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紫衣如花

无度门,又为“梦门”。梦无度,人生亦无度。一如此门,万念皆空,真亦作假,假亦为真。此门中人,自是聪明百般也枉然。因为这里无人可信,无物可信,更无情可信。当所守护的信念一朝成空,剩下的便只有——绝望!

二引:

明远山庄,建庄已二百余年。初以为小门小派制造刀剑为生。自其第三代庄主康枝杨指出绝世神器“桃花落”,并凭此物在武林兵器谱上排名第八而闻名于世。从此明远山庄除制作寻常兵器外,便致力于暗器研究,如今已包揽武林中的暗器制造。虽是如此,但庄中人并未舍弃一身剑法。后第九代庄主即现任庄主康磊的一手“三十六路笑春风”暗器连发更是著名,只是其祖上的绝世暗器“桃花落”失传已久,实为武林一大憾事。

天气又渐阴霾,灰色的云雾早已笼罩大地,阴冷如北地的寒冬腊月。

山庄内虽是一片烟云迷蒙,依稀还可见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冬日已至,园中依旧绿意盎然,一派祥和温煦之景。如若不是一面织锦大旗,上绘橙色满月,在明远山庄的大门前迎风招展。此旗一出,便是告诉那些江湖人士,暗月阁正在办事,无事勿扰。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五日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屠杀,在场之人,杀伤殆尽,屹立二百余年的江南四大山庄之一的明远山庄,一夜间覆灭。

侥幸逃出的人神志已经模糊不清,只是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喃喃道:“那是一群魔鬼啊……他们见人就杀……到处都是血……尸体……但她……就那样自血光之中来……恍如仙人……”

碧水轻流,不时有落叶飘零。

湖中小亭上,一袭紫衣伫立。长发用一束蔷薇花随意地挽起,垂落如瀑。她抱了双臂站在水边,握刀的手白皙,骨节鲜明。手中刀身殷红,镌满奇特花纹。这样暴戾的刀,红若泣血,在她的手里却是如此温驯,宛如雪地里的一束红梅。

耳边有轻微衣袂声,紫衣女子仍闭着眼,刀却“嚓”地一声横在来人的颈间。

“谁?”她冷冷地吐出一字。

“萱姑娘果然警觉,倒是在下冒昧了。”来者淡淡一笑,竟似早已习惯了她这般待他。

“原来是萧公子。”夏紫萱将刀收回,睁开眼望着烟水迷离的湖面,道:“是阁主派你来的么?”

萧亦清道:“听闻萱姑娘遇到了麻烦,收到阁主的手谕后我便从昆仑赶来,还来得及送姑娘一份礼物。”他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红梅插在她的发间,道,“素闻萱姑娘喜爱颜色鲜红的花,在下特意在玉门关外折下红梅,送与姑娘,聊表心意。”

夏紫萱看着眼前温煦的男子,因长期修行“无度心法”耗费心力而渐变银白的头发,与他的一袭银衣相衬,宛如世外仙人一般。他的嘴角永远洋溢着平和的笑容,让人以为他是哪位养尊处优的公子,而绝不是暗月阁里幻影门门主——二号杀手萧亦清。

夏紫萱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暖意自他的指尖流出,顺着发丝传入自己的心里,便用刀挡开他的手,冷笑道:“看来萧公子此去昆仑修行功力大有增长,连我也不能抗拒了,真是恭喜了。”

萧亦清像是一点都未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仍旧微微笑道:“阁主安排我去昆仑天池修行,我自是不敢懈怠,如今已修炼至第四重。”他望着眼前飞舞的发丝,神情竟有些落寞。“无度心法,既是以心入梦,以梦入心,自然要耗费些心力,这头发,眼见白的更快了。”

“若能修炼到第五重,便可以以双目来控制他人,如此玄妙的武功,即使是头发全白了,萧公子又何须在意?自古有得必有失,萧公子自是比我透彻。紫萱虽愚钝,也知这无度心法需要极真极暖之心方能让人信赖,以此进入你所制造的梦境之中。方才你只是碰我一下,那股暖意便直入心扉,可知萧公子功力已是不浅,修炼到第五重指日可待了。”

萧亦清道:“对萱姑娘在下怎么敢用此心法,姑娘多虑了。”

夏紫萱转身冷冷道:“看样子萧公子并不需要休息,那就请随我来吧,阁主还等着回信。”

萧亦清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摸摸鼻子笑了。

一路上他随日夜兼程,不敢停留,却还是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如今红梅鬓间开,美人冰似雪,倒真符合了江湖传闻中冷酷仙子的名字。

两人穿过几处连廊,走到园中一座假山旁。此处早有阁内弟子守护,见二人到来,纷纷行礼。一人揭开地上的一块草皮,露出一块木板,木板下方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萧亦清不禁叹道:“萱姑娘门中的弟子果然不俗,几日便能凿出如此地道,着实令在下佩服。”

夏紫萱冷冷道:“这些话萧公子不妨说给其他门主听,我赤血门向来不喜欢听废话。”

地道虽窄也容二人并行。

五步一灯,十步一哨,足见这里守卫森严,这是暗月阁惯有的做事方法,绝不允许出任何纰漏。也只有他们,敢在灭门之后依旧呆在此处,既可减少回途路上被人伏击,又可向武林示威,震慑人心。

萧亦清看着她发间的红梅,问道:“在下有一事想问姑娘,不知姑娘可否为在下解答?”

“你不必说了,待此事成功后,我自会给你答案。”夏紫萱看着他,目光已无半分熟悉。

“萱姑娘知道我要问什么?”萧亦清微笑道。

紫薇刀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唇间,夏紫萱道:“我只知你若是再多说一句,我必将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萧亦清却一点也不为刀光所惧,只是用袖中长笛轻轻拨开刀锋,道:“我不问便是。只是姑娘十次见我便有九次以刀相见,看来在下实在不得姑娘欢心。”

“你明白便好。”夏紫萱收了刀,再不看他。

萧亦清抚摸手中的翠色长笛,脑海浮现出一名男子的面孔,恍如隔世一般。

康兄,终是要我来送你与夜雪相见了。

许久,他将长笛横在唇间,轻轻吹起。

刹时,空灵的乐曲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所到之处,尽是悠扬。

阴暗潮湿的地牢,即使是匆忙造就,但该有的一应俱全。这也是暗月阁阁主深知要得到想要的,唯有刑罚。毕竟都是身外之物,还是有太多的人为了自己的生命背弃了信仰,拜在暗月阁门下。

暗月阁中每个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他们都是经历了万般磨难才成就出来的人才,是杀手界的精英之士,并可以保证对他的绝对忠诚。

萧亦清本是前朝大将军萧简章之子,因父功高震主被皇上下令诛灭九族,是阁主在法场将他救下。而他眼见亲人身首异处,愤恨无比,若不是阁主授他“无度心法”助他纾解心结,恐怕此时他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又何以能成为暗月阁中的顶级杀手,令武林中的人都心惊胆寒。

自此一劫,他便誓死效忠阁主。但夏紫萱呢?她又是因何变得如此冰冷?她的一生似乎只为杀戮而生。只有鲜血,才能将她的手温热。

笛声不绝,宛若天籁,却也诡异,竟能入人肺腑,引发心底最强烈而隐秘的情感。

还好暗月阁中的人心无杂念,也都已对过去了无牵挂,所以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夏紫萱每每要用真气来抵挡这笛音入耳,但心中仍不能平静,幼时的刀光血影时时翻滚而来。

她站在暗处,让萧亦清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否则他定会看出什么端倪。他的功力越来越强,再这样下去只怕她撑不了多久。望着一袭银衣的男子,她的目光中浮现出重重杀机。

萧亦清却丝毫没有发觉,他只是闭了眼,沉浸在乐曲里,脸上的笑意更浓。灯光映在他身上让他如仙人般超然物外。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一笛。

夏紫萱握紧了手里的刀,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笛声,似乎另有深意。

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子,本已形如枯槁,一双灰色的眸子在听到笛声后忽然急促地亮了起来。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男子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奈何被铁链束缚,无法动弹。许久,他终于颓然地靠在了墙壁上,打开喘着气。

如若不是曾经相见,又有谁会相信眼前这名奄奄一息的少年,就是明远山庄的庄主——康溪行。这个昔日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全然失了精神,空洞的只剩下一具皮囊。他的手脚都被铁链牢牢地锁在墙上,武功被废,穴道被封。当年他以一身绝学位居四大庄主之首,如今却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每日苟且偷生,受着他人的凌辱,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