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帝担忧彭城的安危,让辅国将军臧质领兵一万前往增援。臧质的军队刚到淮南的盱眙,就听说拓跋焘已经渡过了淮水。宋军仓促扎营应战,被北魏燕王拓跋谭的骑兵队击溃,臧质带着七百残兵败将,丢弃辎重,投奔盱眙。
盱眙太守沈璞是刘裕手下大将沈林子的小儿子,这个人很有远见。他接手盱眙的时间并不长,王玄谟北伐河南时,沈璞就考虑宋军一旦不测,江、淮一带首当其冲,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于是他下令修筑城堡,疏浚城河,广积粮草财物,以备战时之用,当时上至朝廷,下至他身边的幕僚,都认为他做得也太过了些。等到魏军大军杀来,别的城中守将弃城逃窜时,众人都傻了眼,才意识到他的高明之处。
也有人劝沈璞退回建康保命,沈璞回答说:“胡虏大军要是看不上这座小城,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若是他们敢来硬攻,则必为我军所擒。请问诸位,数十万人聚在一处而不失败的战例,你们见过吗?王寻在昆阳、诸葛恪在合肥都吃了败仗,那些就是明证!”沈璞募集了两千精兵,便开始积极操办防御工事。
臧质逃往盱眙,众将认为城里容不下臧质的军队,而且就算真能守住城池,功劳也得不到,不如对臧质采取闭门不纳的策略。沈璞摇头叹道:“胡虏铁定攻不下盱眙,我敢为诸君担保。现在想要撤退,怕也来不及了;而胡虏的残暴,则是古今未有的,他们屠掠各地百姓,大家都看得清楚,最幸运的人也不过能被带回北朝做奴婢罢了。臧质的军队也是忌惮这些的,俗话说‘同舟而济,胡(指北人)、越(指南人)同心’,我们人多些,敌人就退得快,人少了,就退得慢了,岂可为了独占功劳而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呢?”
沈璞拍板,大开城门,接纳臧质的军队。臧质手下的将士们早就被魏军打得抬不起头了,忽然看见盱眙城防坚固,物资充足,简直像到了天堂一般,禁不住喊出万岁。臧质也是欣喜异常,下令与沈璞共守盱眙。
拓跋焘的军队尾随来到城下。听说盱眙城中存有粮草,魏军已是迫不及待地想拿下这块肥肉。原来北魏的军队主要目的是驱赶河南的宋军,并没有携带多少粮食,南下作战靠的全是一路上的抢掠。宋国的策略也算聪明,早早地坚壁清野,魏军得不到什么吃的,正是人饥马乏,若能占据盱眙,后勤问题就不用怕了。然而盱眙比彭城更难攻,不但防御严密,而且后备充分,士气旺盛。魏军攻了一把,没能攻下,拓跋焘便留下大将韩元兴领数千士兵在城外扎营对峙,剩下的军队继续南进。
魏军马不停蹄地到达了长江北岸的瓜步渡口,其时战士少食、战马缺水,已成强弩之末。拓跋焘不愿示弱,命令士兵们捣毁民舍,砍伐芦苇,编造小筏,宣言要称霸长江。(笑话,一条船都没带来,靠几条小筏就想称霸长江不成?其实拓跋焘这时也知道魏军已经到达了主观与客观上的极限,回师北方是早晚的事了,但又不能白来一趟,好歹也得把南朝君臣吓个半死不是?)
南岸的建康城中蔓延着恐惧的气氛,老百姓们荷担而立,随时准备逃跑。宋国朝廷一面下达全城戒严令,一面征发丹阳范围内所有王公以下的子弟,全体服役从军,沿着江面布下防线,从采石矶一直到暨阳,绵延六七百里。太子刘劭出镇石头城,统领水军。徐湛之镇守仓城,江湛兼任领军,部署一切军事命令。(挺有意思,这两位战前喊得欢,现在就让你们也亲临前线感受一下战争的可怕之处吧!)
为了安抚负责城防的众将,宋文帝亲自登上石头城劳军。远眺对岸魏军望不到边的阵势,心中不禁飘过一丝惆怅,没想到他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竟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他转过头对江湛说:“当初商议北伐时,真正赞同的人就没有几个;如今劳民伤财,让人倍感惭愧,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啊!”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父亲刘裕剑指北方、所向披靡的胜利场面,与眼前凄凉的江景形成鲜明的对照,让人伤感欲绝。他长叹一声,道:“檀道济若是在世,岂能教胡虏的军马跑到这个地方来!”旁边江湛等群臣早已羞得低下头,唯唯诺诺而已。
宋文帝下令,谁能得到拓跋焘或者其身边王公的项上人头,就可加官晋爵,并赏赐金银财宝。他又找人到江北无人的村子里摆放毒酒,想以此毒死北魏的士兵,也不能成功。
拓跋焘在瓜步山上搭了营帐,虎视江南。他知道滞留在此的时日已经无多,便派人送骆驼、名马,向宋国换取南方的珍奇水果,并提出和解,希望宋文帝能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孙子,而自己则把女儿嫁给武陵王刘骏(这个辈分真是够乱的,不知道拓跋焘有没有动脑子算一下)。
宋文帝召集太子与众位大臣商讨和亲之计,众人大多同意,唯有江湛反对,说:“戎狄不懂亲情,答应他们没什么好处。”
刘劭早就看江湛不顺眼了,声色俱厉地反驳道:“如今三位亲王(指守寿阳的刘铄和守彭城的刘义恭和刘骏)处境危险,你岂敢反对?”他转脸又对宋文帝说:“北伐失败,数州沦陷,简直是奇耻大辱,我看得杀了江湛、徐湛之这两个混蛋以谢天下!”
宋文帝摆摆手说:“北伐是我的意思,江湛、徐湛之两位只是没有反对而已。和亲之事,也不必再议了!”(宋文帝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还是比较厚道的。北伐的念头,根本上是源于他本人的好大喜功,以及对形势判断的严重乐观,江湛、徐湛之最多只是迎合拍马的弄臣而已,不值得杀也不必要杀。但是刘劭却有另外的意图,他想通过杀朝臣中的异己以立威,将来登基后能够稳当当地控制局面。宋文帝在这个关头替江、徐挡了一下,却使得刘劭更加痛恨二人,也引发了他对父亲的强烈不满。史书称刘劭因为这件事开始有了弑父之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江北的拓跋焘求亲不成,十分恼火,可他又的确没有足够的船只用来渡江作战,更不要说魏军已经供给短缺,士气低落。他只好在瓜步山上大赏群臣,然后沿江燃起火把,吓唬一下南朝将士,其举止与一百多年前同样试图窥江的后赵国君石虎颇为相似。了解北人脾性的太子左卫率尹弘断言:“胡人如此行径,很快就要退军了。”
次日,北魏军队便在当地掳掠了一批居民,然后放火焚毁民舍,扬长而去。
魏军终退,宋文帝长出了一口气,但南朝人的自信心却降到了几十年来的最低点。他担心拥护刘义康的人乘机再次作乱,便派人秘密处死了软禁中的刘义康。宋文帝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年对着会稽公主发下的誓言,日后死于非命,大概也算一种迟来的报应吧。
即便打到了长江边,仍然是一筹莫展,拓跋焘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回军经过盱眙,韩元兴的军队还在城外与臧质的守兵对峙呢。拓跋焘便向臧质喊话,要宋军快快献上美酒数坛,否则就要杀得盱眙城中片甲不留。
臧质也不做声,让城头上的守兵放下几个酒坛,送与魏军。拓跋焘命人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居然是一堆堆屎尿。拓跋焘气得毛发直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盱眙城!
魏军在城外筑起一圈长长的围墙,然后用山石填平了盱眙的护城河,并且绝断了城中所有的对外通道。拓跋焘亲自给臧质写信,并附送一把宝剑作为礼物,盛气凌人:“我派的这些攻城军队,都不是我们鲜卑人:城东北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城南呢,则是氐人和羌人。假如丁零人战死,正好减少冀州一带的贼患;匈奴人死了嘛,则少了并州的贼患;至于说氐人、羌人死了,则关中也就没了贼患。阁下如果能杀了他们,对我国而言有利无弊。”
臧质回信,言辞有理有力:“来信已阅,我完全明白了你的奸诈。你不就是仗着有四条腿,屡屡侵犯我国国境么?我国前线诸军纷纷退散,你可知其中奥妙?童谣已经说了:‘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只不过卯年未到,我军才诱你深入而已,如今卯年已到(指宋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你的死期也将至了。此乃天意,无人能改。我本来奉命去漠北消灭你们的,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我怎么还能让你活着回去呢?你还是乞求上天保佑,让你死于乱军之中吧。要是不幸被我军逮着,那就得锁到驴背上,拉到建康城里去问斩了。如若天地不显灵,我给你打败了,怎么处置我都无法报答我朝对我的恩惠。哎,就凭这点才智,哪里比得上苻坚哦,还是乖乖地去攻城吧,可别马上逃走啊!如果粮食不够吃,我们可以开仓馈赠的。对了,你送来的宝剑我已收到,你是不是想要我挥剑砍你啊?”(不得不说,如果光拼唇枪舌剑,刘宋的大臣们还是很有一套的。)
臧质把拓跋焘的来信转给北魏的士兵们,并放话说:“诸位请看,佛狸在给我写的信中,竟然想这么对待你们。你们又何必自取灭亡呢?”他又附上宋文帝的悬赏令:“斩佛狸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
拓跋焘怒火冲天,下令用钩车攻城楼,城内守兵有备而来,用粗壮的绳索套住了钩车,叫它有来无回。魏军又改用冲车撞城,然而城墙修得厚实,撞一下才损一点点泥土。最后一招是拼人,魏兵一拨拨地攀上城楼,与宋军守兵展开肉搏,死尸成山,依旧不见半点进展。军中谣传宋军将从海路入淮,抄魏军的后路;魏军城中的北方人不适应本地气候水土,患病的越来越多。无计可施之下,丢尽脸面的拓跋焘只得撤军,路上因行动缓慢,又把掳掠来的百姓杀害。守卫盱眙的宋军因为兵少,不敢追击,彭城方面的刘义恭忌惮魏军,也不敢贸然行动,魏宋的第三次河南大战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魏军为了泄愤,撤退时经过宋国江北六州,遇房便烧,见人就砍,儿童更是被他们挑在长矛头上,挥舞戏耍。所过之地,化为灰烬,淮南一带,几乎成了无人区。春天虽然到了,燕子却只能躲到树林中筑巢,再也寻不到可以安家的房屋。南方“元嘉之治”的盛世局面,一去不复返,而北方也因为损失了大量的士兵马匹,好多年无法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发生于南北两位君主统治末年的这场战争,以乱糟糟的计划开始,以乱糟糟的惨状结束。双方谁都没有力量吃掉对方,打成这样一场毁灭战。战争的后果是,刘宋走向了衰败,而北魏则逐渐改变了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