他说的,我一早就告诉你了,让你直接问他要,他本就是个大方的人,你若需要他自然乐意给。”
他是真的乐意给吗?寒夙突然生出这么一个疑惑。
寒夙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不管怎样,这件事情还得多谢你。”
曲念挑眉:“就只是口头上的谢?”
寒夙愣了愣。
曲念轻笑,趁火打劫:“横竖这也算是个人情了,你先欠着,日后你若因为什么事情生我气了,就拿这人情来抵债,不可气我太久,你看这样如何?”
寒夙皱眉,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其实论起人情,自己好像不止欠她这一个,没有她自己可能都找不到郁竹门在何处,还有之前那次遇蛇群也是她救下的自己,细细一算,不知不觉中已经欠了她很多人情了。
寒夙斟酌了下,回道:“日后如果有机会,曲姑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可同我说,我定全力相助。”
曲念:“我不需要帮助,我只想你不生我气。”
寒夙不解:“曲姑娘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何要生气。”
曲念凝着她双眸,良久无言,她眼角的泪痣,她眸子里的纯粹干净,这双眼睛和师尊相同又和师尊不太相同。
曲念压下内心的翻涌,低头笑了笑,听不出喜怒。
就这么一点小人情,好像也不足以让师尊消气,但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慢慢将这份人情扩大再扩大,直到师尊没法再生气了为止。
曲念总是在极度自信和极度惶恐间来回徘徊,她时而觉得师尊一定会原谅自己,只要自己足够诚心,时而又觉得师尊永远也不会原谅,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获得谅解。
要不然,让她永远不要想起来好了,就这样虚假的维持着,永远永远的将记忆封存。
这样纯粹干净的小姑娘很好骗,哄一哄就会交付真心,骗一骗就会主动走过来,不难,很简单,可师尊不同,师尊不是哄一哄骗一骗就会过来的人。
十八岁的寒夙远比师尊要好对付上百倍,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卑鄙就卑鄙,她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