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雪中畅饮

萧亦清收了长笛,道:“既是如此,我唯有祝你一路走好,早日与夜雪相见。你可还记得玉门关一行?我们三人踏雪寻梅,在梅树下小酌,你为我舞剑,我为你吹一曲《剑客行》。”

康溪行抬头望着在光亮中飞舞的灰尘,眼中已是迷离:“这个自然不忘。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日的雪景,那日的女儿红,当真是令人毕生难忘。方才听你的笛音,想必江南落雪了吧?也好,我尚赶得及捧一把落雪去见夜雪,她定会欣喜……”

一根银针自萧亦清手中飞出,宛若流星,飞进了康溪行的咽喉。

“康兄,走好。”萧亦清转身走了出去。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而今,是他亲手杀了自己唯一的知音。

他站在空旷的雪地上,大雪落了他满身。而他银发纷飞,宛若仙人。

夏紫萱远远地看着被风雪围绕的银衣男子,本淡漠的眼中竟也有了些许哀凉。

似乎每次完成任务后,他便会独自一人吹奏这首忧伤的曲子。那些凄凉的曲调如雪般将他包围。他站在这茫茫大地上,万分孤独。

“萱姑娘,既然来了又为何急着要走?”夏紫萱回头,看见他一脸笑意地站在那里,便走过去道:“我视来向萧公子道谢的。若没有公子的帮助,只怕康溪行至死都不会说出桃花落的所在。”

“萱姑娘不必客气,为阁主尽一己之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对了,派人去那密室了么?”

“已经去了,相信这番大费周章必会有所回报,我定会向阁主禀明。”

“自然。萱姑娘此次一夜扫平明远山庄,威震江湖,阁主定会重重嘉奖,统领无门怕是指日可待了。”萧亦清满脸笑意。

“不敢。”夏紫萱淡淡道,“我为阁主做事,并不求回报。能得阁主器重,是紫萱莫大的光荣,自然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这些,萧公子该是比我清楚。”

“呵呵,”萧亦清摸摸鼻子,道,“萱姑娘对阁主忠心耿耿,阁主自然明白。”

夏紫萱看了他一眼,笑容倒是真诚无比,问:“方才见萧公子神情忧伤,可是为了今日之事?”

萧亦清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叹道:“你定奇怪为何我每次任务完成后便神情忧伤,我也不必瞒你。萱姑娘,其实每一次的任务都需我倾注心力乃至是感情,既是以心入梦,我若无情,又何以得到别人的真心?此次亦是。康溪行可谓是我平生唯一的知音,如今溘然而逝,我心中不禁有些惋惜。”

“看来萧公子倒是多情之人。”夏紫萱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嘲笑。

萧亦清笑笑,忽然看着她道:“但若是谁想虽阁主不轨,即便是我的挚交亲朋,我也会不惜代价,为其诛杀。”

语气冰冷,令夏紫萱心中一颤,但多年的训练早已使她学会伪装,她反而迎上他的目光道:“萧公子此话,亦是大家的心声。阁主待我们如同再生,我们自是拼死也要保护阁主的。”

萧亦清抬手拂去她发上的雪花,温柔道;“江南许久不落雪,如今一下便是这样大。不如我们去湖心亭小酌一番,我也为你讲讲康溪行的故事。”刚走几步,又瞥见她鬓间的红梅,便笑道:“那个问题,姑娘可以为我解答了吧?”

夏紫萱看了他一眼,道:“萧公子可是要问我为何喜欢鲜艳的红花?”

“萱姑娘冰雪聪明。”

“因为我喜欢血,这样红的颜色,不就如血一般么?既为暗月阁杀手,我便要时时提醒自己,为阁主杀尽不服之人,让紫薇刀痛饮敌人鲜血。这样的回答公子可还满意?”

萧亦清点头,道:“果真是血一般的颜色,萱姑娘有心了。”

夏紫萱一声冷笑,不再理他。

那样的血,十七年来又何尝忘却?殷红的血液早已印在脑子里,又岂是一朵红花所能寄托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看今日这雪,大有关外之情势。真是难得,怕是江南百年不遇的奇景。我们倒是有幸了。”萧亦清将一遵碧青色酒杯放在她面前,看着亭外大雪笑道。

“看来昆仑一行,萧公子不仅功力精进,连诗情画意也见长。紫萱眼拙,竟不知公子是如此风雅之人,倒觉得自己愚昧了。”夏紫萱推开酒杯,拍开酒坛上的封泥。

“萱姑娘说笑了,我这满手血腥之人,又何来风雅之说?只是幼时在将军府,每逢下雪便听父亲吟诵此词,后来去到关外,有幸得见此美景。如今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萧亦清的语气中似有淡淡的苦涩。

“萧公子不必伤怀,过去之事已成定居,悲伤无益。”夏紫萱仰头便将酒往嘴里灌。

“这倒是。只是修行‘无度心法’的人难免多情,若能像姑娘一般心如止水,也可少些烦恼。”

“自然。紫萱没有战功卓著的父亲,只是被阁主收留的孤儿,自是没有那么多的伤心事。”夏紫萱再度灌酒。

“萱姑娘果真是孤儿么?难道不知自己的父母双亲可否还在?”萧亦清自知有些失言,便咳了一声,道:“无心之问,姑娘不必多心。”

“无妨。”夏紫萱淡淡道,“我本是‘神兵山庄’叶灵友之女,在我八岁那年,山庄忽遭灭门,多亏阁主出手相助,才保住我一条性命。我便发誓要用我手中的紫薇刀为阁主效忠,杀尽有碍之人。”她的面色虽不变,藏在桌下的手却已握的发白。

“如此,我与姑娘也可谓是同病相怜了。”萧亦清淡淡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萱姑娘,可否与在下畅饮一番?”

夏紫萱睨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空坛。

萧亦清会意。两人你来我往,竟饮尽了三大坛花雕。

故事已经讲完,雪却依旧下着,并丝毫没有停止之势。若不是这园中仓促未褪的绿意,萧亦清倒当真以为身在北国,与昔日故友把酒言欢。

夏紫萱不知这酒中已被人动了手脚,下了足量的“真心散”。服此药者必会吐露内心真言,但对于那些意志力超常的江湖中人来说,这种药并不十分可靠,有时会被人察觉,套出错误情报,反而误事,所以暗月阁一般不以其对付高手。只是这次夏紫萱想不到,竟是阁中之人对她下药,所以没有提防。

夏紫萱脸色微红,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喝,继续喝。萧公子,我说过你不行的……哈哈……雪辰……你回来了……”

雪辰?萧亦清皱眉,为何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一招手,一个面容沉毅的男子走上前来,屈膝行礼:“门主,有何吩咐?”

“鹰锐,你在阁中多年,可曾听说过叫雪辰的人?”

鹰锐略一沉思,道:“回禀门主,属下不记得阁中曾有此人,不过却像是在青木门风门主的藏书阁里见过这个名字。只是那封卷宗似乎十分简明,并没有过多的描述,属下记得里面是有关于萱姑娘的。不过后来阁主下令密封,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份卷宗。”

“萱姑娘?”萧亦清沉吟道,“简洁的卷宗,在阁中倒是少见,又被密封,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要知道,青木门是阁主负责情报事件记载的,里面资料一向详细,怎么会有简明的记录?况且,为了方便后人参鉴,阁中还极少有密封的卷宗。

“好像是萱姑娘平定洛影楼之事,极为简略。”

萧亦清想起自己那时也在洛影楼中,并未见有何不妥,为何阁主还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呢?他不禁有些好奇,道:“鹰锐,萱姑娘的事你不用去报告阁主了,先帮我查一下洛影楼之事。”

“是。”鹰锐领命,迅速地消失在大雪之中。

萧亦清望着趴在桌子上面色清冷的女子,眼中光芒闪烁不定。阁主吩咐她细细询问夏紫萱,想必是对她起了疑心。可惜了这样一位人中翘楚,若是被阁主怀疑,多半会不得好死,那他又该如何做?

想了一下,萧亦清只是命人清理了现场,他抱起紫衣女子向房间走去。

没想到这个倔强到极致的女子,身体竟是如此单薄。她在他怀里安睡,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若不是同为杀手,想必他也会爱上这样一名出众的女子。只是处于这个地位,连爱都觉得奢侈。

萧亦清看着满天大雪,轻轻叹息。

这江南的雪,终究与塞外相异。正如同是杀手,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命运。纵使是他,也无法揣度自己今后的所在,又怎么能奢望手心里的温暖长存?

天光乍晴,满眼尽是纯白之色。这般美景,也只有雪后可见。

萧亦清正于窗下吹一曲《梅花三弄》,忽听惊天动地地一声巨响,湖中一块假山上的石头应声而动,滚落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萧亦清还未来得及回应,紫衣女子已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背后,紫薇刀犀利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衣袍,直抵后心。他感到后背正泛起一阵阵的寒意,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