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克烈部回来后不久,篾儿乞部便偷袭了乞颜部,抢走了铁木真新婚的妻子孛儿帖。铁木真联合克烈部脱斡邻勒、札答阑部札木合,灭掉了篾儿乞部,抢回了妻子后,铁木真便与札木合合营居住了一年多。兄弟俩一边放牧,一边打猎,生活过得惬意美满。
当时正值春天,茫茫大草原上万物吐绿,百草竞发,蓄积了一个冬天的大草原又焕发出勃勃生机。羊儿开始产羔,马儿开始发情,连草叶上的露珠,也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华,犹如镶在翡翠上的珍珠。一群群牛,一队队马,一只只羊,或埋头吃草,或撒蹄奔腾,如同撒落在碧绿草地上的璀璨宝石。每年的这个时候,草原都要祭敖包,人们聚集在黑川忽勒山山崖,供奉起熟牛羊肉,举行隆重的祭奠活动,祷告长生天保佑大草原牛肥马壮,祈求风调雨顺、人畜平安。祭祀仪式结束后,牧民们载歌载舞,赛马、射箭、摔跤,热热闹闹,一片欢腾。
铁木真离开欢乐的人群,来到一棵粗壮遒劲的松树下,苍翠的青松巍巍如华盖,遮挡住了春日的暖阳。铁木真独自坐在这里,看着不远处热闹的场面、欢腾的人群,心中荡起了层层波澜。是呀,走过了艰苦的岁月,如今自己的部民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哪个不高兴,哪个不愉快呢?这就是自己的目标吗?仇敌泰赤兀部、塔塔尔部正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如何才能走向强大,实现自己的目标呢?这几天铁木真心里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春祭不久,一个传闻像风儿一样在草原上传开了。原来,铁木真坐过的这棵松树,正是多年前忽图赤大汗宣布就职的地方。于是,传闻预言长生天选中铁木真做蒙古各部落的大汗。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那么,是谁编造了这个传闻?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博儿术首先想到了木华黎。
一年的交往让博儿术对这个札木合的奴隶刮目相看。他孤傲冷僻的个性、勇谋兼备的才略,让博儿术很自然地与他结为了亲密的朋友。他们彼此情同手足,一起打猎,一起谈心,很快就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两人走在软绵绵的大草原上,博儿术扭头就问:“是你吧?”
木华黎反问道:“怎么,难道我做错了?”
博儿术略一沉吟:“当然不是。这种传闻会产生两种结果:一种是帮助铁木真首领赢得更加广泛的支持,另一种是导致他与札木合首领的关系走向破裂。但无论如何,‘天意’不可不用,人心才是成就基业的根本。”
木华黎欣慰地注视着博儿术:“我的心意,只有将军最了解。我看这一年,铁木真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原来那个胸怀大志的铁木真被风沙磨得越来越平了。”
博儿术略微点了一下头。是呀,一年的安宁让这些出生入死、在马背上征战的苍鹰,开始习惯于眼前的安逸,不再希望展翅翱翔了。这一点,博儿术早就看出来了,但他没想到这样做的却是札木合部落的木华黎。
木华黎似乎看透了博儿术的心思:“札木合生性残忍,狐性多疑,无容人之量,当然不能与铁木真相比。”说到这里,他的心里不免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博儿术马上说:“不如这次与我们一起走!”
木华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这样呢。上次铁木真把草原上久负盛名的金星银鹰剑中的金星剑赠送给自己的时候,木华黎的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被铁木真那了无虚伪矫饰、坦荡如砥的襟怀所折服。这些年来,木华黎早已学会坦然面对命运的变迁和非人的待遇,形成了孤僻高傲的性格,但这一次却深深为铁木真的真诚所倾倒,这样的人,不就是长生天送来的拥有雄才大略的英主吗?
“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一起的!”木华黎满怀信心地说,“这一天快来了!”
博儿术不便多问,便继续说:“此传闻一起,札木合首领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不会不充满戒备。铁木真太宽厚仁慈了,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札木合的暗算。”
木华黎说道:“所以我想让他早日离开札木合。”
“说句心里话,再继续合着我也放心不下。可是,一直没有好的办法。今天我还想听听你的分析,倘若他们分手,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从表面上看,木华黎除了放马,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事实上,他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草原各部的动向。“铁木真首领的力量会成倍壮大,而且少了札木合的牵制,正宜大展宏图。”木华黎蹲下身来,随手拿起一段枯草,在沙地上画了起来。“将军你来看,这里是札答阑,北面是克烈,西面是乃蛮……”他随手在地上画着,“铁木真首领与札木合分手后,必然要回这里——桑沽儿河。桑沽儿河地势开阔,水草丰美,是大部落首选的聚居之地,在这里将来一定能大展宏图。分手后,克烈部、札答阑部、乞颜部三大部落联盟应该还能继续联合,因为他们彼此有利害关系,所以铁木真首领应利用好这个关系,乘机扩大自己的实力。铁木真首领为人宽厚,相信会有很多部落投靠他。这样,铁木真首领就会有一块稳定的后方根据地。有了这样一个稳固的后方之后,先征服宿敌塔塔尔、泰赤兀部,消灭所有的敌对力量,然后再见机行事,慢慢图之。一旦这些设想成为现实,那么数百年来四分五裂的草原将重新归于一统,而且还将出现一位具有雄才伟略的全蒙古的大汗。”木华黎用一段小小的枯草展现了未来草原的格局。注视着这位才智非凡、英武刚毅的青年,博儿术深为他的远见卓识所折服。“至于札答阑和克烈部,”木华黎抬起头说,“札木合的残忍狡诈只会让札答阑部四分五裂,但札木合的个人力量不容忽视。至于克烈部,脱斡邻勒虽然老奸巨猾,但毕竟老了,再加上有桑昆从中作梗,不会有长久的安宁。不过,形势发展难以预料,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草原的统一不会变,铁木真首领担此大任是众望所归。”
博儿术不再说什么,他伸出手,与木华黎的手紧紧相握。
对于铁木真非凡的能力,札木合从一开始便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原想借合营将乞颜部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进而达到控制铁木真本人的目的,岂料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与他当初的计划背道而驰,特别是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札木合心中郁闷。
孟春季节,按照游牧民族的习惯,要迁徙到水草更加丰美的新牧场。经过一天的跋涉,札答阑和乞颜部庞大的迁徙队伍越过忽勒山来到平地,准备就地宿营,牧民们正在搭建宿营的帐篷,札木合与铁木真默默地走在一块洒满月色的草地上。煦暖的晚风吹拂着广漠的大草原,如同纤细的手指轻抚在马头琴的琴弦上,发出美妙的声响;清冷的月光慷慨地挥洒着她的脂粉,把整个大草原都染成了亮色。白天一路劳顿使两个人浑身疲乏,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在清冷的月光下,铁木真虽然看不出札木合的表情,但札木合阴郁的面庞还是让铁木真感受到他心事重重。
忽然,札木合停住了,他回望着被甩在身后的苍茫的忽勒山,若有所思地对铁木真说道:“我看这块朔方大漠,野兽虽然很多,只是没有传说中巨大的貔貅,如果真的有一头,还不把所有的羊群吃个干干净净?”说着,他就转身走进了大帐。札木合一番隐晦曲折的话语和他突然离去的举动在铁木真的心上罩上了一层不安的疑云。他思虑良久,仍猜不透札木合话中的真实意图。
回到营地后,铁木真把札木合所说的话告诉了母亲诃额仑,他问道:“额吉可知其中寓意?”诃额仑思索着,这时恰好孛儿帖走过来,于是诃额仑转身对孛儿帖说:“孛儿帖,你可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聪明的孛儿帖看了铁木真一眼,微微一笑,说道:“都说你聪明,怎么今天就糊涂了呢?札木合这是自己想做貔貅啊!”孛儿帖先给诃额仑端了一碗马奶茶,然后又给铁木真递上一碗,继续说道:“我们和他在一起居住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可能已经厌烦了。再加上这几天到处散播的谣言,是不是他对我们起了疑心?我们不如见机行事,趁着双方的交情还没有断绝的时候和平分手。”诃额仑赞许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孛儿帖的意见。
饱受苦难又胸怀大志的铁木真自然警惕性很高,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信服妻子这番入情入理的推断,因为他深知札木合为人精细,绝不会心血来潮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其中必然另有文章。而种种迹象也表明,妻子的解释无疑是对札木合最近反常表现的最好注解。
也许分开对大家都好,没想到,这就是他们三次结盟的结局。
铁木真的内心不无感慨。随着父亲的旧部陆续来投靠,他也感觉到长期寄人篱下并非长久之计,就有了脱离札木合的意向。如今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只是略一沉思,便果断下令本部拔营,立即动身,星夜兼程,向桑沽儿河进发。为防不测,他又命博儿术、者勒篾、合撒尔、别勒古台分率一千精骑断后,并叮嘱四将,若非对方主动侵犯,尽量避免与任何人交手。
乞颜部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岔道离开了准备宿营的札答阑各部,向桑沽儿河方向撤去。
夜色茫茫,在空阔的大草原上行进很难准确判明方向,只能凭着感觉一味前行。巧的是,泰赤兀部联盟的一部恰在乞颜部行进的线路上安下营寨,这会儿忽见如此一支庞大的队伍从天而降,还以为遇到了哪个敌对部落前来劫营,于是丢下所有牲畜、辎重和一座座空帐仓皇逃走了。
乞颜部不战而获,意外地得到了许多“战利品”。其中,最让铁木真高兴的是,他在空营中发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他将孩子献给了母亲,作为母亲的第二养子,他就是后来威震四方的阔阔出。
到了桑沽儿河营地,从前离散的部落牧民纷纷投靠铁木真。本来依附札木合的人,甚至是扎木合的族兄豁尔赤等都来投靠铁木真。铁木真不计前嫌,对他们也很优待。因此,四面八方的民众都争先恐后来投靠铁木真。此举激怒了扎木合,为他们兄弟俩在未来二十多年的生死之争埋下了祸根。
经过三四年的休养生息,铁木真部落里的民众已经达到了三四万人,超过了以前任何一个时代,于是大家就推举铁木真为部落首领。铁木真任命官员,他们各司其职,开创了一派欣欣向荣的帝王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