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宏图大志 3.交班

皇帝交班历来是难事。郭威刚刚开启了大周帝国的基业，任何人都没想到他竟然在五十一岁的时候走完了风云激荡的人生。可能是英雄气短的历史魔咒再次应验了吧。谁能接替郭威，把大周帝国的事业发扬光大呢？

周太祖郭威铲除了文武两位头等功臣，虽然是君臣猜忌的主要原因所致，其中也不乏隐情。特别是对待王殷的态度上，过于仓促。不仅仓促削夺了王殷的权力，而且仓促要了王殷的命。这是为何？

因为郭威得了大病，生命垂危。

郭威到底得了什么病？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历史上大人物暴病暴亡的现象很普遍，或许是由于医疗技术不发达，也或许是由于讳莫如深。正史中常用的词语是“帝不豫”，就是说皇帝不行了。

原本要在公元953年十一月举行南郊大典，这是皇帝登基之后取得完全合法身份的必要程序，是皇帝一生中最隆重盛大的活动之一，可是郭威偏偏病倒了，病得很厉害，步履艰难，无法办公。以至于如此隆重的南郊大典，郭威只是象征性地行了行礼，拜了拜天，拜了拜地，其他的繁琐仪式都是由皇子晋王、开封府尹柴荣代办的。

南郊大典如此重要如此喜庆的节目，郭威竟然无法亲历全程，可见当时郭威的心情有多么沉重。郭威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时日无多，这个久经沙场、身体高大威猛的人竟然如此轻飘飘地就被病魔击倒了。这一年郭威才五十岁。这是一个国家领导人的黄金年龄啊，可是心理斗不过生理，身体垮掉了，无论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都无法支撑了。

时日无多，意味着要抓紧进行皇位交班。

皇位交班是封建社会最诡异、最艰难、最具有风险、最深不可测、最争斗残酷的时刻。

经历过交班也经历过夺权的郭威，熟读《春秋》熟悉兴废的郭威，励精图治壮志未酬的郭威，深深地明白这次交班的复杂性与艰巨性。

开国元老功高震主，这是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已经浮现到水面上来的问题。郭威已经十分费力地剪除了首辅宰相王峻，对于头等武将王殷，郭威十分不放心。如果郭威活着，或许他还有信心和王殷多周旋几年。现在郭威生命垂危，虽然王殷没有明显的劣迹和不臣之心，可郭威仍然担心他死后，王殷会挑战他的皇位继承人。因此，为了以绝后患，郭威仓促地除掉了王殷，以免再搞出来一出像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或者他郭威那样逼宫篡位的惊险剧。

皇帝交班。

何时交？

在哪里交？

交给谁？

如何交？

交什么？

周太祖郭威趁着自己还明白，还能够掌控局面，加紧了交班的进程。绝不能像有些皇帝突然眼一闭腿儿一蹬，什么话也没来及说，就到天国去了，留下一团混乱不堪的局面，甚至葬送了江山社稷。秦始皇、朱全忠那么强的人就是因为死得仓促，没有提前安排好交接班的事情，以至于身后国家大乱。

至于交班的地点，也很有玄机。一定要在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一般来说，老皇帝不到咽最后一口气不会交班，所以交班的活动大多在皇宫病床之侧，相对来说皇宫是最安全可靠的地方。但也有些皇帝没来得及回到皇宫就驾崩了，如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东征渤海国时客死他乡，秦始皇在巡游天下时死在河北沙丘。郭威虽然还没有病得卧床不起，还没有到咽气的边缘，但他已经开始了交班的各项准备。即便是南郊大典这种顶级官方活动，他也尽量不参加不出席了，驻守在皇宫大内，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

后周帝国的皇权应该交给谁呢？

郭威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有一个候选人。

尽管此人不是郭威的亲生儿子。

也不是郭威的嫡出孙子。

这个候选人就是柴荣。

柴荣是郭威的内侄，是柴夫人的侄子，从小过继给郭威，是郭威的养子。郭威的老婆和儿子、儿媳妇、侄子、女儿、孙子一大家子都被汉隐帝刘承祐杀了，绝了后代。只有养子柴荣有资格继承皇位。

柴荣虽然年轻，可是英姿挺拔、头脑清醒、有干劲儿、办事认真，也有作为，深得郭威器重和喜爱。从基本条件和与皇帝的关系来看，柴荣继承皇位不存在障碍。

要说起柴夫人和柴荣来，颇有一些传奇故事。

郭威早年穷困，讨老婆都困难。前后一共娶了四个老婆，都是二婚。可是这四个老婆又都匆匆离世，连续丧偶对郭威来讲是一生中不小的打击。四位老婆中，柴夫人是郭威的第一任老婆。

柴夫人原本河北邢州龙岗一带人氏，世代显赫富有，在地方上很有一定影响力。柴夫人的父亲在当地讲授易经义理之学。据说这位柴老爷子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心能通神。柴老头的相面本事也传给了女儿，父女二人都能看人前途，预计凶吉。

柴家原本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遭遇了后唐庄宗李存勖在全国各处搜抢民女，年纪轻轻的柴小姐也被抢到了洛阳宫中。当时洛阳后宫佳丽有三千之多，堪比秦始皇聚集六国宫人之盛。李存勖没有来及享用这些佳丽的十分之一，就被李嗣源推翻皇位，一命呜呼。后唐明宗李嗣源做了皇帝之后，生活俭朴，不事奢华，停办一切文艺演出和杂耍戏班，将全部宫女遣散出宫，要么就地转业嫁人，要么投靠亲友，要么远走他乡。柴夫人也在被遣散之列。

听说女儿要回家了，把柴老头儿和老伴乐坏了，急匆匆不远千里来河南接女儿。老夫妻和女儿相见，抱头痛哭一番，互诉离别之苦，然后收拾行囊赶路回家。柴老头和老伴被女儿的行李吓了一跳，除了四时应季衣服之外，还有大量的金银首饰奇石财宝珍珠玛瑙古玩玉器，女儿发大财了！柴老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柴老伴嘴巴张得大大的。

柴小姐很不在乎地看了看父母，说道：“这些钱财是皇帝、皇后赏赐的，还有各地方官吏走后门请托进献的，还有宫内宦官、侍从孝敬的。不算多，听说皇后娘娘的私房钱才多呢，富可敌国。”

柴老头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心里想：“在宫里小住了几年，居然这么能搞钱。早知如此，多生几个女儿送到宫里来好了。官家就是好，财路多啊。”

柴小姐一家有说有笑，乘坐马车向西兼程回乡。正值夏天，雨季来临，走到鸿沟的时候，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不通，柴家一行只好住在客栈等待天晴。这个鸿沟就是项羽、刘邦楚汉相争的时候，划鸿沟为界的地方。大雨一连下了十来天不停息，而这十来天里发生了一场旷古传奇的爱情故事。

柴家住宿的客栈邻家是一所邮递驿站，站长是小伙子郭威。此时李继韬已经兵败，泽潞部队被李存勖整编过来，郭威也在其列。后来郭威被后唐朝廷委派了一个小邮局的局长的差事。郭威爱喝酒爱交友，天天到客栈里来聚拢一群朋友喝酒聊天，谈天论地，谈古论今，谈未来谈理想谈人生。郭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说话声音洪亮，人缘极好，聚会的时候气氛热烈。

柴小姐住在客栈里，出来进去，免不了见到郭威他们这一些人。柴小姐寂寞的芳心禁不住被郭威散发着魅力的气场所吸引。再说了，柴小姐毕竟是从皇宫大内出来的，见过大世面，对人物世事还是有一些鉴别能力的。尽管郭威是个小人物，但柴小姐注意到了郭威器宇不凡，远大志向的流露，以及型男的范儿。特别是郭威后脖子上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胎记，形状如同一个麻雀，颜色呈青黑色，因此郭威外号“郭家雀儿”。郭威情绪兴奋之时，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衣领敞开后，这个胎记暴露出来，在郭威脖子上窜动，似乎在展翅飞舞，很是迷人。

柴小姐把着门框整日里偷偷地看郭威，看得芳心突突跳，看得花眼迷离，如醉如痴。如果有一天郭威没来客栈喝酒，柴小姐心里就没着没落，似乎丢了魂儿一般，眼巴巴盼着郭威出现。一旦听到郭威的声音，柴小姐马上弹起来，奔出卧房，跑到客堂，四下张望。确定郭威到来之后，她立即停住身形，故做无事漠然状，在客堂来回穿行两趟之后，要一壶茶水坐在角落里，埋头喝茶，不时地偷偷瞟几眼郭威。

细雨催情思。

柴小姐害了相思病。

雨终于停了。

柴老头安排启程。

柴小姐却要求留下来。

柴老头大为疑惑，问道：“女儿啊，这大雨已经耽误我们十多天的路程，我们急着赶路回家。你为何不想走了呢？”

柴小姐扭扭捏捏地说：“爹、娘，孩儿这几天遇到一位贵人。”

柴老头更加疑惑了，贵人？什么贵人？你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了，拿了这么多金银财宝还不够贵？

柴小姐鼓足了勇气，对柴老头和柴老太说：“爹、娘，这几天你们没有注意到隔壁邮舍的站长总来客栈吗？”

柴老头点头，说道：“看到了，看貌相不似凡夫俗子。”

柴小姐听爹爹夸郭威，心花怒放，拍手说道：“爹你也看出来了。女儿也老大不小了，这次离开皇宫，即使回家乡，也要嫁个人家，以免蜚短流长。女儿看这位郭威器宇不凡，志向远大，符合女儿心意。请爹爹去登门提亲。”

柴老头、柴老太一听女儿这话，脑袋“嗡”的一下，半天没回过神儿来。老两口再次瞪着眼张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柴老头儿和柴老太太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开放，在客栈住了十多天，竟然自己找到了意中人。真是儿大不由娘啊。老两口是又惊又羞，觉得老脸没地方搁。天底下都是小伙子登门提亲，哪里有女孩子家自己找夫婿的？

老两口在房间里转磨磨，觉得难为情，他们说道：“女儿啊，你出自皇宫，曾经随王伴驾，即使回家乡嫁人，也要嫁个节度使啊刺史啊的高官，怎么嫁给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呢？”

柴小姐此时倒是坚定起来，她说：“爹、娘，女儿终身大事在此一人。我看此人相貌气度，未来前途无量。我随身的一千万钱财分一半孝敬您二老，你们回老家颐养天年。剩下的五百万钱财，我用来协助郭郎成就事业。”

老两口心想，完了，女儿铁了心了，不仅要自己主动嫁人，还带上钱财助夫。为了避免人财两空，柴老头儿无奈替女儿到隔壁邮站找郭威提亲去了。

柴老头见到郭威后，说道：“看阁下面相，富贵不可限量，我有小女愿意许配，且有家财愿意相助。请阁下慎重考虑，珍重机会。”

郭威也早就留意到了有个小姐在暗中偷偷观察他，郭威虽然没有什么行动，但也已经有意暗中查访柴家一行。郭威穷得叮当响，不名一文，突然有如此身世美人、有如此巨额钱财送上门来，他当然觉得庆幸有加，简直是中了大奖得了头彩，便满口答应了柴氏父女的婚事。

柴小姐欢欢喜喜过门，嫁给了穷小子郭威，变成了柴夫人。

柴老头和柴老太长吁短叹地回家，盼着夫婿早日发达。

回到邢州老家后，一天早上起来，柴老头哈哈大笑，似乎梦到什么神奇的好事了。柴老太了解柴老头的习惯和本事，知道他一定是预测到重大事情了，追着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柴老头就是不肯说。柴老太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揭开谜底不罢休。

柴老头喜好饮酒，没事就自斟自饮喝几盅。柴老太特意买来好酒好菜，让柴老头高兴高兴。柴老太别有用心，不住地劝柴老头儿多喝几杯。不一会儿，一斤酒进了柴老头儿的肚子里。柴老头儿晕了，舌头发直，眼神发散。趁柴老头儿喝醉之际，柴老太再次套问柴老头到底梦到什么了。柴老头醉态朦胧地呵呵笑着说：“我见到玉帝了，他告诉我郭威将来会做天子啊，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哪有不可泄露的秘密？

越是叮嘱捂严实的秘密，越是透露得快。

郭威有天子之命的话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出去了。那个时代，做天子的传言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会被视做潜在威胁，丢掉性命。但是也有些好处，在鱼龙混杂、群雄并起的战乱时代，这些神神道道的传言会给郭威增添很多无形资本和光环，帮助他聚集一些力量，招揽一些追随者。

郭威后来的一些扑朔迷离的神奇遭遇和传说，似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多故事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实在不多见。很可能是柴夫人点拨郭威，故意编造，以蛊惑人心，成为郭威建功立业之外另一项十分有效的营销策略。

柴夫人毕竟熟悉宫廷斗争的一些游戏规则，了解升迁沉浮的一些窍门。嫁给郭威后，柴夫人给予了郭威不少指导，对郭威游走官场裨益良多。不仅如此，柴夫人倾囊相助，大把大把地花钱，支持郭威广泛结交有识之士，打通权贵的门径。

柴夫人追随郭威南征北战，对郭威的发展支持良多。可没等郭威富贵登基称帝，柴夫人因身体柔弱，在太原的时候就早早地去世了。郭威对柴夫人情深意重，感念于内，时常怀念追思痛失一位贤内助。郭威登基后，在秘书的帮助下撰写了一篇文章以怀念柴夫人。这篇文章以华彩美文回忆和评价了这位原配夫人的贤德，郭威的感念之情溢于言表。

柴夫人有个侄子名叫柴荣，生于公元922年九月二十四日。柴荣从小听话有礼。柴夫人很喜欢这个孩子。在柴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柴夫人把他收养过来，给郭威做干儿子。郭威也没什么家业家产，一家三口人，家里的吃穿用度、洒扫采购这些小事情，都交给柴荣去办。柴荣办事认真勤快，对姑妈、姑父也侍奉很周到，很快赢得了郭威的信任。

郭威辅佐汉太祖刘知远称帝之后，刘知远任命郭威为枢密副使，柴荣也跟着谋了个官差，职务为左监门卫将军，就是为皇宫大内守卫城门的头头儿。后来郭威被汉隐帝刘承祐派到邺都做天雄节度使，柴荣随军前往，官职为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负责领导大帅府禁卫军。再后来，郭威建立后周，登基称帝，将柴荣调往澶州，成为镇宁节度使，控扼黄河南北两岸的交通要道。

柴荣为官清正廉洁，法令严明，远近的土匪盗贼都不敢来澶州滋事。后来慕容彦超造反，对抗朝廷。曹威受命东征兖州，一连几个月毫无进展。柴荣主动请缨，要求带兵讨伐慕容彦超。郭威有意让柴荣历练，并独立创建一番功勋，可是王峻不愿意让柴荣执掌兵权，处处阻挠。郭威才不得不御驾亲征，一举定兖州。王峻失势罢官没多久病死，郭威立即将柴荣征调入京，官拜开封府尹兼功德使，加封晋王。这是周太祖郭威有意栽培柴荣的重要一步，让皇子治理京师，掌控开封的治安警戒，同时又兼任朝廷功德使，代表朝廷广施恩惠，既宣传了朝廷的恩德，又树立了柴荣的形象。

公元953年底，周太祖郭威病情严重，他加快了培养皇子柴荣及权力交接的进程。借着南郊大典的机会，在盛大而庄严的国家活动中，郭威把一些抛头露面上镜上报的事务交给了柴荣，让他代表皇帝主持这些事务。柴荣几乎出席了全套的仪式和场合，向世人表明其身份的重要性和地位的不同寻常。

公元954年正月，郭威再次提拔柴荣的职位，授予柴荣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等职，代理主持内外兵马军界事务，并继续担任开封府尹兼功德使，柴荣的权力已经基本等同于皇帝的权力了。

郭威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没有持续向好的迹象。郭威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趁着偶尔病情见轻的时候，郭威抓紧办理后事。

南郊大典之后，郭威大规模赦免天下，人人加官晋爵，该涨工资的涨工资，该晋级的晋级，赦免以前朱梁、清泰帝等篡伪之罪，妥善对待历朝皇陵，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以此稳定天下方方面面的情绪，消除或明或暗的不满，提高百姓对大周帝国的拥护指数。

在大规模提拔干部的同时，郭威也着手展开调任换防工作，将澶州节度使郑仁诲调入京城任枢密使，将郭崇威调往澶州任节度使，将符彦卿调往魏州任天雄节度使，将曹威调往镇州任节度使。同时将邺都降格，视同天下一般藩镇，不再享有都城待遇和权力。郭威调动干部的目的是为柴荣登基铺路，免得这些军头们在自己老地盘上呼风唤雨为虎作伥，担心新皇帝柴荣治不了他们。

在王殷、高行周死后，符彦卿是军界的大佬了。尽管符彦卿是柴荣的老丈人，郭威仍然不是完全放心。在重用符彦卿镇守邺都重镇的同时，降低了邺都的规格。既让符彦卿为柴荣拱卫北大门，也防范邺都实力太大难以控制。

符彦卿为何是柴荣的岳父呢？

柴荣娶符彦卿的女儿，这其中还有一段传奇故事。

柴荣和符彦卿的女儿都是二婚。柴荣的原配夫人刘氏被汉隐帝刘承祐抄家时杀害。这位符夫人原是大将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的老婆。柴荣和符夫人都有一段不幸的遭遇。

符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被一个相面的术士看到，惊为天人，对符彦卿说：“您这个女儿面相贵重，将来地位一定高得不得了。”这事后来传出去了，很多朝廷文武大员都听说了符小姐富贵命的故事。后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暗地里准备造反，对巫婆神汉的说辞尤其迷信。他听说符小姐的故事后，便托人说媒。符彦卿和李守贞同殿称臣，平时彼此没有不良感觉，况且当时的李守贞反迹未露，地位隆重。符家和李家可谓门当户对。于是符彦卿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李守贞将符小姐迎娶入门，做了儿媳妇，希望这个儿媳妇旺夫旺公爹旺李家。

郭威授命伐河中、平三藩。河中李守贞兵败，城破之际，李崇训在绝望中疯狂地大开杀戒。为了避免家人陷入官军手中受辱，他亲手杀了弟弟、妹妹等家人，再要举刀杀老婆符夫人时，符夫人不见了。李崇训来不及寻找她，四顾无人之后，举刀切腹自杀。

符夫人哪里去了呢？她藏到了屏风后面，她可不想给李守贞、李崇训父子陪葬。符夫人见李崇训死了，正要准备离开，寻找个安全的去处躲起来。可是她已经走不脱了，官军此时杀入了李府。符夫人毫无惧色，搬了一条板凳放在门口，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指着冲到近前的官军骂道：“我是魏王符彦卿的女儿，魏王和枢密使郭太尉是好兄弟。我看你们谁敢在这里撒野？”

符夫人这么一吓唬，乱糟糟的官军还真给吓住了，纷纷退走。后来郭威入城，听说了这档子事情，惊叹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啊，在乱兵之中能够保全性命，真不是平常人。”郭威命人将符夫人找到，周到安置之后，护送回京城，送到了符彦卿府上。

郭威在同僚中几乎没有敌人，他和大部分人处得都不错，和符彦卿的关系虽然没有符夫人说的那么好，但也不差。符彦卿自然对郭威是千恩万谢，符夫人也感谢郭威的活命之恩。

几年后，郭威全家在京城被抄没遇害，郭威和柴荣父子都又成了光棍儿。郭威登基做了皇帝之后，总想着为儿子尽快再定一门亲事。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儿子更不愁娶啊。给皇子选老婆，那还不随便挑？郭威想来想去，没有全国海选超女，也没有找名门望族的黄花大闺女，而是再次想起了符夫人。他总觉得这个符夫人是女中豪杰，是个奇女子。尽管那个旺夫的传说不仅没有旺了李家，反倒早早地使符夫人成了寡妇。郭威倒是不在乎这个，他决意要迎娶符夫人。

那么这几年符夫人是个什么状态呢？

这么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又死了夫婿全家，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符妈妈不认为女儿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命运，能在河中府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她劝说女儿出家做尼姑，吃斋念佛以增添福寿。没想到符夫人坚决不同意，愤愤地说：“生死有命，我怎么可能去削发出家苟且偷生呢。我不干，我还有打算。”符妈妈无奈，拗不过女儿，放弃了逼女儿出家的打算。于是符夫人就在娘家这么养着。

郭威喜爱这个符夫人的不平凡，那么柴荣是怎么想的呢？柴荣愿不愿意接受有过不幸婚史的符夫人呢？柴荣性格里有些特立独行的因素。他早就听说过符夫人的传奇故事，也很欣赏符夫人的胆识，对她很有好感。柴荣十分痛恨佛教寺院和尚尼姑，认为这些人碌碌无为，侵占田产，误人思想，坐贪钱财。他听说符夫人坚决不出家的态度后，更是敬佩有加。

周太祖郭威的聘书送到了符彦卿府邸，符彦卿颇为惊讶，既惊讶于皇帝的厚爱，又惊讶于皇帝的无忌。当然符妈妈更是高兴，总算为女儿找到了一个归宿。

一拍三合。

于是，这门亲事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成了。

澶州迎来了年轻皇子节度使的新媳妇。

前文书我们交代过，李存审（符存审）家风很严，他从一个落魄流浪儿成长为河东藩镇及后唐的将相，几个儿子孝友谨悌，忠诚任职，也官至王爵。这种家风成就了符家近百年名门望族的地位，保持住了不绝的荣华富贵。符夫人嫁给了柴荣，后来成了后周帝国的皇后。若干年后，符夫人的妹妹又成了大宋的皇后。这是后话，此处不详表。

关于如何治理国家，如何把握兴旺更替之道，周太祖郭威对柴荣交代得更为细致，希望儿子能够加强学习，深刻理解，正确把握，认真贯彻。

有一天柴荣正在开封府尹宅邸看书，突然有人求见，柴荣一抬头，吃了一惊，问道：“怎么是你？你因何来到京师？”

来人名叫曹翰，原本是柴荣部将，现在澶州藩镇做牙将。曹翰说：“殿下，我是私自来京的。”

柴荣更奇怪了，说道：“小曹你身为官差，擅离职守，死罪啊，你不知道吗？”

曹翰平静地说：“我知道，殿下。但我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来见殿下，所以才未经请示，自行进京。”

柴荣冷峻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异样，扬了扬眉毛，问道：“何事如此重要？”

曹翰示意柴荣屏退左右侍从，低声说道：“殿下，你是皇上唯一的子嗣。现在皇上病情垂危，你不去皇宫大内侍奉，还等在家里干什么？”

柴荣面露难色，说道：“我也关心父皇安危，可是我没有被召见，怎好进宫？”

曹翰眼珠狡黠地转了转，说道：“殿下此言差矣。有道是百善孝为先，你主动要求进宫侍奉医药伺候皇上，有什么错？如果你不去，将被天下人笑话啊。况且皇帝朝夕不保，你作为继承人不紧密跟随在身侧，将来若有变故，如何来得及？”

柴荣恍然大悟，用手一拍额头说道：“小曹，你说得对，说得对！我马上进宫，你留在开封府，帮我打理衙门中的事务，别回澶州了。”

柴荣匆匆赶入皇宫大内，来到周太祖郭威的寝殿。这时候，郭威已经奄奄一息了，见到儿子柴荣来到近前，郭威拉着儿子的手，吃力地说道：“儿啊，如果我这次一病不起，过不了这道坎儿，你抓紧给我修造陵墓，决不能将我的遗体长时间停放在宫中。我的陵墓要力求简朴，不要大不要豪华。修造陵墓的工人就近调集就行，不必劳师动众。对于工人要实行雇佣制，决不能强行奴役百姓。石材太消耗人力、物力，所以陵墓禁止使用石材，用砖瓦代替就行。棺椁也不必用紫檀木料，用陶棺就行。穿纸质寿衣入殓，不必锦衣华服，更不必陪葬珍宝玉器。”

郭威说到此处，已经累得额头上渗出细汗，柴荣不敢打断父皇，赶紧捧来一碗水让父皇润润喉咙。

郭威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在入葬之前，就近找三十户人家为守陵人即可。安放棺椁时，打开棺材盖，让众人都能看得见，在众目之下安放棺椁，向世人昭示没有珍贵陪葬物品。切记切记，不要因为安葬我而伤害他人性命。陵墓之外，不要修建地宫，不要守陵宫人，不得使用石人、石兽等配饰雕塑。只需要在陵墓前立一块石碑，刻上几个字：‘大周天子临终前，对继位皇帝叮嘱，朕平生务求俭朴，只需要陶棺纸衣入葬。’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办，阴间神灵也不会相助于你。”

此时的柴荣已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父皇，竟然如此俭朴律己，想得如此周到细致，如此的心境明澈。柴荣只有不住地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面如金纸双目无神的郭威，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儿子柴荣，握着儿子的手用了用力，歇了歇，继续说道：“儿啊，你是否不理解朕为何如此？朕前些年在平定三藩、收复河中的时候，看到李唐王朝十八代帝王陵园，极尽奢侈豪华，耗费巨额人力、物力，可最后都遭到偷盗破坏，尸骨暴露于荒野，陵墓横弃于枯草。你没听说吗？汉文帝平生节俭，死后葬在霸陵，此陵墓至今还在。败由豪奢成由俭。谨记，谨记。”

郭威洞察历史，了解百代，思虑深远，不谋一己之私，而谋万世平安。

郭威此时已经呼吸困难，胸脯剧烈起伏，他仍然坚持要把话说完：“我死后，每年清明节，你们如果有空，量力而行，派人来陵墓前洒扫祭拜即可。如果顾不上派人前去，也可以对着陵墓方向遥相祭拜。请在河中镇府、魏州镇府各葬一副铠甲和一把宝剑，在澶州镇府葬一顶通天冠和一袭绛纱袍，在东京汴梁葬一顶平天冠和一袭衮龙服，以此纪念朕曾经的主要经历。千万千万，别忘了我说的话。”

柴荣双手紧紧握着郭威的手，拼命地点头，连声说：“孩儿记住了，孩儿记住了，请父皇放心。”

郭威的后事遗言堪称几千年封建帝王的典范，就差骨灰撒入大海、魂魄归于天堂这样的话了，基本上接近于一个纯净的人了。

郭威说完这些话，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和半昏迷状态。柴荣不敢打扰，静静地跪着，陪伴在床边。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郭威似乎又恢复了些体力，开口说道：“李洪义虽然是前汉李太后的弟弟，可他与李业不是一伙儿，他忠于朕，要不是他及时觉醒，通风报信，朕命危矣。这么多年过去了，别人都受到了封赏，也应该给李洪义一个藩镇节度使的待遇。魏仁浦辅佐朕，取天下，运筹帷幄，智慧练达，要让他在枢密院担负重任。民间有传言姓赵的有天子之命，你要提防姓赵的。”

郭威吩咐人把在寝殿外候旨的李重进召唤进来。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年龄比柴荣大几岁。郭威让李重进给柴荣磕头，对李重进说：“重进，你和晋王亲如兄弟。此后朕位传给晋王，你可要尽心尽力辅佐他啊。”

李重进分别向柴荣和郭威磕头，表示将忠于大周朝，忠于新君。郭威这么做的原因，是担心李重进对柴荣不服气，将来兄弟之间闹矛盾，不好收场。趁自己一息尚存，将柴荣和李重进的君臣名分定下来，日后，李重进就不得不尊重柴荣了。

然后，郭威提拔冯道为太师，范质为尚书左仆射，李谷为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对司徒窦贞固进封汧国公，司空苏禹珪进封莒国公，并享受开府仪同三司的待遇。将郑仁诲从澶州调入京师，任枢密使。提拔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提拔枢密承旨魏仁浦为枢密副使。让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兼任武信节度使，仍然负责统领禁卫军。让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兼任武定节度使，让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兼任昭武节度使。把护卫皇帝安全的最直接的文武都提高了待遇，目的是稳定他们的心思，希望他们一心拥戴新君。

郭威命宰相起草遗诏。宰相将传位诏书起草完毕后，对着在场的文武大臣宣读一遍。郭威满意地长吁一口气，说道：“我死无恨矣。”说完，郭威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突然，皇城东北方向火光冲天，伴随一生炸雷般的巨响，一颗流星坠落大地。天空中乌云四合，日月无光，阴冷的风携带灰蒙蒙的细雨，笼罩了开封。众人惊愕天变，群臣惶恐地磕头，哀痛皇帝撒手人寰。看来郭威还的确有些神奇之处。

郭威时年五十一岁，正值鼎盛时期的年龄，就此终结。

郭威在半人半神的传说中走完了半生。

或许，这是历史上最成功的一次皇权交接。

时间、地点、人物、环境、事件、风险控制等等要素，都是那么令人满意，都是那么尽在掌握之中。

煞费苦心。

叹为观止。

柴荣在群臣拥戴下，节哀顺变，在崇元殿继皇帝位。群臣山呼万岁之后，柴荣正式成为后周帝国新皇帝。奇怪了，此时云开雾散，天晴日朗。

柴荣继位后没几天，就面临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潞州传来紧急战报，河东后汉皇帝刘崇联合契丹大将杨衮趁大周帝国新丧，率领四万大军进犯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