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死水微澜

这把昔日跟随父亲叱咤风云的宝刀,如今只能在她瘦小的手掌里,低声哀鸣。

她举目四望,尽是黑暗,不见星光。锥心的仇恨让她将指甲狠狠地抠进泥土里。那样的冰冷和坚硬,血混合着黄土,夜黑的绝望。

手死死地握住刀身,她的表情异常坚毅。

夏紫萱,你忍辱负重了十七年,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么?在那天到来之前,你绝不能倒下!

“门主,属下有要事禀报。”沉思间,一名男子已跪在她的帐前。

“幻剑么?进来说。”夏紫萱坐直了身子道。

“启禀门主,适才在周围巡查的弟子来报,说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萧公子门下的鹰锐。他已身首异处,死状凄惨。属下搜查他的身体时,发现了一份卷宗和一封密信,显然是在发信时被人暗算。”幻剑言辞冷静,并将所得之物呈给她。

夏紫萱只看了卷宗上的“洛影楼”三字,便冷笑道:“他们好是心急,这么快便来嫁祸于我。这卷宗本已密封,怎么会出现在鹰锐的身上?”

“想必是萧门主的吩咐。”

夏紫萱摇摇头,道:“这是绝密资料,他还没有那么容易得手,况且风门主的藏书阁守卫一向森严,除非……”

“除非是风门主自己交出来的。”幻剑沉思着,忽然一惊道,“她是要嫁祸姑娘,让萧公子以为是姑娘因鹰锐调查洛影楼之事才杀了他!”

“风嫣虽是可恶,但萧公子也不一定就是好心。”夏紫萱冷笑。

这份绝密档案,和鹰锐的密信:“死水微澜,风烟未净,门主可利用之。”看来萧亦清也想利用此事做文章,只是自己天真,竟真以为他是真心相救。

“那此事应该怎么办?若是萧公子因此事而误会门主,不是坏了你们的情分么?”幻剑跟随夏紫萱许久,自然知道他们二人的事情。阁中不知有多少弟子都像他一样,希望这二人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无妨,随他。”夏紫萱淡淡道,“他若信我,自是看的明白;若不信我,我也不怕与他决裂。”语气竟是赌气一般。

“属下只怕萧公子被小人蒙蔽,鹰锐本是他是爱将,而那一刀,又像极了门主的手法。”幻剑言辞恳切,“门主你待我如亲人一般,属下自然不愿意门主受到任何伤害。”

夏紫萱望着这个年纪尚轻但一脸成熟的少年,心里微微有些触动。

当初将他从杀戮中救下,不过是看他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不曾想几年下来,他对自己已经有了赤子之心。只是这份真情,又怎么能出现在一名杀手身上?所以她轻叱:“你是看不起我么?凭他萧亦清,我还未将他放在眼里。不必所说了,出去吧。”

“门主……”幻剑欲言,但对上她冰冷的目光,终是不敢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夏紫萱看着他消失在帐外,冰冷的眼神才渐渐回暖。她又卧回塌里,凝神静思。如今康氏一族被灭,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桃花落的秘密,难道此次他真的要无功而返么?

“康溪行…萧亦清…若他真视你为兄弟,你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情?”夏紫萱猛地坐起来,“难怪你要对我讲他的故事,原来其中另有玄机。萧公子,我倒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的城府竟这样深。”

后来,青木门的藏书阁里又多了份卷宗,封面上写的是明远山庄,执笔人却不是阁中负责记录的女史,而是赤血门门主夏紫萱。

而此时,离萧亦清之死已半年有余。

明远山庄,江南四大山庄之首,以制造兵器暗器见长。历任庄主皆是正直侠义之士,且治理有方,故百年来虽有觊觎之徒,但尚未夺得山庄分毫。时光流转,当年以桃花落而名扬江湖的康枝杨早已作古。如今虽有后人苦心经营,但声名早已大不如前,有日渐凋敝之势。

第九任庄主不日将卸任,其膝下唯有一子康溪行,虽天资聪颖,但不务正业,喜爱游历,经年不在庄中。眼见江湖中人有群起而攻之之势,暗月阁阁主一道令牌:半年内务必将明远山庄收于麾下。

就此,一场阴谋浩劫急速展开。

只是当局者迷,康溪行身于虎口之下却不自知,依旧每天鲜衣怒马,游走江湖。

一日他行至金鹰崖,因天气炎热下马休息,不想却遇见了他父亲的好友,南宫远,也即是他未来的岳父——四大山庄之一的龙日山庄的庄主。

龙日山庄以刀术闻名,继神兵山庄覆灭,紫薇刀沦为魔刀,在中原武林,便是他的驭阳刀独步天下。

由于南宫远的特殊身份,康溪行自然不会想到他是一路尾随自己而来。便上前一揖,道:“南宫伯父好。天气炎热,没想到在此地遇见伯父,伯父怎么独自出行?”

南宫远微微一笑,右手按上康溪行的肩头,道:“你我不必客气,月底你就和茵儿成亲了,此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伯父说的是。我爹打算于大婚之日将庄主之位传授于我,他老人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只是溪行无知,以后诸事还望伯父指点几分。”

“那是自然。既然你爹都说了要传位与你,那有关桃花落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南宫阴鸷的目光中忽然现出饥渴的神色。

“伯父怎么也这般关心桃花落?”康溪行顿时警觉起来。他早已听闻父亲对他说江湖中人觊觎这件兵器已久,可他没想到连南宫远也是其中之一。

南宫远见他脸色变了,只一声冷笑,便点了他身上的大穴。看着瘫软在地的人,他也不再伪装,拔刀抵在他的喉间,道:“今日你若说出桃花落的秘密,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我的刀会一点点割掉你的肉,让你痛不欲生。”

康溪行淡淡道:“伯父为何如此心急?待我娶了茵儿之后,这些自然会告诉你。”

南宫冷笑道:“真会开玩笑!溪行,你以为伯父是傻子么?待你做了庄主,又怎么会再听我的话?如今你的父亲无兄无弟,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死了,他后继无人,看在我与他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他也会将桃花落的秘密告诉我。所以今日你无论说与不说,都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昔日温文尔雅而今面目狰狞的南宫远,康溪行唯有一笑,道:“既是如此,今日我便是非死不可了。只望伯父下手准一点,我怕疼。”

南宫远冷笑:“那是自然,好歹你也是茵儿的未婚夫婿。”

“大胆淫贼,你往哪里跑?看我‘浩然女侠’抓住了你,将你大卸八块!”

只听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柄飞刀堪堪擦着南宫远的脸颊划过。他的身子往后一退,看见飞刀,果然是“一身正气的”浩然女侠之物,不想节外生枝,便将刀狠狠地插在康溪行的胸膛上,仓惶离去。

康溪行痛得闷哼了一声,看到血从胸膛里喷出,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江湖人心险恶,只是他至死才明白过来。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看见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焦急地望着他。

忘忧谷,居于金鹰崖下,此谷与世隔绝,极少人知。因绝代名医“妙春子”居于此地,用各类药草在谷外放出厚重瘴气,人畜不得近,故不易被人发觉。

谷内四季如春,流水潺潺,更有大片桃树,不分季节地开着花,灿若云霞。

“夜雪,夜雪,师父找你呢!”岸边,青衣女子冲着在水中捉鱼的少女大喊。

“哎!就来!”夜雪一抹脸上的汗水,踩着水蹦蹦跳跳地上岸,将鱼叉给她道:“夏蝶,你帮我看着点,我刚撒了饵料,鱼儿马上就来了。抓到了鱼今晚就有鱼汤喝了!”她冲着青衣女子调皮一笑,才一阵风似的向妙春子居住的草堂跑去。一身鹅黄衣裳,宛若谷中蹁跹的蝴蝶,分外明艳。

夏蝶看着这抹明黄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夜雪一踏入草堂,便屏息静气,丝毫没有了活泼的模样。

“嗯。”妙春子正在打坐,眼也不睁,“你救回来的那位公子已醒,今夜你便将他送出谷去。记住,切不可泄露此处半分。”

“可是师父,那位公子伤及心脉,若此时出谷,必有性命之忧啊!”夜雪着急道。

“生死轮回,各安天命。你已救他一命,便已是还了前生欠他的情。今生他活的长久与否,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妙春子睁开眼,看着她道:“我之所以居于此地,便是厌倦了江湖。那位公子既是江湖中人,便不适合留在这里。夜雪,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师父,夜雪求求你了,求师父再宽限几天,待他的伤好后,我一定送他离开。”夜雪跪下,满眼泪水。

“夜雪……”看着最疼爱的小弟子如此伤心,妙春子也不忍再逼,只好假装冷冷道:“我给他七日时间。七日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