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盛夏,连地下的沙石也被太阳晒得炙热烫手。李世民、长孙皇后一行,离开长安,缓缓地西去麟游的九成宫避暑。已经是多日无风无雨了,天气燥热得令人非常的不舒服。长孙皇后近来身子非常的弱,一路颠簸到了九成宫,已是浑身冒汗,脸色煞白,连眼也睁不开了。
“怎么,你病了?”李世民伸手,一摸长孙皇后的额头,感到象火烫着的一样热:“御医,御医!”他大声地呼唤着。
御医张重仁似乎是随呼而至,上前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神色紧张地望着唐李世民,双膝跪下,泪流如注,泣声曰:
“恕臣下无能……”
“怎么?”李世民的眼瞪得快鼓出来。
“臣可以开一剂药方,让皇后减少些痛苦,但是……”
“还不快开药方?”李世民吼道。
又让几个御医看过之后,李世民下了决心,速回长安。又是一日的颠簸,到长安后,长孙皇后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在后宫立政殿,长孙皇后吃了一碗药剂,这才又有了一些精神。此时,太子承乾来看她,见她病痛难耐,提议说:
“儿臣请求父皇、母后,赦免囚徙、度人入道,乞求上天保佑母后康泰。”
长孙皇后听了,摇摇头,说:“大赦是国家的大事,需依律而行;佛、道二教,自有教规。如果强行,随便赦免囚徒或度人入道,定会损了国家政体。以一妇人而乱天下之法,是你父皇、母后不能做,也不愿做的。”
李世民一旁听了,眼圈发红。皇后见了,对太子承乾说:“你出去罢,母后有话要对你父皇说。”承乾走后,皇后镇定地说:“臣妾家族,并没有多么大的功勋和德行,今日已身价百倍,不过是臣妾有缘与皇上结为姻亲。臣妾想永久保持家族的名誉、声望,恳请陛下不要让长孙家的任何亲属担任朝廷要职。臣妾一生,对国家没什么功绩,死后希望不要厚葬,既不起坟墓,也不用棺椁,所须器物,用木、瓦制作,俭薄送终,是臣妾的希望。这些,请陛下一定恩准,臣妾将含笑九泉。”长孙皇后挣扎着说完这番话,目光期盼地望着李世民,只见他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这才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李世民伏在皇后的身上,失声痛哭。良久,大臣、皇妃、王子、公主、宗亲们陆续而至,独没见到李承乾的身影,李世民令人去唤,久不见来。
原来,承乾近年越来越喜欢嬉戏突厥的尚武风习。看过母后之后,他闷闷不乐回到东宫,甚是无聊,不免又嬉戏起来。他在侍人中选出几十名相貌如突厥的人,让他们披上羊装,结了长长的辫子,五人为一个部落。在他们的毡房前,挂上突厥的五狼头大旗。各自在毡房里大锅煮着羊肉,然后抽出佩刀割肉大吃。不久,承乾装成突厥可汗死亡于外,众胡人飞马奔来,围着“尸身”号哭。此时,承乾突然复活,大声说:
“假如是我拥有天下,一定亲率数万铁骑去金城,然后解发,委身思摩,岂不快哉!”
思摩乃突厥阿史那部落的一个酋长,武德年间入唐被赐为李姓。承乾身为大唐太子,却甘心居于思摩麾下做一蕃将,荒谬之极,侍从们听了,无不震惊,以为他中了邪。承乾不管侍从惊谔,又让他们用襞毡做铠甲,挂起旗帜,分兵布阵,自己与他的总管俗均各统一支,大声呼喊着相互击杀。因为母亲病重,又拒绝了他的提议,承乾今日特别不高兴,所以击杀的特别疯狂,直到差不多将俗均的一支“队伍”悉数杀死,这才疲倦地倒在地上。
李世民见承乾久久始来,心中非常不快。承乾是长孙皇后所生嫡子,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小时候的承乾,机敏聪惠,很得李世民喜欢。到他十几岁时,李世民出巡,曾放心让他代理国政。只可惜近些年来,他人长大了,却越来越顽劣。小小年纪,见了漂亮的女人就要设法留在身边。一次李承乾看中了宫中一个很有容貌和仪态的女孩,被李世民知道,让人将这个女孩远送。太子心中怨愤,又不敢明言,便为女孩画像、筑祭室,做了坟墓在花园,早晚祭拜。如此心情还难平和,竟然几日不去上朝。太子越来越贪玩,有人规劝他,听得烦了,太子竟然说:“有一天我做了天子,一定要尽情享受,有谁再劝我,就杀了他。我相信,坚持杀死五百人后,一定没人再敢劝我了。”
李世民知道这些后,对太子越来越不满,而今皇后病逝,他又姗姗来迟,心中更是烦恼。因皇后之事待办,李世民愤恼地看了太子一眼,令段志玄守卫后宫立政殿。李世民回到书房,午夜时,读书不进,思念长孙皇后,又悄悄地前往后宫立政殿。来到门前,士兵却不开大门,李世民随从上前,说:“有皇上手敕在此,快快开门。”
宫内却传来段志玄的声音:“夜间难辩真伪,更不可打搅了皇后的安寝。”
李世民听了随从的回报,不但不怒,反称赞段志玄,说:“此乃朕之前真正大将军也,昔周亚夫,也不过如此耳。”
这年十一月,长孙皇后葬于昭陵。段志玄被改封为褒国公。十二年,拜右卫大将军。十四年,加镇军大将军。十六年病卒,赠辅国大将军、扬州都督,陪葬昭陵,谥号“忠壮”一说是“庄肃”。十七年,褒公段志玄图形于凌烟阁,位列第十,此为后话。
太极殿中,李世民高高在上。今日除了群臣,更添了众多王子,哪怕是分封千里之遥的,都匆匆赶来。李世民见人都到齐,缓缓开口说:
“朕,今日要宣布一件大事,重新调整十七个王子的分封,着宰相房玄龄宣读分封诏书。”
房玄龄一一宣读完诸王的分封,李世民肃然地下旨:“除代王李简、赵王李福、曹王李明等五位王子,因年纪太小暂不徙州赴任外,其余十二王,均按诏迁任诸州都督。魏王李泰,留京都,其相州都督一职,由张亮代行。”
散朝之后,太子承乾将自己的心腹汉王元昌、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等唤到东宫说:“父皇使众王皆赴封地,独留魏王李泰在京城,立其为太子之心,彰然已定。废除本太子,恐只是迟早的事情。诸位给我拿一个主意,本太子该如何处之?”
“依末将之见,使一刺客,杀了魏王,可保太子地位。”中郎将李安俨说。
太子承乾听了,去看汉王元昌。元昌稍一思索,说:“父皇性格刚强,既然已有废立之意,不杀魏王李泰,恐难保住太子之位。”
“既然如此,本太子就不能再等了。一切由李将军办理。”
“末将遵命!”中郎将李安俨朗然应允,领命出了东宫。
“李将军可是能办妥此事?”汉王元昌担心地问。
“没问题。”承乾说:“他手下的纥干、承其都是有名的武士。”
“这就好。只是杀了魏王,许多事情,还需人来打理。王叔以为,太子现在可以去联络一下兵部尚书侯君集。”
“侯君集?”太子承乾惊谔地望着汉王元昌说:“他可是父皇亲信中的亲信,父皇登基,他一直就兵权在握,封赏仅次于房、杜及舅舅长孙无忌,在诸将之上。贞观四年,又晋封兵部尚书参与朝政而入相位。平高昌归来,又被封为陈国公。他从来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怎么能偏向于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元昌微笑着说:“侯君集原本是一粗人,可后来也读书不少。平高昌之战,更彰显其文滔武略。谏臣魏征前不久向李世民推荐侯君集,说什么‘国家居安应思危,不可一日无大将,君集为仆射,委以诸卫兵马事宜,最是合适。’皇上听了,却并不接受,说‘君集摧凶克敌,虽有专能,但其持宠矜功,精率无捡,难当大任。’侯君集闻之,与皇上已是离心离德,再不复重前矣!”
原来,侯君集一直依仗自己与李世民非常一般的关系,示傲于他人,而且性格暴烈,生活又非常腐化,家里还专门养了女人供他喝人奶。李世民因为曾经与他患难相处,故也不多加责罚,只是偶尔说他一两句。侯君集不但不自省,反而变本加厉,来高昌后,私自掠夺大量的珍奇宝物、妇女,手下将士,也竞相偷盗。有臣为此弹劾他,李世民感慨地说:“侯君集弃前功而罹后患,贪愚之将明矣。”言罢令人将侯君集关进牢中。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为他求情,说:“君集等或位居辅佐,或职惟爪牙,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报陛下之恩。”?李世民听了,念于旧情,没关多久又将侯君集放出来。
侯君集两征西域,战功卓著,本以为只会受到嘉奖,却因贪污而下狱,如今虽被放了出来,心中仍然不能平静,整日怏怏不乐,渐渐地有了反叛之心。而今被邀到东宫来,听了太子与汉王元昌对李世民一番不满的话后,故作肃然地说:“对皇上不敬,可是杀头的大罪。”
太子听了大惊,汉王却明白他的心思,说:
“皇上对尚书心存不满,虽说暂时不加责罚,只不过是想告诉其他臣子,皇上心存仁义。久而久之,尚书必定再入牢狱。这种事情,尚书心中一定明白。”
侯君集听了,再不言语,低头沉思。他想起了十多年前,李世民杀兄弑弟的情景。自己兄弟尚可杀之,何况我这样的亲信。他可以当了皇帝,拥有天下美女、金银,我只是拿了些战利品,就让我入狱。这样的皇帝,也罢……侯君集看看两眼茫然的承乾,心中不由有了主意,说:
“如蒙太子和汉王看得起,君集愿与你们一道来做件大事情。”
“什么大事情?”李承乾问道。
“你的父皇,君集从他还没有起兵时就已跟随,深知他的个性。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更改的。太子要保住地位,继承大统,还得学你的父皇。”
“逼他让位?”承乾有些惊慌地问。
“对,只有这样,太子才可能得到皇位,就象当年你的父皇。”侯君集说到这儿,目光直逼元昌,问道:“汉王,你说是不是?”
“本王认为,只有此举,方是万全之计。”
李承乾听了,咬着牙点了点头。
正当太子咬牙切齿点头要以武力迫使李世民让位时,李世民正在二仪殿与房玄龄、魏征漫谈太子之事。李世民颇有感触地说:
“朕观古往今来平乱的英雄,都已年过四十,惟汉光武帝年纪仅三十二。至于朕,十八岁时起兵,二十四岁平定天下,二十八岁做了天子。这,是朕的武功胜于古人。朕从小从军征战,没什么时间读书,朕深以为憾。所以,从贞观以来,朕手不释卷,埋头于经书典藉,这么些年下来,已能知风化之本,见政理之源,因而能使天下大治而风移俗变,儿子孝顺,臣子忠诚。这,是朕的文治胜于古人。以往周盛秦强时,还是遭到戎狄的入侵,可如今,戎狄称臣,伏首于大唐。这,又是朕远远超过古人的地方。这三个方面,朕已经建立勋业,如今只想有一个理想的人来继承下去。可太子承乾,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喜欢文治,反喜好武嬉,有劝谏者,竟扬言要杀之。如此逆子,何以为继?”
此时,魏征正奉命主持编写《五代史》,分《隋书》、《周书》、《梁书》、《陕书》、《齐书》五本。由于劳累过度,魏征患了眼疾,前不久请辞侍中一职,在家养息。李世民虽应魏征之请改任其为“特进”散职,却还是使其主管门下省事务,奉禄、赏赐等待遇,不减了分毫,遇上难处之事,仍如以往一般,请他来商议。魏征见房玄龄也在,想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因此底头不语。房玄龄见了,知道魏征的心思,便开口说道:
“臣以为,太子好嬉武,但年纪尚小,可以慢慢引导。昔汉高祖刘邦长子刘盈,原也太过散漫,使高祖对其不满,想废嫡立庶,结果经大贤商山四皓劝告,终让刘盈继承了他的皇位。刘盈即位后实施仁政,政治清明,社会也较安定。”
房玄龄说时,李世民目光集中于他,听得很认真,毕了,表情漠然,转眼望着魏征。
“臣以为,宰相所言有理。殷人尚质,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为长,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为国家者,所宜深慎。譬如对于庶子的爱,不得超越嫡子,这是皇家的正体,必须尊崇。皇上若不能明立定分,就会使当亲者疏,当尊者卑。这样一来,佞巧之徒就会趁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
原来,近些年来,由于李世民对太子日益失望,对魏王李泰有心提拔,故不仅处处爱护魏王李泰,就连赏赐的钱物,也年年大增。赐给魏王的料物,一年就是四万段,比太子承乾还多,故有魏征以上之言。李世民听了,默然不语,他之所以与他的这两位重臣谈起自己的儿子,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以废除太子,改立李泰,没想到他们都持反对意见,由其是魏征,还指责自己乱了太子与藩王的赏赐秩序,厚此薄彼,有违祖制规定。
此时的李世民,由于自己曾有的经历,对于祖制的一切规定,譬如嫡长子继承制,他是从心里不予认可的。国家立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只应该看他的德、才如何,不应该看他是否是长子,这是李世民心里的一个观点。可此时的李世民,已过不惑之年,而且深知纳谏的好处。如今见自己的两个最看重的勋臣这么一致坚持,想了想,感到此事并不这么简单。若真是突然地废长立幼,恐怕他们会兄弟相残,朝廷也会乱,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原来,作为一个皇帝,在安排自己继承人的事情上,竟是这么难?李世民在心里感叹着,说道:“既如此,朕放弃立魏王李泰为太子的打算。只是,还请魏公出任太子太师一职,能促其转变。”
魏征稍停一会,跪拜于地,接受了李世民的聘请。望着房玄龄和魏征离去,李世民在心里喊道:“承乾和李泰都是朕的儿子,朕何尚又愿意一废一立,只要能过得去,朕就让他们各安其位,再不使宫中掀起半点波澜!”第二天,李世民当朝宣布:
“‘良佐’魏征,出任太子太师。”完了又补充说:“太子之事,多有闲言,而今朕重新申言:承乾太子,再不改变。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朕聘其为太子太师,辅太子,绝天下人之疑。”
李世民的话很快传到太子承乾的耳朵里,面对从各处刚刚招来的心腹,太子犹豫多时,说道:“父皇既然如此,武力起事,或可暂时搁置。”
李元昌说:“不可,皇叔与你父皇相处久矣,深知其为人,今之所以如此,肯定是房玄龄、魏征鼎力相劝之结果,久之,必然生变。原是太子与皇上的政见、性情均不相合。不为其所纳,只是迟早的事情。若不趁此时起事,悔之晚亦。”
“这等事情,往往是先动手为强,昔日尔父皇与伯父皇位之争,便是如此。”侯君集接着说:“当年倘若尔伯父先动手,哪有尔父皇之今日。”
承乾听了,默然思之良久,突然拔出剑来,自割手臂,说道:“本太子决定起事,愿同谋者,皆自割其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共谋引兵入西宫之事。”
汉王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太子心腹听了,各自拔剑割臂,饮血酒发誓:“同生死,为太子谋位。”就在这时候,武士纥干、承基仓皇进来,倒地便拜,齐声说:
“末将无能,杀李泰失手,乞赐罪。”
太子正要责问,汉王元昌一步上前,说:“二位勇士,快快请起。魏王李泰身边,高手如云。一次失手,可以总结经验,一切当从长计议就是。”
李世民这一向事多,痈疮又不断复发,使得他心情烦乱不已。如是以往,遇上这样的时候,他会去找长孙皇后,与她聊聊往事,心中便会快乐许多。自长孙皇后去了,有一两年,李世民烦时,却无红颜相伴解闷。
按照唐朝后妃建制,作为大唐王朝的天子李世民,他可以拥有:皇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及后宫中的众多宫女,这些女子随时都可供皇帝“临幸”。可是,在这么多的女人中间,却难得有个可以如长孙皇后那样推心置腹的,直到今年春天,他遇上了贤妃徐惠。
徐惠是湖州长城人,聪慧才俊,生下来五个月就能说话,到四岁时竟能通读《论语》、《诗》,八岁时自己就可以写文。更加上天生丽质,温柔贤惠,李世民一见,便铭刻于心,不久招进宫里。还只是豆蔻年华的徐惠,李世民每与其言,妙语连珠,又善解人意。李世民见了欢喜不已,抱入怀中,惊喜地说:“是联子长孙皇后再生也。”由是,再有烦乱时,必来后宫找徐妃。这日李世民散朝便来,俩人有说有笑直聊到夜半方睡。已是太阳入帘时,李世民拥着小美人,未曾苏醒。有人来报:
“魏大人在家中病逝。”
早在三天前,刚做了不久太子太师的魏征就染病卧床。李世民曾使人探望,回来报告:魏征家太过俭陋,就几间偏房,连正房也没有一间。李世民闻言,感慨万千:魏公一生清廉,是朕关心不够。立即下令将为皇室建宫殿的材料,为魏征建造大屋。没想到如今大屋还未建成,魏征就病逝家中。李世民听了,亲往吊唁,失声痛哭后说: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我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回到后宫,李世民令人翻出魏征去年上奏的《十渐不克终疏》、《十思》,对徐妃说:“这是去年魏公见朕日益疏懒所奏,其中列举了朕执政初到今天为政态度的十个变化。这《十思》,朕如今还能背诵,说着,李世民背道:
“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拥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
徐妃听后,紧紧地抱住李世民,泣声曰:“皇上,陛下是天下最英明的皇上。能如此对待臣子的奏折,臣子是不会死的,魏公是不会死的。”
李世民听了,深以为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忆说:“昔日,朕曾与魏公论及天下大事,朕说‘看古之帝王,有兴有衰,犹朝之有暮,皆为蔽其耳目,不知时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谄者日进,既不见过,所以至于灭亡。朕既在九重,不能尽见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宁,便不存意……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魏征听后对曰:‘自古失国之主,皆为居安忘危,处治忘乱,所以不能长久。今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能留心治道,常临深履薄,国家历数,自然灵长。臣又闻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旨。’朕以为魏公之言,治国之本也。若不恤民,民自不富,民不富则恩乱,天下不宁也!”
徐妃认认真真地点着头,看着她的皇帝,缓缓地说:
“治国与养病无异也。病人觉愈,弥须将护,若有触犯,必至殒命。治国亦然。天下稍安,必须兢慎,若便骄逸,必至丧败。今天下安危,系之于皇上,故日慎一日,虽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于卿辈,既义均一体,宜协力同心,事有不安,可极言无隐。傥君臣相疑,不能备尽肝膈,实为国之大害也。”
李世民听了,深已为是,心想:朕与太子等人,是以相疑,当审慎处之才是。
太子承乾与他的亲信既已喝了血酒,便如是在弦上的箭矢,只有箭出去才算完事。这日几人又在东宫里密谈,纥干与承基兴匆匆地赶来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齐王李佑,即将在齐州起事!
齐王李佑为阴妃所生,贞观十年授齐州都督。因不嗜读书,只喜弋猎,李世民在训斥他时,一恕之下免了其师,使万纪前去教育他。万纪去了之后,对李佑要求甚严,不许他出城外玩耍,将他的鹰犬放走,还痛责李佑的玩伴君谟、猛彪,不让他们与李佑玩。李佑忍耐不住,挥剑杀了万纪。李世民闻言,大怒,派刑部尚书刘德威到齐州捉拿李佑。在君谟、猛彪的劝导下,李佑在齐州起事,刑部尚书刘德威不得入城。太子听了此事后,哈哈大笑,说:“本太子居东宫,离大内二十步耳,在这里举事,齐王能有我们便利?”
“对,我们可速派人去与齐王李佑联系,有他们为外,我等在内,岂不事半功倍。”汉王元昌说。
太子承乾听了,点头答应,派出纥干、承基赶去齐州,与齐王李佑联系。
李世民得知李佑齐州起事,不由得摇头叹息,自言自语地说:朕能教化万民,却独教不好自己的儿子!言罢,李世民令兵部尚书李绩与刘威前往齐州讨伐叛逆。兵至,齐州守军不战而溃,李绩、刘威生擒李佑而归。李世民悲愤无比,贬李佑为庶人,赐死于内省,正在宫中长吁短叹,又有刑部来报,通过审讯俘获的纥干、承基得知:
太子承乾,正在广泛联络,准备宫中起事。李世民听了,更是万分震惊,当夜下旨,将太子承乾、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等八百余人,全部收入死牢。李世民通宵未眠,关押之人,最不愿其死的,是太子与侯君集。
第二天朝上,李世民对大臣们说:“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不忍置之于法。朕将乞其性命,公卿其许我乎?”
“君集之罪,天理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大法。”只因为君集平日以与李世民之亲,为人傲气,故而满朝上下,无一人为之同情,众臣坚持,都是这一个说法。
早在平定高昌的庆功宴上,江夏王李道宗也曾对李世民说:“君集智小言大,举止不伦,以臣观之,必为戎首。”李世民不信,问他:“何以知之?”李道宗回答:“见其恃有微功,深怀矜伐,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非毁时贤,常有不平之语。”
李世民听后说:“不可亿度,浪生猜贰。其功勋才用,无所不堪,朕岂惜重位?第未到耳。”以后,对待侯君集还是一如既往。没想到,作为君王,当了一满朝文武,来给一个臣子求情,竟遭遇如此一致的反对。
李世民无心上朝,早早地散了,来到狱内,对侯君集说:“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只能在梦中见公耳!”说罢,潸然泪下。
侯君集连连磕头,泣不成声,说:“君集岂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尝为将,破灭二国,颇有微功。为言于陛下,乞令一子以守祭祀。”
李世民闻言,点头答应,说:“朕一定留下你的妻子和一个儿子。”
春日的甘露殿,住着从来都是异常的舒适,不仅安静,更有四围的青草绿树,空气异常的清新。以往,李世民到了这里,便埋头书卷,与智者谈心,可是今日,一部好好的《隋史》,他竟然看不进去。背上的痈疮时时生痛,搅得他很不安宁。这是李世民征辽东时患上的,已有好几年了,竟然一直都没有好。
好汉就怕病缠身,皇上又何尚不是如此?只是除了这病,还有令人更烦心的事情,这就是太子和齐王的起事。如果没有自己十多年前的经历,或许会想的少些。可是,为什么刚过去十多年,又要再现一次。幸亏,这俩儿子都不如当年的自己,那样的有胆有识,有威有信,身边又聚集了那么多的谋士将军!现在,齐王杀了,汉王杀了,太子呢?他可是长孙皇后与朕的……
李世民正想到这里,中书侍郎岑文本来说:“长孙顺德病逝。”李世民听了,默然不语。
长孙顺德,是爱妻长孙皇后的本家叔父,也是李世民的叔岳父,隋朝时,曾任佑勋卫,后为逃避高丽之战,偷跑到太原,跟随李世民参加起义。这么些年来,参加战役无数,每到阵前,长孙顺德总是一马当先,冲锋杀敌,从不畏惧。他曾与刘文静一道,生擒屈突通,带回京师;玄武门血战中,又与秦叔宝等,顽强地抵抗建成的长林军。到李世民即位,封他食邑一千二百户,又特赐宫女。却不料后来竟为受宫奴贿赂,闹出丑闻。李世民虽然愤慨,却不忍治罪,反当众赏赐他几十匹丝绢,以刺激顺德羞愧之心,又召拜他为泽州刺史,恢复他的爵位、食邑。等等这些,可谓用心良苦,出于对皇后的一片真情,事后曾对房玄龄说:
“论身份,顺德是外威;论功劳,顺德是开国元勋。他地位高,爵禄厚,富贵之极,却不能以自己的言行,作出好的榜样,实在令朕痛心。如果他能做得好一些,国库的财物,朕会同他共享,还用得着去做出这些不守气节、不顾名誉,贪污受贿的丑闻吗?”
当时大理寺少卿胡演曾问李世民:“顺德贪赃枉法,罪不可恕,怎么还要赐给他丝绢?”李世民说:“人都有灵性,给他些绢,胜于对他刑罚。如果他仍然不觉惭愧,就是禽兽了,杀了也没有用。”
谁知事后不久,顺德又与李孝常贪赌,终被除名放闲。前不久闻报顺德染病,李世民对身边人说:“顺德为人,没有慷慨的气节,却有贪婪之心,现在得了病,尽管是亲戚,朕也不想去见他。”这回顺德真的去世,李世民不由有些伤心,派人前往吊唁,增顺德荆州都督,谥号襄,不久又追封顺德为邳国公。
安置好自己叔岳父的后事,李世民又想到狱中的太子承乾,英明神武,军事上无人能及的李世民,却有些弄不明白:他的太子,为什么要起事?
这实际上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皇权从来都是暴力的产物,它蕴含的兽性太重、太重。皇权的国家,就如一狮群,那被称作皇帝的人,跟狮群中的头狮并没有多大区别。头狮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狮群捕获的野物,归他最先享用,那些最美味的东西,都得为他一个而留着,狮群中的母狮,由他任意挑选,随意交配,他对任何不满的同类,都有权予以处置。然而,这一切,他都是凭武力争取到的,倘若有一天,狮群中产生了一只比他更强壮,更有力的狮子,他的末日也就到了。在充满兽性的皇权国度里,谁又不想去做那可以拥有的一切,肆意咨为的头狮、或者说是帝王呢?
李世民不明白这简单的道理,因为当他考虑事情时,又受到许多脱离了兽性的属于人性的精神的支配。通过再三的思考,李世民终于决定,不杀他的亲生儿子承乾。他当朝下旨:将承乾贬为庶人,流放边远黔州。
第二年,曾经是那样快乐的承乾,在忧愤中死去。作为帝王的李世民,家庭的观念虽然非常淡薄,但由于“圣贤”书籍的影响,家族的、特别是传宗接代的观念还是比较浓厚。那份对死的恐惧,使他对自己的长子产生了诸多的想法,当这些想法被埋葬时,他感到了深深的悲哀。李世民终以国公的身份,安葬了他的长子承乾,这是后话。
清晨已过了多时,早该是上朝的时候,李世民还倦卧在几个御妻之间。太子承乾流放了,新太子立谁?他烦。往日里烦了,要不杀人,要不狩猎,要不读书,现如今,他只想发泄。在女人身上累得没一点力气,在困倦得没力气烦了时,他享受着一种疲惫的平静。
头狮的特权可以占尽狮群里的母狮,皇帝的特权同样可以占尽天下的美女。李世民有权利也有义务与后宫的一百二十一个嫔妃轮流定期过性生活。虽然以前他最喜欢长孙皇后,最近又最喜欢贤妃徐惠。只是,对于皇帝来说,这喜欢仅仅是比较而言罢了。因为皇权赋予皇帝的随心所欲,女人对他,终只能是寻乐和发泄的工具。每日里都有那么多女人在眼巴巴地等着他,而按规定皇上每晚至少也要对他的一百二十一个嫔妃中三个以上的女人尽义务。久而久之,再伟大的皇帝,其最大的乐趣,也就差不多都在女人身上了。伟大的李世民,自然也不能例外。这是皇权对皇帝的恩宠,也是皇权对皇帝的虐待,甚至是残忍!
李世民终醒来,头有些昏,勉强地睁开眼,看看身边几个鲜嫩的肉体,再没有半点激情。李世民冷漠地看着张张娇美的脸蛋,再看看那苞放的乳房,挣扎着爬起来……走出肃章门,来到前朝,积习地走进两仪殿,中书侍郎岑文本在那儿候着他。行过君臣大礼之后,岑文本说:
“李绩暴疾,卧塌不起!”
“所患何病,可传御医看过?”李世民关切地问。
“御医看过了,说是一种怪疾,需要龙须烧灰作为药引,方可病愈。”
“龙须?”李世民望着岑文本:“就是说需要朕的……”
岑文本少年时便聪颖明理,博览经史。十四岁时,父亲岑之象遭诬陷入狱,冤不能申,他就到当时隋朝的司隶处申冤,辩对哀畅,司隶命作《莲花赋》,他一挥而就,受到赞赏,父冤遂申。贞观元年,李世民欣赏其才,任秘书郎,后又升中书侍郎,杜如晦过世不久,他便做了中书令。前不久,岑文本又上书陈述治国之道,恳乞李世民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国家为重,下以黎民为念,选贤任能,闻过即改,去奢从俭,不忘武备,深得李世民赏识,以为是同魏征一般的良臣。只是,岑文本虽说忠直敢谏,但遇上这种要皇上龙须的事情,还是不好开口,听皇帝直言相问,只是低下头来,轻声说:
“请皇上赐罪。”
“何罪之有?”李世民哈哈一笑说:“朕的龙须,剪了可以再长,能救李绩之命,岂不快事!”说罢让侍从来剪了一撮龙须,拿去给李绩做药引,留下岑文本问道:
“承乾已废,朕欲新立,宰相之见,何人最相适宜?”
近年来,岑文本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不止一次地听到他对魏王李泰的特许、赏赐和夸赞。因李泰喜好儒学,善写文章,李世民就下诏准其王府置文学馆,可以自引学士,就如当年高祖李渊准李世民李世民置馆一般。因李泰腰粗肚大,李世民还特许他乘小舆到朝堂。李泰使人编辑的《括地志》,李世民看了非常高兴,下诏收藏到秘阁,赏赐李泰锦段万匹,夸他好文止武,有治国之才。等等这些,都说明李世民最亲者为魏王李泰。岑文本因与柴绍之子驸马都尉柴令武、房玄龄之子房遗爱、杜如晦之子杜楚客等人关系较好,而这些人都是魏王李泰的心腹,因此,听了李世民之问,岑文本说:
“太子既废,能承陛下之大位的,最宜莫过于魏王李泰。”
李世民听了,沉思良久,吩咐岑文本说:
“去,令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兵部尚书李绩,明日于两仪殿议立储之事。”
岑文本领命而去,李世民又陷入沉思。遥想当年,自己还是少年时,就听说他的姨父隋炀帝弑兄杀父的事情,到后来,他唐李世民,一代伟大的君王,竟然又弑兄杀弟,而如今,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有人在相互残杀,有人想杀自己。皇帝之家,难道都无人性?!
这个问题虽然简单,却不是皇帝或者明君能想明白的事情。皇权之下,是不可能有一般意义上的“好人”,只是有能人与明君。“能”是智慧胆识超人,“明”是一般意义上的明白道理。因为皇帝是武力相争的果实,武力崇拜之最。对武力的崇拜,恰恰是一种兽性。野兽是无“理”可循的,只有人,才会来尊循一些维护同类中弱者的理。此时的李世民,已经将一个破碎的国家统一,并且推向繁荣,他是那样的谦虚而善于反省,但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面临的困惑,是皇帝太过兽性。
皇帝的兽性一方面表现在皇帝对武力的绝对崇拜,另一方面就是家天下的观念根深蒂固。作为家天下的皇帝,不管如何的伟大,因为他是皇帝,是由氏族部落到国家建立的初始,文明人的本性还禁锢在家族动兽性里的产物。使得如李世民般千古一杰的伟大皇帝,当他来选择一个伟大帝国的接班人时,终只能在他自己的子女中来寻觅。由于惯性的原因,他开始选择了长子承乾。一是因为原来的皇帝似乎都是这么定的,二是因为承乾的母亲长孙氏是他最敬重的女人,三是承乾与他相处最长,是最值得他挂心的儿子。可是时过镜迁,他又熟悉了更多的儿子,譬如李泰,譬如李恪,在他看来,承乾似乎没有他俩那么讨人喜欢。于是,他的心开始转移。
公允地说,承乾并不差,对他非常地恭敬,或许就是这比其他皇子的恭敬,使李世民的心疏远了他。李世民是个非常开朗,从小就不太安份的人,为此,他曾经不断地责备过自己,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想清楚了之后对自己说:人皆有长短,我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并不比别人差呀,何必要强迫自己象别人那样?正是这点觉醒,他对人又有了自己的看法:对于那些在自己面前唯唯喏喏的人,反倒不那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冥冥中实际上是一种缘份在起作用,相互不能心有所同,就不能投其所好,也就不可能彼此喜欢了。正是如此,许多人委屈自己,讨好他人,结果十有九余不能如愿,道理也就在这里。
当时的李世民想不到这么多,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好摇头长叹:
“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李世民不满地望着苍天,坚定地说:“朕这次一定要把立储之事做好!”
翌日,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绩、岑文本来两仪殿见李世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按儒家礼仪,一般人都是不愿有半点损伤,更何况是皇帝?李绩喝了龙须燃灰作引子的药,竟然能一跃而下病塌,如今来到两仪殿,未及谈其他,跪拜在地,连连嗑首,直嗑得额头出血,流得满面都是。李世民见了,亲自扶起他说:
“朕为社稷计耳,不烦爱卿深谢。”
“剪‘龙须’为臣子做药引,必为千古之美谈也。”房玄龄感慨地说。
“为臣能有此恩遇,古今罕见,实为我大唐臣子特殊之福气。”长孙无忌说。
李绩还要开口,被李世民止住,说:“朕让你们四位来,是为商议立太子之事,现在就言归正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李泰字惠褒,是长孙皇后所生,李世民的第四子,今年早过弱冠之年。李泰始封宜都王,武德四年三月徙封卫王,出继怀王后,贞观二年又徙封越王,为扬州大都督,不久再迁雍州牧、左武候大将军,改封魏王。
太子承乾日渐让李世民失望之时,正是魏王李泰日渐受到李世民宠爱之日,不仅所供物资日增,还曾想让他入居武德殿。魏征当时健在,知道后劝李世民说:“陛下深爱魏王李泰,想他住进安全的地方,这是可以的。但是,武德殿在东宫之西,是昔日海陵王元吉住过的地方,是个嫌疑之地,最好还是不要让魏王住进去。”李世民听了,以为有理,这才没有让魏王李泰住进武德殿。
只因皇权太过诱人,比承乾仅小两岁,又是同母所生的魏王李泰,对皇位自然也是唾诞三尺。早在承乾当着太子时,魏王李泰就在朝中诸多功臣及他们儿子的拥护下,相为朋党,在朝中形成较大的、足以与太子势力抗衡的魏王集团势力。这势力,虽不及当年的秦王李世民,却也使太子承乾感到害怕。除了魏王李泰自身的原因,也正是有这些力量的帮助,才使得李世民日益喜欢上自己的这第四个儿子。
此时的李世民,目光罩着他的四位重臣,希望他们所思能与自己的一致。
“臣以为,当今诸王子中能继太子之位的,非魏王李泰莫属。”岑文本重复着昨日与李世民说的意思。
“岂语谬矣!”长孙无忌盯着岑文本说:“当今诸王之中,最不可以继承太子之位的,就是魏王李泰。”
长孙无忌不仅是李世民的舅子,在李世民夺取皇位的过程中,也是首功人之一。李世民即位后,在许多重大的事务上,长孙无忌以他的德行,发挥了他人所不能发挥的作用。贞观之初,李世民刚与突厥签了“渭桥之盟”后,突厥因天灾,上层矛盾激化,颉利属下多部叛乱,致使实力大衰,此时李世民朝内就有许多大臣提出趁此出兵,攻打突厥。独长孙无忌坚决反对,认为:突厥虽然因灾乱弱,但大唐天下刚刚统一,也很疲弱。突厥既弱不能来攻我,则正好抓紧时间建设好大唐。更何况,大唐刚与突厥签了合约,又去趁人之危,如此行事,会失去邻国对大唐的信任,非王者之道,不可为。李世民听了,认为有理,采纳了无忌的意见。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唐李世民因仰慕周代的分封制,贞观十一年,曾不顾魏征、李百药、颜师古等诸多大臣的反对,正式下诏:令以赵州刺史长孙无忌为首的十四名功臣,为世袭刺史。事以至此,包括魏征在内的大臣,都不敢再谏,受封的长孙无忌却带头呈递了抗封的表文,对唐李世民说:“臣等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统一,奈何又要搞分封世袭,长久以后,将使统一之大国四分五裂,眼前今日,又将有功之臣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
唐李世民听了,终于停止了分封一事。正因为如此,李世民一直非常重视长孙无忌的意见,至死不忘长孙无忌的佐命之功,临死前还对大臣们说:“朕有天下,多长孙无忌之力。”这是后话。
现在听了长孙无忌的话,李世民有些不高兴,目光炯炯地望着长孙无忌,并不开口。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不满意自己的回答,于是解释说:
“魏王李泰与太子承乾,一个为争得太子位,一个为保住太子位,曾经有隙。这两个人,都是陛下的爱子,如今承乾犯罪流徒,但皇上并不希望有人再加害他至死。若是魏王李泰承太子位,今后荣登大宝,必杀承乾。所以臣说:最不当立为太子者,是魏王李泰子也。”
李世民听了,心中一动。长孙无忌提的这事,他为此也曾犹豫过,只是思考一番之后,又认为未必会如此,现在长孙无忌这么坚持,又让他犹豫起来,以目示房玄龄,想听听他的看法。
贞观前,房玄龄协助李世民平定四方,消灭群雄夺取帝位,被李世民称为有“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李世民继位后,房玄龄辅佐李世民,总领百司,掌政务达20年。不仅参与制定典章制度,主持律令、格敕的修订,还与魏徵同修唐礼,调整政府机构,省并中央官员等事务。房玄龄善于用人,随材授任,自己从来是恪守职责,不自居功,深得李世民信任和依重。李世民继位,任玄龄为中书令,贞观三年升为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十一年封梁国公,十六年进位司空,综理朝政。曾受诏重撰《晋书》。李世民征高句丽时,他留守京师,二十二年病逝,这是后话。在立储之事上,李世民对房玄龄有些猜疑,主要还是因为房玄龄的爱子房遗爱积极地参与了李泰与李承乾的争储。
贞观十七年,李世民问房玄龄:“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
房玄龄回答:“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惰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
李世民不同意他的话说说:“公意推过于主,朕则归咎于臣。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国家之庆也。”
这是李世民自承乾起事之后,心中对一些参与魏王与太子相争的大臣都有些迁怒。这是人之常情,房玄龄心里也明白,因此近来对立储的事一直不愿发表看法,如今见李世民问起,想到自己正身处嫌疑之地,于是说:
“臣以为司徒长孙无忌之言一语中的,若立李泰,确有兄弟相残的可能。”
“不是可能,绝对会是事实。”长孙无忌坚持说。
此时,李世民从长孙无忌的话里已经感受得很明白:非立李治为太子不可!
非立李治为太子不可!长孙无忌此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原因很简单。
这时的长孙无忌,在朝臣中的权势已经无人能比。为维持自己的这种优势,长孙无忌希望未来的皇帝,最好是一个仁孝弱一些的外甥担任。魏王李泰聪明绝顶,又有魄力,而且就象当年的秦王那样,有自己的一帮子人才。虽然这些人才在长孙无忌眼里不过是些纨绔子弟,可李泰今后一旦做了皇帝,必然是重用他们而无须他长孙无忌这个舅舅帮忙,这样一来,到时候长孙无忌就不可能维持今天在朝臣中无人能比的权势。然而,晋王李治却是生性懦弱,如果得到舅父长孙无忌的支持做了皇帝,而后自然也只有依靠他来维持自己的统治。这样一来,长孙无忌自然就能保住自己在朝中的权势,而且是有进无退。
这一切,李世民并不是一点都不清楚。可是,他这时候考虑的,是如何避免兄弟间残杀,如何使他的治国方针政策得以延续下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唐王朝继续走向繁荣。李世民睁大眼睛望着他的小舅子,这一回,长孙无忌因为心里那点自私,不象以往那么坦然地迎了李世民的目光。这细微的变化,李世民感觉到了。
现在是确立自己的两个王子中一个继承王位。他们都是长孙皇后所生,是谪长子。长孙皇后一共给他生了三个皇子,如今长子李承乾被废了,就剩下这第四个王子魏王李泰和第九的王子晋王李治。如果没有其他的原因,要在他们当中选一个是非常容易的,李泰才华出众,已经二十四岁,李治懦弱无能,还刚满十五岁,李泰自然是当中选。可是,有了李泰做了皇帝可能杀承乾这个可能,李世民便得进一步考虑太子人选的问题。
李泰身边有许多人才,譬如柴绍之子柴令武,房玄龄之从房遗爱,杜如晦之子杜楚客……反正都是些功臣子弟。这些人,大都是些纨绔子弟!李世民在心里说:这些年轻人,靠了祖上荫德,身处高官,奢侈放纵,还真都巴不得李泰能做皇帝,进一步得到重用。到时候,他们会做什么?会按照朕定下的治国方针政策治理大唐吗?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得摇了摇头。到进修,为了能掌握大权,他们一定会驱逐元老。李世民想到这里,不由得满怀深情地看了看他身边的四位重臣,闭了眼睛又继续想下去:如果让李治来当太子呢?他今后只能依重朕的这些大臣,依重朕的开国元勋来辅佐。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朕的忠臣,无论朕在与不在,他们都会把朕的治国方针政策坚持下去,因为这些方针政策都是朕与他们共同制定出来的。想到这里,李世民感到心里一亮,他突然地睁开双眼,对四人大声说:
“朕三子一弟,所为如此,朕心无谬。三子者,承乾谋反,泰、治争立;一弟元昌赐死,为此痛心不已。思之再三,吾意已决,欲立晋王治为太子。”
长孙无忌听了,大声宣告:
“谨奉诏,立晋王治为太子,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房玄龄、李绩、岑文本听了,皆跪于李世民面前,长声应曰:“臣遵皇命!”
“此事,臣已召问百僚,均无异辞。”长孙无忌又说:“如今立储事定,臣等一定谨遵皇命,誓死辅佐太子,推行皇上政治,若负陛下,臣该万死。”
李世民听后,心里渐渐放心,后来召见太子李治时告诉他说:“汝舅许汝,宜当拜谢。”
长孙无忌促成了李治为太子,后来继位,是为唐高宗。高宗即位后,即拜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长孙元忌辞去了知尚书省事,但仍任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唐高宗即位初年,实际执政的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忠实执行唐李世民的遗训,继续推行贞观政治:贯彻均田今,社会经济进一步繁荣发展;贯彻以诗赋取士,增加进士科人选,扩大统治基础;亲自组织编写《唐律疏义》,并将之颁行全国,进一步完善了贞观法制;又平定了西突厥的叛乱,有力地维护了大唐王朝的统一;特别是恢复执行唐李世民晚年曾一度中断了的休养生息政策,终结了长期对高丽的战争,顺民情,得民心。高宗统治初年,即永徽年间,唐朝在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军事各方面都比贞观时期有所发展,被封建史家誉为“永徽之治”,常与“贞观之治”相提并论。这一成果的取得,有赖于长孙无忌的忠心辅佐。李泰后来被改封为顺阳郡王,居均州之郧乡。李世民一直不忘李泰,到逝世之前,还翻出他的表章对人说:“李泰文辞可喜,岂非才士?我心里一直是很喜欢他的,但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考虑,遣他居外,可以使江山无忧、兄弟两全也。”贞观二十一年十一月,进封李泰为濮王。高宗李治即位,诏令李泰可以开府置僚属,车服饮食特殊优待。公元652年事,李泰死在郧乡,时年三十五岁,高宗皇帝赠他太尉官职、雍州牧,这是后话。
皇帝的兽性除了他与女人的关系,便是以家凌驾于国之上的陋习,只是这陋习并不妨碍一些有责任心的皇帝对子女的教诲。李世民便是其中有责任心的皇帝之一,他看了前朝的为皇位灭绝人性的杀戮,又有了自己的亲自践行,再看过后辈又一次试图残杀,他的心已经明白了许多。将懦弱无能而又年纪特别小的李治立为太子之后,李世民一方面给他物色最相适宜的辅佐大臣群体,一方面利用自己身为父皇的便利,亲自来加入教育这个儿子的行列。
在李治吃饭时,李世民会指着饭食说:“耕种田地,春种秋获,都要经过辛勤劳动。只有爱惜民力,不夺农时,才能常有饭吃。”与李治乘马外出,李世民会告诉他:“马,能代人以步,节省体力,使用得当,能尽其力,可以常有马骑。”与李治乘舟江河,李世民又告诉他:“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百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你将来会成为君主,要多想想水与舟的关系,要有对水的畏惧。”与李治树荫下乘凉,指着躯干弯曲的大树对他说:“这树的躯干虽然弯曲,经木匠的绳子量过以后,就可以锯成笔直的木板。皇帝没有天生的,一定会有错误,但只要善于接受谏言,就可以成为圣明天子。”凡此种种,李世民对李治的教导,空前的耐心。
除此之外,李世民后来还就自己的经验,写出了一本叫《帝范》的书,内容就是怎样做皇帝,颁赐给太子李治,谆谆地告诫说:“你应当以古代的圣哲贤王为师,不要像朕这样。因为,向人学习,取法于上,只能得其中,若取法于中,只能得其下。朕自从登基以来,虽有建树,过失也犯了不少: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所有这些,都是我所犯的过失,你千万不要把我作为榜样去效法。”
李世民的《帝范》全书12篇,分上、下两卷。言简意赅,论证有据,凡“帝王之细,安危兴废,咸在兹焉。”此书后刊聚珍版传于世,为后世帝王最喜欢阅读的书籍之一,流传到高丽、日本等国,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