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师父!”夜雪破涕为笑,一下子蹦起来,冲到他的面前亲了一下他的脸,道:“就知道师父菩萨心肠,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孩子,像什么样!”妙春子轻叱之下反而笑了,“真是个孩子!”
七日之期,自是短暂。
夜雪这般聪明伶俐,居于深谷十五年,虽然早就对谷外之事心生向往,可是师父从来不允许她出谷,连一向游走江湖的大师兄都不带她出去。她仅能从偶尔前来求医的侠客口中得知江湖一二事。但井底天空,毕竟狭隘。
此次她偷偷地出谷,就碰到了这件事。不过总算是一名江湖中人,她自然十分欢喜,日日守在他的床前,只盼他能告诉她江湖是什么。
康溪行虽然自小便混迹于江湖之中,也尽了纨绔子弟的本分。他走过大江南北,遇见过不少女子。她们有的冰清玉洁,冷艳动人;有的豪放粗犷,有异域风情。可是他从未见过像夜雪这样的女子,纤尘不染,空谷幽兰。
她总爱穿一身鹅黄衣衫,黑发只用几根素锦扎着,风来便随之飞舞。她这般不施粉黛,却拥有了天下女子都不能有的万种风情。
当初他在梨花树下遇见南宫茵,她一身雪白衣衫,与梨花相映,宛若花中仙子,令他欢喜。如今见了夜雪,他满心的只有怜惜,不忍心伤害了她水晶般的心,便只讲些光明温暖的事给她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谷里的四季不甚分明,终日若春。所以在谷外已是盛夏之时,谷中依旧处处桃花盛开,灿若云霞。
夜雪总是扶了他在溪边桃树下的石上小坐,帮他换药、把脉之后,二人便倚着树干,一同看溪水东流,云卷云舒。
康溪行望着身边绝世的女子,嘴角微有笑意。他虽放纵却不至于放荡,终日被困在山庄之中研制各种暗器机关本就不是一个热血少年所喜爱的。他多次辞别父亲,游走于江湖之中,不过是为了多些历练。眼见父亲日渐衰老,百年基业的重担压的他无法喘息。
康溪行也时常自责自己无能,不能让父亲颐养天年。其实,他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过是觅得知心人,沉浮与共,一起撑起家族大业。
原本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南宫茵是那么的温婉可人。他们本来可以是武林中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却因南宫远的一己私心,便将二人的美好未来一起断送在那如水的刀光之下。
茵儿,若你知道了真相,你又该如何选择?想到此,康溪行不禁轻叹一声。
“康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夜雪着急地要为他把脉。
“没有。只是多日不见家人,也未向他们报个平安,怕他们担心。”康溪行笑道。
“哦。”夜雪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康哥哥你不必担心,明日你便能出谷,怕是想留也留不得了。”
康溪行看着她嘟起的小嘴,心下一动,不由得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原来夜雪这样小气,连这个也要吃醋。”
“谁吃醋了?”夜雪扭过头不看他,“早知道你这样不老实,那日我便不该救你,还惹得师父一场怪罪。”
“若你不救我,又有谁来告诉你这江湖中的奇闻异事,来满足你的好奇心呢?”康溪行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夜雪,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亦是我此生难得的恩赐。”他将她拥入怀中,温柔道。
“康哥……溪行,你我之间,说这些干什么?”她忽然调皮地笑道,“说到底,我们还要感谢浩然女侠姐姐的飞刀呢!若不是她留了几把给我防身,我还吓不走那个坏人呢。只是溪行,若那恶人知道你没有死,他怕事情泄露,必定还要来害你,你一定要小心。”
康溪行笑道:“夜雪真是冰雪聪明,才听我讲了几日的江湖便懂得人心险恶了。只是我太傻,竟毫无察觉。”
“溪行,”夜雪用闪闪的眸子看他,“此次出谷后你的处境必定凶险万分,答应我,武林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好自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夜雪,我向你发誓,待我的事情完结后,一定会娶你过门,与你白头偕老。”康溪行抱紧了她,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
身旁,落英缤纷,这一刻,似连天地都觉有情,目光柔和。
愿得一人心,自此抛却红尘烦扰,永不相离。
至夜,夏虫嘤咛,月分外圆。
忘忧谷口的巨石上,二人相依相偎。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衣袂飘飞恍若仙人。只是仙人尚可长生,而凡人一世短暂,数载光阴一晃而逝。“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实在令人叹惋。
康溪行自知此次一去便是回到了龙争虎斗之地,恐怕此生再不复有今日这般安宁的时光了。看着夜雪眼中的点点泪光,他又怎么能忍心说出告别的话,来告别这美好的静谧?
“溪行,时间不早了,师父怕惹人耳目,特命我送你夜间出谷。你、你快走吧,别让家人担心了……”话未说完,已有热泪沿着脸颊滑落。
康溪行用手指轻拭她的泪痕,将她揽入怀中,勉强笑道;“夜雪,我如今真是越发地不放心你了。你这般善良天真,谁见都怜,我怎么舍得就此离你而去呢?真是烦心呢!”说完,故意将眉头拧着。
夜雪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推开他转身道:“你这般的油嘴滑舌,怕是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没有应对你的法子吧?你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告诉师父去。”
康溪行笑道:“若你真的忍心,下次我便将刀插的准准的。反正你已经知道我心脏的位置与要比常人偏了几分,最后还是只有你来治。”
“你敢!”夜雪着急地用粉拳打他,“我那样尽心竭力地救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呢!”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握住他的手,道:“溪行,答应我,今后无论遇到多大的痛苦,都不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平安归来。你万万不可辜负了我。”
康溪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柔声道:“夜雪,我答应你,今生不得见,绝不赴黄泉。”
如此情谊,似连月光都痴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幽远的笛声,与月光交融,一起流转在这苍茫宇宙间。
“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好的雅致,这曲《凤求凰》倒真是应情应景呢!”康溪行笑道。
夜雪莞尔一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怕是我那‘音痴’似的大师兄回来了呢。”
“听笛音空灵辽远,定是位音律上的高人,不知可否有缘一见呢?”康溪行忽然朗声道。
“哎,你别叫了!”夜雪掩住他的嘴道,“他是不会出来的。我这位大师兄啊,本是前朝护国大将军萧简章之子,遭人陷害而被灭了九族,独他一人被师父所救,自是不愿意见外人。他多年云游在外,如今倒想着回来了,待我替师父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言语间,夜雪又活泼起来,道:“你快走吧,早些回家,早些处理了你的事情,我便也可以安心了。”
“夜雪,等我。”康溪行吻一下她的额头,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夜雪抬头,望见山顶明月出,一人长发翩飞,坐于山石之上。一管碧色长笛横于唇间,他微闭了眼,表情安详。他就这样陶醉在笛声里,周遭芸芸众生,都已然和他没了关联。
她望着那个人月光下的剪影,只觉心头一热,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本是流落街头的乞丐,饥寒交迫之时被他救下,带回暗月阁。纵是知道他救自己只是为了日后利用,可她依旧感激他,感激他扶起自己时那双温暖的手,感激他在月圆之夜独自吹笛的身影。只是仰望着他,便足以使她感激涕零。
夜雪望着他,竟似痴了一般。她呆呆地向他跪下,默默地流下炽热的眼泪。
或许,他这般优秀的男子,也只有萱姑娘能与之比肩,而她又算得了什么?
笛声不绝,婉转悠扬。萧亦清看着向他虔诚跪拜的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浮生若梦,万事尽了不过是梦一场。萧亦清,你这一生为他人编织了多少的梦,却终究编不出自己的。世事若是真如春梦了无痕迹,夜雪,你又何苦入梦太深?我于你,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笛声戛然而止。夜雪看着这一袭银衣消失在远处,再也不见。
方才,恍若一梦。
康溪行风尘仆仆地赶回山庄,却发现昔日热闹非凡的山庄早已冷落多时,且不时有痛哭之声传出。只因少庄主遇害,全庄哀悼。
他飞身而起,扯下门上的白绫,扔到地上,冲呆若木鸡的家丁道:“快去禀告庄主,说我已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