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进入北平后没几日,耿炳文的北伐主力大军也浩浩荡荡地渡过滹沱河,开进了真定城内。
真定位于北平府西南六百三十里处,乃北平省之第二大城。北平府失陷后,真定自然便成了朝廷在北平省的根据之地,也成为耿炳文的征虏大将军行辕所在。
这次北伐声势着实不小,驸马李坚任左副总兵,都督宁忠为右副总兵,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指挥使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陈晖、平安以及耿炳文之子——都督佥事耿璿、耿献两兄弟均充任参将。
按事先部署,江阴侯吴高与耿献二人自成一军,驻兵山海关,从东路威胁北平;徐凯与潘忠、杨松两将各率偏师,分驻河间、莫州,其中九千精锐先锋屯于北平府辖地边上的雄县。这几部偏师早在几天前便都就位,至于耿炳文主力则于今日正式进驻真定。
本来按照计划,塞外的大宁都司和大同的山西行都司辖下各部也参与征伐,但因他们军心不稳,现已不得不暂行延期。不过饶是如此,三路兵马仍对北平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扇形包围圈,对燕藩摆出威逼架势。
耿炳文的这番布置也是煞费苦心。正如金忠所料,老成持重的耿炳文在北伐伊始便抱定了拖延固守的心思。耿炳文为将数十年,也曾数次在北军任事,他知道北军铁骑的厉害。尤其是北平的燕山铁骑,更是北军骑兵中的佼佼者。而如今,这支精锐骑兵已悉数落到燕王手中,这不能不让耿炳文忌惮。原先,他还想着有大宁和大同的铁骑在,且自己兵马又多,不怕他燕军再横。哪知直到渡江北上的前一刻,齐泰才扭扭捏捏地跟他说,眼下大宁和大同军心浮动,恐一时半会儿无法调动。甫闻此讯,耿炳文气得恨不得当场就给齐泰一大耳刮子。无奈木已成舟,他也不得不认命。在计划中,大宁和大同共有近十万人马参与平燕,其中不乏常年与鞑子作战的精骑。他们的驻足,不仅让耿军兵力大减,战力更是削弱不少。而没了大宁的声援,辽东兵马便成了一支孤军,且其孤悬关外,与真定联系不便,也难以对燕藩形成有力威慑。至于河间的徐凯,他手下的近四万人马都是山东屯田军。这帮人拿锄头刨地倒是在行,舞刀弄枪却生疏得很,耿炳文对他们不抱太大希望。将以上种种杂碎抛开,真让耿炳文足以依赖的,就是真定和莫州、雄县的十来万兵马了。这些部伍中,有耿炳文带来的江南士卒,也有少许河南屯田军,还有一些是原燕王麾下的北平卫所。将战力、忠诚等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可以让耿炳文勉强视作精锐的,也就是总数不到三万的京卫士卒,其中二万在真定大营,九千则派驻到雄县。一番算计下来,耿炳文无奈地发现,自己对燕藩其实没有太大优势。
耿炳文知道优势不大,故而他选择拖延,希望拖到大宁和大同兵马整肃完毕,再拉开架势与燕藩决战。但在认定需暂行守策同时,耿炳文心中明白,朝廷不会也这么想。在誓师出征的当日,建文亲往送行,当时虽未明言要耿炳文速平燕藩,但其期盼之情却溢于言表。皇帝如此急迫,耿炳文也不能不作出点样子,因此才有了莫州和雄县两支先锋的布置。这两支军马掠过保定,陈于北平府辖地的边缘。耿炳文这么做,除了以此为前哨,利于将来进击北平外,更重要的是摆给朝廷看,免得让人说他不思进取,退避不战。
但让耿炳文始料未及的是,他为糊弄朝廷而派出的两支先锋,也正好成为朱棣觊觎的目标。莫州和雄县皆远离真定,所驻军马又不是太多,拿他们开刀堪堪正好。偏偏耿炳文认为自己虽不足以速平燕藩,但实力仍远超燕军,朱棣必不敢主动挑衅,这就给燕军的奇袭留下了可乘之机。依照金忠的方略,八月十四,朱棣亲率燕军主力出顺承门,一夜疾行,于清晨抵达涿州境内的娄桑。
娄桑位于涿州西南十五里处,是三国时蜀汉昭烈帝刘备的故里。到达后,朱棣命全军略作休息,蓄养体力,自己则领着妙锦向南缓行。
妙锦今日是要启程南返。本来她方入北平,一切都新鲜,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尤其得知燕军要出征后,她更是一蹦三尺高,硬拽着朱棣要和他并肩杀敌。妙锦的这股子昂扬斗志让朱棣哭笑不得,只得跟她解释,说她私自离京,徐家内部必然闹翻了天,尤其是这北上送信,对朝廷而言是勾结叛逆,北平城内有诸多朝廷耳目,一旦被侦知,徐家顷刻间便有覆顶之患。一开始,妙锦还不在乎,她压根儿就不信建文会把自己怎么样。但当朱棣一本正经地说,朝廷不会仅认为你一个丫头私通燕藩,而必然将此事判定为是徐家兄弟的撺掇时,妙锦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再对三位哥哥一肚子火,也不愿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什么灾祸。终于,在朱棣与徐仪华夫妇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妙锦答应南下回京。不过临走她前也提出个条件,硬要跟燕军一同出发,说是得见识见识大姐夫统帅三军的风采。无可奈何之下,朱棣也只得应允,并将她带到了娄桑。
“好了,妹子!”行了几里路,朱棣驻足道,“送行千里,终须一别。从此地往南走不远便是河间。你在那寻船顺运河南下,到山东后再换一次船,即刻直达京师!”说完,他又对专门派去沿途保护妙锦的狗儿、尹庆两名内官道:“如今战事已起,山东、直隶虽非战区,但也不平静。尔等路上务须护好小姐,勿得有半点差池!”
“王爷放心!”狗儿与尹庆慨然作答。
“大姐夫!”妙锦依依不舍地对朱棣道,“此次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人家很想念你呢!”她好不容易来趟北平,没呆上几天就要回去。想到又要与朱棣分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失落的感觉,甚至比与大姐告别时还要浓上几分。此时临别在即,妙锦言语间竟有些凄凄之感,再一品味,还夹着几丝哀怨,眼珠子也略有些发红。
妙锦这番落寞,朱棣看在眼里,顿觉心头猛得一紧。不过他马上露出笑容道:“妹子勿需伤感。待靖难功成,我必与你大姐一同进京。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见着。”
“咿呀,是哩!”妙锦忽然一拍手,展颜笑道,“你要是靖难成功,帮炊哥哥除了奸臣,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进京辅政,我自然可以来找你玩了!”在北平这几天,上至朱棣、徐仪华,下到高炽兄弟和永安、永平两郡主,以至于袁容、李让两位仪宾,均不厌其烦地跟妙锦絮叨,说建文受奸臣蒙蔽,方才会行迫害亲叔之逆举;至于奉天靖难,则是为清君侧,正朝纲,辅建文重归正道。妙锦一个小女儿家,本不知所谓“靖难”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大姐夫是冤枉的。得知大姐夫起兵的目的是让炆哥哥迷途知返,更是高举双手支持,对燕藩靖难也是满怀期待。
“当然,到时候你随时可来寻我与你大姐!”朱棣满脸笑意地道。
又叙谈一阵,妙锦才依依不舍与朱棣挥手作别。一路上,她几步一回头,过了好久方罢。朱棣站在路中,目送妙锦他们离去。直到三人消失于茫然天地间,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