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沽儿河边乞颜部已经小有规模,几处蒙古包散落在广袤的草原上,犹如盛开的一簇簇白莲花。蒙古包外边停着几辆勒勒车。草原上有许多牛群、羊群、马群和驼群。博儿术一家最早投奔铁木真。同他们一起放牧的,还有慕名而来的乞颜部过去的部众,看起来铁木真一家似乎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这一天,营地里来了一位乃蛮部的客人,他有着高大挺拔的身板,蒙古人中几乎没人能超过他,即使是铁木真那自称怪力惊人的弟弟别勒古台与之相比,也足足差了一头。他叫月忽难,来自阿勒坛山(即阿尔泰山)西南面,属于一个叫畏兀儿的民族,担任外交官。他此次奉命出使金国,路过这个小小的营地。
好客的铁木真,看到这队来自远方、着装奇异的使团,立刻让孛儿帖端上马奶,准备酥油茶,热情地招待他们。年轻的铁木真想知道桑沽儿河以外的情况,学问深厚且见多识广的月忽难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皎洁的月光下,铁木真来到了月忽难住的帐篷,铁木真首先询问了他们一路走来的见闻,然后说:“听说你的官职是外交官,什么是外交官呢?”
月忽难经过一天的了解,看到这位蛮族小酋长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其气势却绝不是一般的蒙古人所具有的。他看起来有些粗鲁野蛮,有些蒙昧无知,但绝不缺乏果敢和决断,月忽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因此,在铁木真面前,月忽难一点儿也不拘束,反而问道:“铁木真首领,你可知道什么是‘独木易折,众林难摧’?”
“当然知道!”铁木真斩钉截铁地说。“一滴水放在大漠中,马上就被太阳收走了,但是,一条桑沽儿河却能终年流淌。”
“对呀!”月忽难对铁木真聪明的回答颇为赞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么请恕我直言,你的部落在整个大草原上,恐怕是其中最弱小的吧?”
铁木真点点头。
看到铁木真点头,月忽难接着说道:“你想恢复令尊也速该时代的荣耀,这个想法很好。但是,你的发展速度太缓慢了,而你的仇敌是不会坐视你的壮大的,无论是泰亦赤兀还是塔塔尔,甚至其他抱有敌意的对手都会突袭你,而以你现在的势力,根本无法自保,你的部落不就像一滴水吗?”
铁木真认真地听着,他发现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一双足以洞悉万物的眼睛,在这样的人面前,说实话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你现在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赶快把你的这滴水放到大河中去。这需要什么?这就需要外交,就是要学会借势自强,也就是说,借助别人的势力来达到壮大自己的目的,以外交的手段赢得盟友,获得他们的保护,形成强大的合力。”
“盟友?怎样的盟友?”铁木真追问道。
“找盟友就要找最强的,只有最强者才最可靠,就像一滴水,要放就要放到额尔古纳河里去,这样才永远不会干涸。有了最强者的保护,你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月忽难站起身来,在崭新的羊毛地毯上轻轻地踱着,继续说道:“这样的盟友,在你发展的时候,他不会在乎你,因为你对他无害;而当你的势力足以与之抗衡时,你却不必怕他,因为你有足够的实力。盟友既可以借助,也可以背叛,这完全取决于你的需要。但是有一点,当你需要借助他的时候,一定要忠诚于盟约;而当你要背叛盟约的时候,千万不可犹豫。要知道,盟约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上,你因为加入盟约而获利,而你的盟友同样也是赢家,甚至比你获利更多;你背叛了盟友,同样你的盟友也未必一定能守约,这个你不能苛求,也无法苛求,所以你也不必为背叛而心中不安。当双方只能从对方身上获得利益的时候,就是盟约终结之时,是从盟友变为敌人之时。世间任何事物都有终结,就像草原的草每年都会枯萎一样,都是自然规律,绝非不义之举。”
铁木真完全被月忽难的话语吸引住了,他用期盼的目光凝视着月忽难的脸,聆听着,沉思着。除了母亲诃额仑,还有谁曾这样教导过自己?从小到大,铁木真在草原上生长,虽然也听到过这样或那样的说教,但今天月忽难的话语却一下子把纠缠在自己心中的疙瘩解开了,心胸豁然开朗起来。在他的面前,仿佛有一盏马灯,一下子照亮了漆黑的前行的路……
铁木真热切地握住月忽难的手,感激地对他说:“远方的客人,你是我的朋友,是长生天送到我面前的智慧之神,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这样的情谊比黄金还贵重,比宝石还无价,我该怎样感谢你呢?”
送走月忽难,铁木真立刻召集全家人,还包括博儿术、沈白和赤老温三人,一起商讨对策。
诃额仑先开口了:“你的父亲的安答,克烈部的脱斡邻勒汗曾受你父亲的恩惠,答应永远铭记他的恩德与义行,并将这感谢之情传递给他的子孙后代。克烈部现在是蒙古最强的部落,并且有过约定,将与蒙古世世代代永为安答,不如你就去找他们。”
大家一致赞同。
博儿术接着说:“札答阑部札木合,是你的安答。他们也是草原的一只雄鹰,并且,我们乞颜部的许多部民,你的先父的许多部下都在那儿,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借助于他的力量。”
“怎样才能让脱斡邻勒汗与我们结盟呢?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在草原上微乎其微得像一棵小草,一阵风沙就能把我们掩埋。平白无故去求他,傲慢的脱斡邻勒汗对我们绝对不会有好感。”铁木真不无忧虑地说。
诃额仑说道:“想要得到对方的好感,就要先将自己对对方的好感表达出来。所以,我们要将目前家中最珍贵的东西作为见面礼献给对方,令对方稀罕此物,则对方必然会给我们相应的礼遇与回报。”
这是个难题,什么才是家中最珍贵的东西呢?此时,铁木真家虽然已经摆脱了一贫如洗的困境,但也只是解决了温饱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奢侈品。送些牛羊或者皮毛吗?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怎能让一个朔方大汗稀罕呢?铁木真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这时,一直沉默的孛儿帖开了口:“我有一件黑色的貂皮袍子,是母亲送给我的陪嫁之物。据说出自金国工匠之手,或许可以……”
铁木真眼前一亮:“是啊!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
这袍子他见过,确实是珍品,其价值足以抵得上目前整个营地的财富。他兴奋地对孛儿帖说:“放心吧,孛儿帖,你的牺牲会得到十倍的回报。”
孛儿帖摇着头说:“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何况一件衣服。”
于是,铁木真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合撒儿与别勒古台,一起踏上了去克烈部的旅途。铁木真不顾连日的奔波之苦,马上去见脱斡邻勒汗。
“你们这些野小子干什么来了?”脱斡邻勒的声音干涩而尖锐,两眼射出的是凛凛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这使铁木真想起了盘旋在戈壁滩上空的那些兀鹫的眼神,那是一种集勇力和残忍于一身的猛禽。但铁木真并未退缩,而是大方地走上前去,不卑不亢地说:“当年,你和我的父亲是安答,因此,你也就是我们的父亲。这件貂皮袍子是我的妻子的母亲送给亲家的一件礼物,可我的父亲不在了,因此,我愿意将它献给犹如我父的您。”
说着,铁木真将礼品呈上。
看着闪着黑色光泽的礼物,脱斡邻勒的神色渐趋温和。看来,他喜欢这件礼物,更对铁木真小小年纪却如此大方十分钦佩。不过,身为草原第一强势首领的他,头脑的冷静程度毕竟与众不同,久经世故的他,立刻洞悉了铁木真的来意。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是自己插手东蒙事务的一个天赐良机。于是,他的语气变得缓和了:“野小子,会说话!这一点,可不像你的父亲!但我还是能从你坚毅的目光中找到你父亲的影子,从你的行动中看到你父亲的灵魂,你们的礼物我收下了。克烈部的汗是讲信义的,只要时机成熟,你丢掉的领地,我会帮你夺回;你散失的部众,我会替你招回。有我给你做主,你的臣民会像胸口挨着喉头一样,紧紧跟随着你,不敢离弃。当你们这些雏鹰长大了的时候,就是时机到来的那一天。现在多吃点苦头不是坏事,好好锻炼吧,我的未来的乞颜部的汗!”
铁木真在克烈部逗留了几天,看到整个克烈部到处都是营帐,井井有条的,部民们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铁木真曾经在妻子孛儿帖的娘家弘吉剌部看到那里的青年在练兵,而克烈部有三万名男子同时在练兵。壮观的场面一下子让铁木真的视野开阔了起来,想象的空间也打开了,这样的队伍驰骋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将具有怎样的战斗力呀!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豪迈,勇武的面庞也舒展开来。也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拥有这样的势力。
铁木真的克烈部之旅,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收获,仅仅得到了一句口头上的承诺,但铁木真并不觉得遗憾。有了这样的承诺,铁木真不但拥有了调遣三万大军的资本,而且还可以让其他部落对自己刮目相看。大树底下好乘凉,但铁木真绝不会满足于在大树下乘凉,他是一棵钻天的胡杨,一旦冲出了地面,见到阳光,就能在等待中寻找机会,在沉默中积聚力量。这只大漠的雄鹰从此便能张开他的翅膀,自由地翱翔在属于他的那片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