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五十五年 魏安釐王十七年 鲁顷公十四年 韩桓惠王十三年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 赵孝成王六年 楚考烈王四年 燕武成王十二年 齐田建五年 卫怀君二十三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左庶长(秦官第十一级)王龁(音hé〔合〕),攻陷上党城(山西省长子县)。上党居民逃奔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赵王国统帅廉颇率大军进驻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收容难民。
王龁继续攻击赵军,赵军屡战屡败,一个副将(裨将)及四个军官(尉)阵亡。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跟大臣楼昌、虞卿,商讨因应之策,楼昌建议派重要人物前往讲和。虞卿反对,说:“现在,和战的权柄,握在秦王国之手。很明显的趋势,秦王国现已下定决心消灭赵王国的野战军,我们派再重要的人物前去,都没有用。不如把这位重要人物派到楚王国(首都陈丘〔河南省淮阳县〕)和齐王国(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致送贵重财宝。楚齐如果接受,秦王国顾虑逼出来再一次的南北合纵同盟,到那时,讲和才有希望。”赵丹不相信,指派重臣郑朱,前往咸阳,秦王国表示欢迎。赵丹高兴的对虞卿说:“你看,秦王国表示欢迎。”虞卿说:“那就更糟,和解更不可能,而我们的军队还要受到更严厉的攻击。为什么?有些国家祝贺秦王国胜利的使节,早已到了那里。郑朱是国际上的知名之士,嬴稷、范雎一定会在表面上尊重他,大肆宣传,搞得天下皆知。其他国家发现大王已向秦王国屈膝,就没有人再考虑出兵援助。等到各国的态度明朗化之后,接下来绝不是和平,而是战争。”
一切都如虞卿所料,秦王国盛大招待郑朱,却闭口不谈和解。前方战争更趋激烈,赵军一败再败,廉颇坚守阵地营垒,不出应战。赵丹对廉颇一连串失利和躲避的战略,大为不满,屡次加以责备。范雎使用黄金二十四万两的巨款,在赵王国内部发动耳语攻势,说:“秦王国最恐惧的,是赵奢(马服君)的儿子赵括,赵括一旦当统帅,秦军想逃都来不及。廉颇年纪己老,容易对付,不久就投降了。”赵丹下令任命赵括接替廉颇。蔺相如警告说:“大王因赵括有点名气便用他,是胶住调弦的柱子而在那里弹琴,事实上,赵括只会读他老爹的兵书,并不知道如何面对战场上的千变万化。”但赵丹坚信赵括的能力。
最初,赵括小时,跟老爹赵奢学习兵法,自以为天下无敌。曾经跟老爹谈论军事,反复讨论,每每使赵奢张口结舌,但赵奢仍不同意儿子的意见,娘亲问他缘故,老爹说:“战争,就是死亡。死亡是一件严肃的大事,可是赵括谈起来却那么轻松,这是一个危机。赵括不当统帅则已,如果当统帅,使赵王国军队破碎的,一定是他。”当赵括接受任命,出发之前,他娘亲上书给赵丹,坚决指出,赵括绝对不是统帅人才。赵丹问她:“你怎么知道?”老娘说:“我嫁他老爹时,他老爹已是大将,我亲自捧着碗侍奉进餐的长辈,就有十余人,而他自己的朋友也有一百人左右。大王跟皇家赏赐的财物,全都分送给军官和参谋人员。接到命令当天,就全身投入军营,不再问一句家事。而今,赵括刚当了大将,就高高坐在堂上,脸朝东方,威风凛凛,军官们连头都不敢抬。大王赏赐的财物,全都运送回家,每天查看有什么便宜的田宅,赶紧去买。大王以为他跟他爹一样,却不知道他跟他爹不一样。请求大王不要派遣他,他会为国家带来灾难。”(买栋房子买块地,便志满意盈,不过碌碌庸才,大权交到这种人之手,不啻把千万人命,驱入屠场。历史上这种大言不惭,专门谋杀自己军队的屠户将领,举目皆是。)赵丹说:“老太太不必多言,我主意已定。”娘亲说:“假如赵括有什么差错,请准许他的家属不连坐治罪。”赵丹许诺。
秦王国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得到赵括出任统帅的消息,高兴得简直要发狂,消灭赵王国野战军主力的机会终于来到。立刻秘密任命白起当远征军统帅(上将军),王龁降级当副将(裨将)。下令:胆敢泄露白起当统帅消息的,马上处斩(赵括震于白起的威名,可能撤退,秦王国不允许赵军脱离战场)。赵括到了前方,进入阵地,撤销廉颇颁布的坚守命令,更换廉颇的参谋人员,拆除防御工事,下令出击。白起教秦军假装败退,却秘密伸展左右两翼。赵括乘胜追击,直抵秦军营垒。白起固守,赵括发动空前未有的猛烈攻击,秦军浴血应战,赵军竟无法突破。而秦军两万五千人的左右两翼,已迂回到赵军之后。另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已切断赵括的退路。于是,赵括所率领的进攻部队,跟仍留守原阵地营垒里的重兵,被分割为二,粮道随之断绝。白起派出小部队反击,赵括再战,仍不能取胜,成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战不能战的局势,束手无策。只好效法廉颇,再筑营垒,等待政府救兵。(此时大军已被分割,粮道已断。廉颇老将,老将第一要务就是用重兵保持粮道畅通。赵括的如意算盘是击破秦军之后,自然有粮。辩论抬杠,赵括此举有英雄胆识,气壮山河,所以常常赢了老爹。)
嬴稷得到报告,知道赵军已被逼入陷阱,唯恐时久生变,或许逃脱,乃亲自驾临河内(河南省黄河以北),下令强迫征召全国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数前往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报到,封锁所有道路,断绝赵王国的救兵和粮秣接济。齐王国和楚王国企图对赵王国援助,赵军粮食缺乏,赵王国请求齐王国援助粮食,齐国王(五任)田建(事实上是皇太后)拒绝。大臣周子警告说:“赵王国是齐王国和楚王国的屏障,关系密切,犹如牙齿之于嘴唇,唇亡则齿寒。今天赵王国灭亡,明天就轮到齐楚。救赵王国跟捧着漏罐去浇烧焦了的铁锅一样,是这么紧急,怎能不理?而且,救赵王国是最高道义,击败秦军更可大显威名。不去做这些事,却去爱惜粮食。对国家而言,这是可怕的错误。”田建不接受。(杜牧说:“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九月,赵军已四十六日没有粮食供应,官兵们饥饿难忍,在营垒里互相谋杀吞食。秦军包围圈越缩越小,而且不断挑战。赵括遴选精锐,组成四队,同时向四面冲杀。秦军阵地防卫森严,坚固得好像铜墙铁壁,赵军反复冲杀四五次,死伤遍地,仍不能动摇秦军一根毫毛。赵括决心孤注一掷,以统帅身份,亲自率领大军,发动最凶猛惨烈的一次突围。然而秦军拒绝肉搏,只以强弓对付,箭如雨下,赵括中箭而死。
统帅阵亡,赵军崩溃,四十万疲惫的官兵,向秦军投降。他们正在庆幸终于逃出浩劫,想不到更悲惨的浩劫还在后面。白起说:“秦王国已占领上党,上党人却归顺赵王国。赵王国军队一向强悍,绝不会甘心当俘虏,如果不当机立断,将来可能发生大乱。”于是使用诈术,使赵军安心,然后全部坑杀,只留下年轻军官二百四十人,放回赵王国,使他们报告凶信。这次战役,秦王国获空前胜利,前后总共杀四十五万人,赵王国野战军主力全灭,全国震恐。(白起把赵军分成十营,互相隔绝。他们既无戒备,又无武器,势如猪羊可是,秦王国的“坑刑”是,把人埋到胸部或肩部,然后再斩首。对待大批俘虏,此法自行不通。所以,应是活埋而不是坑刑。现场在今山西省高平县西北十千米王报村,附近有狭谷,东西南北各六十余步,旧名“杀谷”,唐王朝九任帝李隆基曾过此地,改名“省冤谷”。)
柏杨曰:
任何一个具有高贵心灵的将领,绝不杀降。俗云:“杀降者不祥。”杀降的功效是立竿见影的,但杀降造成的伤害,却长久不愈。白起虽然两年后就被诛杀,但我们并不认为那是杀降的报应。因为杀降的报应严重得多,国家、社会,甚至人民的道德品质,都要为杀降付出代价。历史上从没有一个准许杀降的政府付得起这种代价。白起固然是名将,竟做出这种残忍的事,他不过一条恶狗而已,我们乐于看到他在杜邮(陕西省咸阳市东北)所担任的角色(参考前二五七年)。
周赧王五十六年 魏安釐王十八年 鲁顷公十五年 韩桓惠王十四年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 赵孝成王七年 楚考烈王五年 燕武成王十三年 齐田建六年 卫怀君二十四年
1、十月,白起把大军分成三路,一路命王龁当指挥官,攻陷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的武安(河北省武安市)、皮牢(山西省翼城县东北),一路命司马梗当指挥官,攻陷赵王国西北要塞太原(山西省太原市)、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一路由自己率领,打算直扑邯郸(赵首都)。韩王国(首都新郑〔河南省新郑县〕)跟赵王国新败之余,惊慌失措,请苏代西入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向范雎致送最贵重的礼物,问说:“白起是不是就要攻击邯郸?”范雎说:“当然。”苏代说:“赵王国一旦灭亡,秦国王就成了天下共主,白起势必被擢升到三公(比宰相更高的贵官,位于天子跟宰相之间。兼任宰相时,则是宰相。不兼任宰相时,则地位尊贵,具有政治上和道德上的影响力。各王朝对三公称谓不同,性质则一。周王朝三公:太师、太傅、太保。西汉王朝三公: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东汉王朝三公:太尉、司徒、司空)高位。你能心甘情愿的当他的属下?即令你心甘情愿当他的属下,恐怕他也容不下你。秦王国攻击韩王国,占领邢丘(河南省温县东)、上党。那里人民宁愿受赵王国统治,也不愿受秦王国统治,人心向背,昭然若揭。灭赵之后,人们势必逃亡一空,北方人逃到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东方人逃到齐王国(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南方人逃到韩王国、魏王国。秦王国所得到的人力资源,能有多少?对秦王国而言,接受割地,才是最大的利益。为什么要让白起建立功劳?”范雎心动,向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建议说:“秦军倾国出战,暴师于外,已过分疲劳,万一因使用过度,有个差错,岂不前功尽弃。不如允许韩赵割地讲和,等我们的将士休息了一阵之后,再行出击。”嬴稷同意范雎的看法,于是,韩王国割让垣雍(河南省原阳县西),赵王国割让六个城市,缔结和约。
正月,嬴稷下令班师。白起眼看他的灭国功劳被破坏,深恨范雎阻挠,二人之间,从此有了嫌怨。
2、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派赵郝拘任割地特使,办理六个城市的移交手续。虞卿对赵丹说:“秦王国攻击我们,是因为疲劳才撤退?还是足有余力挺进,却因为爱我们才撤退?”赵丹说:“当然是力量不够。”虞卿说:“秦王国因为没有夺取的力量才撤退,而今大王却把他们没有力量夺取的城市,送给他们,是帮助敌人攻击自己。明年,秦王国再发动攻击,我们已无法补救。”赵丹不敢马上决定。恰好楼缓来赵王国,赵丹跟他磋商,楼缓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王国跟秦王国缠斗不休,天下各国无不欢欣鼓舞,为什么?为的是他们将仗恃着强大的秦王国的余威,向被削弱的赵王国下手。大王应该迅速的割地求和,各国认为秦赵和好,赵王国已安慰秦王国的心,便不敢打赵王国的主意。否则,各国将利用秦王国的愤怒,趁着赵王国筋疲力尽,起兵瓜分,赵王国就要覆灭,还谈什么割地不割地?”虞卿听到楼缓的建议,大吃一惊,晋见赵丹说:“楼缓的计谋使人战栗,那样做将使天下各国越发怀疑赵王国的立场,越发不肯援助,赵王国就更陷孤立。而且割地又怎么能安慰秦王国的心?事实上割地只充分暴露赵王国懦怯无能。我建议拒绝割地,并不是拒绝到底。我的意思是,秦王国要求大王割让六个城市,假如你把六个城市割让给齐王国,而秦王国对齐王国,怀有深仇大恨,它肯眼睁睁看你采取行动?于是,你虽然丧失了六个城市给齐王国,却可在秦王国那里得到补偿。假定大王在国际上宣布此项决定,齐王国接收六个城市的军队,还没有抵达边境,我敢保证,秦王国带着厚重礼物的求和使节,已来到赵王国国土。这时候再跟它缔结和约,韩王国、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也必然敬重你,是你一举而跟三国建立友谊。秦王国有秦王国的道路,赵王国有赵王国的道路。”赵丹激赏接受,派虞卿东赴齐王国,磋商共同因应秦王国的方法。虞卿还没有回国,秦王国求和使节,已到邯郸。楼缓得到消息,匆匆溜走。赵丹封虞卿一个城市,作为酬谢。
3、最初,秦王国大举进攻赵王国时,魏国王(四任安釐王)魏圉向国务官(大夫)询问对国际情势的看法,大家一致认为,魏王国可以获得利益。宰相孔斌就问:“何以见得?”国务官异口同声说:“秦王国战胜,我们就向它臣服。不能战胜,我们就趁它疲惫,向它攻击。”孔斌说:“秦王国自嬴渠梁(二十五任国君孝公,任用公孙鞅变法)以来,从没有打过败仗,而今又有良将白起担任统帅,哪里来的疲惫可趁?”国务官说:“纵然他们打胜了赵王国,我们又有什么损失?邻国的耻辱,正是本国的利益。”孔斌说:“秦王国是一个贪暴的国家,战胜赵王国之后,必然继续扩张,恐怕下一个就轮到魏王国受祸。前辈们曾说过一则故事:燕子、麻雀们筑巢在屋梁上,母子互相喂食,相亲相爱,咕噜唧喳,那种幸福快乐的情景,使人羡慕,它们也自以为非常安全。想不到炉灶烟筒那里,忽然失火,大厦眼看要化成灰烬。只有燕子、麻雀们的脸色不变,也毫不惊慌,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现在,你们这些人,竟然想不到赵王国亡后,就要轮到自己。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些人的见解,竟会跟燕子、麻雀一样?”
孔斌是孔丘的六世孙。当初,魏圉敬慕孔斌贤能,派使节送上黄金绸缎,请孔斌担任宰相。孔斌说:“如果大王采纳我的建议,我的建议可以使国家治理,即令教我吃蔬菜喝凉水,我也甘愿。如果只是利用我的知名度,给我优厚的待遇,我不过一个平民而已,大王难道缺少一个平民?”使节坚决敦请,孔斌才到魏王国。魏圉亲到郊外迎接,请他担任宰相。孔斌先整顿政府,把只靠关系而没有才干的官员调职,任用贤能。裁撤闲散人员,把经费用到有利于国家的事业上。受到伤害的既得利益阶层,纷起反击,散布谣言。大臣文咨告诉孔斌,孔斌说:“民众的惰性是:习惯眼前生活,反对改革。所以任何一个政治家,改革之初,都会遭受反对。公孙侨(子产)当郑国(首府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宰相,三年之后才没有人抨击。我祖先(孔丘)当鲁国(首府曲阜〔山东省曲阜市〕)宰相,三个月之后大家才闭嘴。我今天革新政治,虽不如他们,但我却不介意任何攻击。”文咨说:“你祖先孔丘的事,我不知道,当初情形如何?”孔斌说:“祖先(孔丘)初当宰相时,人们厌恶他,说:‘那个穿鹿皮长袍的家伙,干掉他,心里一点也不难过。那个穿鹿皮长袍的家伙,干掉他,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三个月后,改革成功,人们歌颂他:‘那个戴大帽,身穿皮袄的人,满足我们的需要。那个身穿皮袄,头戴大帽的人,对人民没有偏私!’”文咨高兴说:“今天才知道先生真是圣贤。”
孔斌任职宰相九个月,凡是涉及到国家大计方针的建议,魏圉都听不进去。孔斌叹息说:“我的建议被拒绝,是我的建议定有不妥当之处。既然不合君王的意,却当君王的官,拿君王的俸禄,只为了贪图一点小利,甘心于吃闲饭,深感罪恶。”于是辞职。一位朋友说:“君王不再任用你,你是不是要走?”孔斌说:“我走到哪里?山东(崤山以东)各国,势将被秦王国吞并。而秦王国贪诈,我绝不前往。”就在家休息。另一位朋友新垣固,询问孔斌说:“贤能人才所在的地方,一定使那个地方文化水平提升。你当魏王国的宰相,没有听说有什么突破性贡献,就自己退出政坛。可能是你不能得志,不然,为什么这么快下台?”孔斌说:“正因为没有突破性的贡献,才退出政坛。对一个身患必死绝症的病人而言,世界上没有良医。秦王国决心吞并天下,就是小心谨慎巴结它,也得不到安全。每天忙着救亡,凡事只顾眼前之急,哪里还有心情改旧布新,加强文化建设?从前,伊尹在夏王朝,姜子牙在商王朝,两个王朝仍然灭亡,难道伊尹、姜子牙不打算救他们?当然不是,而是形势不允许。山东各国,都到了末路。韩、赵、魏三国,只知道割让土地,以求暂时平安。分裂中的周王国(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白马寺东〕),也会并入秦王国版图。燕、齐、楚,早已屈服。由此观察,不出二十年,天下将全部被秦王国吞没。”
柏杨曰:
孔斌引用的燕雀之喻,发人深省。他对有些人的见解跟燕雀一样,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的颟顸恍惚态度,感到惊讶。然而,两千余年的历史,使我们看到更多这样的镜头。一个人从六十层高楼摔下来,经过五十层窗口时,他说:“我活得很好。”经过四十层窗口时,他说:“我活得很好。”经过三十层窗口时,他说:“我活得很好。”平安信息连续传出。太多时候的芸芸众生,都是在这种自以为“活得很好”声中,欢天喜地,甚至还争权夺利,掀起茶杯风波。
太浓的忧患意识使人变成惊弓之鸟,太淡的忧患意识使人麻木不仁。中国人分趋两个极端,使灾难更惨重,更难摆脱。
4、秦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决心替范雎报仇到底。情报说,魏齐躲到赵王国平原君赵胜住所,于是,邀请赵胜到秦王国访问。等赵胜抵达秦王国后,立即囚禁。派人告诉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说:“不砍下魏齐的头,你的叔父(赵胜)就出不了函谷关(河南省灵宝县东北)。”魏齐只好逃出赵胜住所,投奔宰相虞卿。虞卿立即辞职,跟魏齐逃到魏王国,打算请王弟魏无忌帮助,再逃向楚王国(首都陈丘)。魏无忌考虑到国家利益,不敢马上见面。魏齐一气之下,自杀。赵丹砍下他的人头,送给秦王国,秦王国才把赵胜送回。
柏杨曰:
魏齐虽贵为宰相,但本质上跟须贾一样,不过官场混混,他在流别人的血、使别人痛苦,表示他的忠义时,慷慨激昂,神采飞扬。等到需要流自己的血来维护国家的安全时,却卑劣的弃职潜逃。凡是残暴的人,没有一个不胆小如鼠。想当年他巍坐高堂,下令对范雎先生行刑,再也想不到会有今日,而胆小如鼠之辈,因为坚信对手不能翻身,才忽然胆大包天。魏齐直到临死,都没有一句话对自己过去诬陷忠良的行为表示歉意,反而愤怒的斥责别人不够朋友。咦,他竟要天下人都为他一个人的罪恶去送命受苦,可算是典型的人渣。他的下场,使天下所有负屈受冤的孤苦灵魂都扬眉吐气。读者先生如有酒在手,请干一大杯。
5、九月,秦王国五大夫(秦官第十二级)王陵,率军攻击赵王国。白起卧病,不能远行。
周赧王五十七年 魏安釐王十九年 鲁顷公十六年 韩桓惠王十五年 秦昭襄王四十九年 赵孝成王八年 楚考烈王六年 燕武成王十四年 齐田建七年 卫怀君二十五年
1、正月,王陵攻击邯郸(赵首都·河北省邯郸市),失利。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举增援,仍不能取胜。白起病愈,秦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打算要他接替王陵。白起说:“邯郸实在不容易夺取,而各国救兵又逐渐集结。那些国家长久以来,对秦王国的怨毒至深。我们虽然在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打了胜仗,可是将士死亡过半,国内空虚。隔着千山万水,争夺别人的首都,赵王国内线作战,各国救兵外线包围,我们的军队实处于险境。”嬴稷发现自己命令不动他,又派范雎前往敦促。白起推辞说旧疾复发,始终不接受命令。无可奈何,嬴稷改派王龁接替王陵。
2、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派平原君赵胜到楚王国(首都陈丘〔河南省淮阳县〕)求救,赵胜遴选二十位文武俱备的宾客随从,只得到十九人,另一人再也物色不到。毛遂向赵胜自我推荐,赵胜说:“一个贤能的人才,活在世界上,好像铁锥放到口袋里,尖端会立刻显露。先生在我这里,有三年之久,从没有人称道你,我也不知道你,是先生没有才干的明证,还是请你留下。”毛遂说:“我请求随你前往,正是要把铁锥放到口袋里。如果已经放到口袋里,早就连锥柄都破袋而出,不仅只露出尖端而已。”赵胜勉强允许。十九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讥笑。
赵胜既到楚王国,跟国王(二十三任考烈王)芈完会谈,重提缔结南北合纵同盟,分析利害,从早上谈到中午,不能决定。毛遂突然站起来,右手按着剑柄,迅速登上台阶,对赵胜说:“合纵同盟的利害,简单明了,两句话就可说完,从早上谈到中午,还在喋喋不休,原因何在?”芈完大发雷霆,喝令:“还不下去,我跟你的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毛遂做出随时都可以出击的姿势,紧握剑柄,走到芈完前面说:“大王所以敢对我随意吆喝,仗着楚王国的百万雄兵罢啦。可是,十步之内,你那百万雄兵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大王必须知道,你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里,当着我主人的面吆喝我,是什么意思?子天乙(商王朝一任帝)只有七十里的土地,就当了天子。姬昌只有一百里的土地,就使所有封国国君臣服,他们靠的不是军队多和战斗力强,而是抓住机会,发挥威力。现在,楚王国拥有五千里广大土地,战士一百余万人,这是当霸主的资本。以楚王国的强大,天下无人可以抵挡。白起,不过无知之辈,率领几万人,发动攻击,一战攻陷鄢城(湖北省宜城县南)、郢都(楚故都·湖北省江陵县),再战烧掉祖先坟墓所在的夷陵(湖北省宜昌市),三战凌辱大王的祖先(白起摧毁楚王国太庙,参考前二七九年、前二七八年)。这是楚王国百世怨毒,连赵王国(首都邯郸)都感到羞辱,大王却并不在意。南北合纵同盟,事实上是为了楚王国,不是为了赵王国。在我主人面前,为什么吆喝我?”芈完连连道歉说:“谢谢你的解释,楚王国决定追随赵王国。”毛遂说:“既然如此,是不是现在就可订约?”芈完说:“现在就订。”毛遂吩咐芈完的侍从说:“请把鸡、狗、马的血拿来。”(结盟时,因身份不同,用的血也不同。天子国王用牛血、马血,封国国君用狗血、猪血,国务官以下用鸡血。此次盟约,毛遂决心参加一份,所以加上鸡血,混杂使用。)毛遂把畜牲的血倾到铜盘里,在芈完面前跪下呈献,说:“大王应先歃血,表示缔约决心,然后是我的主人,然后是我。”于是就在宫殿之上,歃血(歃,音shà〔煞〕。歃血,把血涂到口唇上,表示饮到肚子里,神明共鉴,永不反悔)礼成。毛遂左手拿着铜盘,右手招请十九人说:“就在这殿堂之下,你们也参与这次歃盟。各位庸碌之辈,因人成事而已。”赵胜既跟楚王国缔结盟约,遂返赵王国,对人说:“从今以后,我再不敢说我能看透了人。”尊崇毛遂做上宾。楚王国派黄歇率大军北上赴援。
3、魏国王(四任安釐王)魏圉,也派大将晋鄙,率军十万人,北上赴援。秦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派人警告魏圉说:“我攻击赵王国,早晚就可到手。如果谁敢来救,等我灭掉赵王国之后,下一个就攻击他。”魏圉心惊胆战,下令晋鄙停止前进,就在邺城(河北省临漳县南邺镇)扎营,名义上赴援,实际却在那里观望。魏圉再派大将新垣衍,从小径进入邯郸,通过赵胜,向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建议,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使秦军撤退,那就是由魏王国和赵王国,联名尊奉嬴稷称“帝”——天子,也就是天下的共主。齐王国人鲁仲连这时正在邯郸,听到这个消息,拜访新垣衍说:“秦王国是一个野蛮国家,不懂得礼义,只懂得战争。他如果妄自尊大,称‘帝’以临天下,我宁可跳东海而死,也不愿受他的管辖,当他的臣民。魏王国并没有发现称帝的害处,嬴稷如果称帝,我能教他把你们国王魏圉,剁成肉酱。”新垣衍不高兴说:“你怎么能教他把我们国王剁成肉酱?”鲁仲连说:“我当然能,现在就告诉你理由。从前,九侯、鄂侯、姬昌,是商王朝末任帝子受辛(纣帝)的三公。九侯把他漂亮的女儿,呈献给子受辛当小老婆,子受辛讨厌她,就把九侯剁成肉酱。鄂侯竭力规劝,反复替九侯申冤,子受辛把鄂侯晒成肉干。姬昌只叹了一口气,子受辛就把他囚禁羑里(河南省汤阴县东北。羑,音yǒu〔友〕)的一座仓库里一百天,企图置他于死地。现在,秦王国是一万辆战车的国家,魏王国也是一万辆战车的国家。各在各的一万辆战车的国家内,各称各的国王,却只因瞧见对方打了一次胜仗,就吓破了胆,打算尊他当‘帝’当‘天子’,而自己却退缩到随时会被剁成肉酱、被晒成肉干的卑微地位。问题是,事情并不到此为止,秦国王称帝之后,他就有法定的资格,行使天子的权力,发号施令,准敢不遵?他开始更换各国的大臣,他将排除他认为的坏蛋,而任命忠于他的所谓贤能。排除他所憎恨的,给予他所心爱的。接着是,他们将遴选秦王国的美女,当各国国王的王后姬妾。这些女人塞满了魏王国的皇宫,魏王国还能安枕?而将军你,你又有什么办法保持国王对你的宠爱和信任?”新垣衍起身,再三致谢说:“我现在才知道先生是天下奇才,我即刻回去,不敢再提这码子事了。”
4、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国王(六任)武成王(名不详)逝世,子孝王(名不详)继位(七任)。
5、最初,魏王国(首都大梁)信陵君魏无忌礼贤下士,宾客有三千人。大梁(魏首都·河南省开封市)隐士侯嬴,年已七十岁,家庭贫苦,担任大梁北门的守门官(夷门监)。魏无忌大宴宾客,等大家坐定,他带着随从,驾着马车,空出左边座位(左边空位,在对方看起来,则是右方,乃是尊位),亲往迎接。侯嬴破衣破帽,上车之后,也不谦让,径自在空位上坐下。魏无忌手执缰绳,越发恭敬。侯嬴对魏无忌说:“我有一位朋友,在闹市当屠夫,请顺道前往探望。”魏无忌驾车直到闹市,侯嬴下车探望他的朋友朱亥,故意说个没完,一面斜眼观察,魏无忌脸色更加温和,这才告辞上车。到了魏无忌家,请侯嬴上座,一一介绍在座的宾客,宾客们大为藤惊。
等到秦王国包围邯郸,赵胜的妻子,是魏无忌的姐姐。赵胜派到魏王国的使节,一个接连一个,昼夜不停,并且向魏无忌抱怨说:“我所以敢以姻亲的缘故麻烦你,实因为你有高义,急人之困。现在邯郸在重围之中,朝不保夕,早晚就要陷落,而贵国救兵不来。你纵然看轻我,把我抛弃,独不怜念你的姐姐,也要遭此浩劫?”魏无忌屡次请求魏圉下令晋鄙进军,又通过大臣、宾客,千言万语向魏圉游说,但魏圉态度坚决。魏无忌悲愤交集,无可奈何。最后,他集结宾客及一百余辆战车,轻骑直进,准备在赵王国境内战死。
人马经过北门(夷门)时,看见侯嬴,侯嬴说:“王子努力,我可是不能追随。”魏无忌走了几里路,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又转回来,再拜见侯嬴。侯嬴笑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现在,你陷在窘境之中,准备跟秦军一拼,就好像用肉包子投掷饿虎一样,有什么意义?”魏无忌请他指示可行的方法,侯嬴教遣开随从,秘密告诉他:“我听说,可以调遣晋鄙的兵符(调兵遣将、颁布军令,都用兵符作为信物。符是铜制的,上面铸出虎像,表示勇猛,所以也称“虎符”。把铜符从当中纵剖为二,一半交给出征的统师,一半由国王保存,国王任何命令,都须用兵符作证,两半完全密合,才可接受),放在国王卧室里,国王最宠爱如姬,只有她才有可能把它偷出来。听说你曾经代如姬报杀父之仇,如姬愿为你效死。只要你一开口,定可得到兵符。兵符到手,就可率领晋鄙大军,北上救援赵王国,击走秦军,这是五霸的勋业。”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魏无忌果然拿到兵符,临行时,侯嬴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虽然兵符相合,假如晋鄙仍拒绝交出军队,而向国王请示,事情就全部失败。我的朋友朱亥,是有名的大力士,可随你一同前往,晋鄙如果交出兵权便好;否则,就教朱亥下手击杀。”于是出发,到了邺城,晋鄙在验明兵符后,果然满腹疑虑,看着魏无忌说:“我率领十万大军,驻防边境,你单车匆匆,就要接任统帅,岂不是有点儿戏?”朱亥掏出密藏在宽袖中重约四十斤的铁锤,照晋鄙头上闪电般猛烈一击,晋鄙万料不到有此巨变,霎时间死在铁锤之下。魏无忌重新部署大军,下令说:“父子都在军中的,老爹回国;兄弟都在军中的,老哥回国;没有兄弟的独生子,回家奉养父母。”
最后,挑选精兵约八万人,向邯郸挺进。秦王国大将王龁围攻邯郸一年有余,不能攻破,各国救兵陆续抵达,秦军几次大规模进攻,都没有收获。白起听到消息,忍不住说:“大王不听我的意见,现在怎样?”嬴稷恼羞成怒,强迫白起出任统帅,白起宣称他的病势转重,不肯接受。
周赧王五十八年 魏安釐王二十年 鲁顷公十七年 韩桓惠王十六年 秦昭襄王五十年 赵孝成王九年 楚考烈王七年 燕孝王元年 齐田建八年 卫怀君二十六年
1、十月,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下令免除白起所有爵位和职务,贬作士兵,放逐到阴密(甘肃省灵台县)。
十二月,秦王国再度动员兵力,增援前方,先锋抵达汾城(山西省新绛县)。白起因病,不能启程。时各国援军攻击王龁,王龁屡次战败,向政府紧急求救的使节,络绎于途。这使嬴稷更为火爆,下令强迫白起出发,不准在首都咸阳片刻逗留。白起只好离开,出咸阳西门十里,到了杜邮(陕西省咸阳市东北〔秦首都咸阳城西南小镇〕)。嬴稷跟范雎,以及高级官员商议:“白起对加到他身上的处罚,表示不满,而且还发牢骚……”赢稷派人送给白起一把宝剑,白起接剑后,知道君王的用意,遂举剑自杀。秦王国军民同情白起的冤狱,乡村聚落间,都为他设坛祭祀。
柏杨曰:
白起最大的罪恶,是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杀降。然而,对秦王国而言,他功勋盖世。他之拒绝担任大军统帅,可能是在斗气,也可能确实预见到必不能胜。秦王国对败军之将,处分严厉,他不敢冒这个险。但更有一种可能是,他真正患病。问题是,专制体制之下,不允许任何人有个性。白起胆敢拒绝君王恩赐的高官,已犯了大忌(轻视官爵就是轻视君王,因为君王全凭这个法宝维持他的权威),而在被贬逐之后,竟然仍不满意,还发牢骚,这种行为,谓之“怨望”。因此,官场中的狡狯之辈,一旦受到迫害或委屈,不但不敢表示不满、口吐真言,反而诚惶诚恐,自认“臣罪当诛”和“天王圣明”。希望首领肯定他的忠贞不二。重罪或可免死,轻罪或可重新出头。
2、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信陵君魏无忌,在邯郸(赵首都·河北省邯郸市),大败秦军,王龁解围撤退。大将郑安平陷于重围,率二万人投降赵王国,范雎由是受到谴责(郑安平是范雎的救命恩人,一同逃奔秦王国,被保荐出任大将,参考前二七〇年。从郑安平的二万人大军无法撤退一事,可窥知秦军失败之惨。这是自前四世纪五〇年代,公孙鞅变法以来,九十年间,秦王国第一次受到重创,国力大减,之后二十年间,使秦王国无力发动类似这次灭国性的大规模攻击)。
魏无忌既救了赵王国,不敢回魏王国,就跟他的宾客们,在赵王国定居,派人领大军回魏王国。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跟平原君赵胜商议,要封五个城市给魏无忌。赵丹亲自迎接魏无忌进宫,毕恭毕敬,用最尊贵的礼节,请魏无忌登上西阶。魏无忌谦虚辞让,侧着身子,从东阶上去,不敢以国宾自居,并表示自己只是待罪之身,辜负祖国(魏王国),而又对赵王国没有太大帮助。赵丹跟魏无忌欢宴饮洒,直到黄昏,不好意思出口封他五个城市。但到了最后,赵丹仍把最大的一座城市鄗城(河北省柏乡县北)送给魏无忌当汤沐邑(用全县的税收作为沐浴费用)。魏王国对这位杀将夺兵的叛徒,不敢开罪,仍维持他信陵君的爵位。
魏无忌听说赵王国赌徒毛先生、卖甜酒的薛先生,都雄才大略,打算拜访,两人拒绝。魏无忌就不带车骑,单身跟他们结伴,赵胜不以为然。魏无忌说:“我知道赵胜贤能,所以不惜背叛祖国,为赵王国牺牲。现在才发现赵胜所以接纳朋友,不过是一种大丈夫的豪迈之情,目的不在为国家物色栋梁。我跟这两位在一起,唯一害怕的是他们不肯交我这个朋友,赵胜却反而当成羞辱。”假装要告辞他往。赵胜一再道歉,才留下来。
赵胜打算封鲁仲连,以酬庸他折服新垣衍尊秦称帝的建议。使节去了三次,鲁仲连始终不肯接受。赵胜又赠送他黄金二十四万两,鲁仲连笑说:“大丈夫最可贵的是,替别人排除灾难,解决困惑,而不要报酬。如果要报酬,那可是商人做生意的事。”向赵胜告辞,终身不再相见。
3、秦王国太子嬴柱的大老婆(太子妃)华阳夫人,没有儿子。小老婆夏姬,生了一个儿子嬴异人。嬴异人被送到赵王国充当人质。由于秦王国屡次侵略,赵王国对他并不重视,礼貌也不周到。嬴异人在皇家血统中的地位,十分卑微(庶孽孙),所以从国内送来的生活费用,寥寥无儿,生活艰难,前途暗淡。然而,他的命运突然好转。阳翟(河南省禹州市)巨商吕不韦,恰好来邯郸,看见了他,拍桌子说:“他是一件难得的货物,可囤积起来卖大价钱。”于是拜访嬴异人,告诉他:“我可以光大你的门户!”嬴异人失笑说:“留点劲光大你自己的门户吧。”吕不韦说:“我当然也要光大我的门户,但是却在光大了你的门户之后。”嬴异人心中一动,请他上座密谈。吕不韦说:“秦国王(三任嬴稷)年纪已老(嬴稷本年已在宝座上坐了五十一年),随时会死,太子(嬴异人的老爹嬴桂)最宠爱华阳夫人,而华阳夫人却没有儿子。你们兄弟二十余人中,嬴傒(赢异人的老哥,可能是异母兄,虽也是庶子,但却受到重视),已被公认为合法的继承人,有名的智囊士仓,又是他的助理,更如虎添翼。你在国内时,本来并不特别受到宠爱,现在又充当人质,长期羁留外邦。老爹一旦逝世,你绝对没有继承宝座的可能。”嬴异人说:“那怎么办?”吕不韦说:“有权力决定谁是王储的,只有华阳夫人。我虽然没有钱,但我愿意拿出二十四万两黄金,前往秦王国,为你夺取这个位置。”嬴异人喜不自胜说:“如果你的计划可以实现,我愿意把秦王国分出一半,跟你共同治理。”
吕不韦一次付给嬴异人黄金十二万两,使他在邯郸广交朋友,用以制造美好的声誉(有钱而慷慨,美誉自至),吕不韦自己携带黄金十二万两,前往咸阳,先行结纳华阳夫人的姐姐,请老姐转献给华阳夫人珍奇礼物,利用老姐的嘴,赞扬嬴异人贤能,宾客满天下,尤其孝顺,常常思念老爹(太子)、娘亲(华阳夫人),说:“夫人就是我的天!”华阳夫人听了,十分高兴。在经过一段密切交往之后,吕不韦再通过华阳夫人的老姐,向华阳夫人提出警告说:“靠着自己美丽容貌得到宠爱的,一旦美丽容貌消失,爱情也就跟着消失。夫人的宠爱已到极点,却没有儿子,如果不在权势巅峰时早早在庶子群中培养一位贤才,提拔他当做嫡子。万一有那么一天,美丽早上衰退,爱情晚上就会溜走,即使想开口说一句话,恐怕也不可能。庶子群中,嬴异人最有才干,他自己知道他在庶子群中,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嫡子根本没他的份。夫人如果特别垂爱他,使嬴异人本没有国家而忽然有了国家,夫人本没有儿子而忽然有了儿子。则夫人的尊荣,将在秦王国永存。”
华阳夫人承认这种分析有理,趁着一个机会,对嬴柱说:“孩子中有一个叫异人的,才能品德,都十分卓越,常常听到有人夸奖。”因而流下眼泪说:“我不幸不能为你生一个儿子,愿收异人当我的儿子,我有了儿子,也可托付终身。”嬴柱既爱华阳夫人爱得发紧,当然一口答应,跟她剖开玉石,作为符信。老爹娘亲遂即赏赐给嬴异人很多金银财宝,并且请吕不韦当他的师傅。嬴异人的英名,逐渐在各国君王中传播。
吕不韦更进一步控制嬴异人。吕不韦先娶了一位在邯郸数一数二的绝世美女(赵姬),等到她怀了身孕。一天,嬴异人到吕不韦家欢宴,看见了她,神魂飘荡,请赠送给自己。吕不韦假装大发雷霆:“怎么,朋友妻,不可欺!”闹了一阵之后,仍是把她赠送给赢异人。怀孕共怀了一年,生下一子嬴政。嬴异人就立那位赵姬当夫人。
邯郸围城时,赵王国要杀嬴异人。嬴异人跟吕不韦用黄金六百斤贿赂守卫,逃出来投奔秦军,一同撤退。到咸阳后,嬴异人改穿楚王国的衣服,拜见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深为感动说:“我是楚国人,你当然是我的儿子。”并把嬴异人改名嬴楚。
周赧王五十九年 魏安釐王二十一年 鲁顷公十八年 韩桓惠王十七年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 赵孝成王十年 楚考烈王八年 燕孝王二年 齐田建九年 卫怀君二十七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摎(姓不详。摎,音jiū〔纠〕),攻击韩王国(首都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占领阳城(河南省登封县东南)、负黍(登封县西南),杀四万人。再攻击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占领二十余县,斩杀及俘虏九万人。
2、位于洛阳(河南省洛阳市白马寺东)的周王国国王(四十三任赧王)姬延,忽然大起恐慌,秘密跟各王国联络,企图重组南北合纵同盟,由姬延亲自率领联军,出伊阙(河南省洛阳市南五千米),攻击秦王国,切断秦军粮道,使它再不能进入阳城(河南省登封县东南)。秦军的反应迅速而猛烈,大将摎(姓不详)率军直抵洛阳,生擒姬延,掳往秦王国献俘。周王国所属三十六个城市,人口总计三万,全部并入秦王国。稍后,又把姬延放回,贬作平民,就在本年(前二五六年),死于洛阳。
柏杨曰:
周王朝自公元前一一三四年一任王姬发即位,到本年(前二五六年)四十三任王姬延死亡,共立国八百七十九年,悄悄消失,没有引起一丝涟漪和一声抗议。“共主”“天子”,何等神圣,时候来到时,不值一文。周王国到了只剩下三十六个城市和三万人口,已没有资格过问国际政治,甚至连“大起恐慌”的资格都不具备。唯一的一条路,只有静观待变。而姬延却忽然大展宏图,我们虽不在场,但可以想象:慷慨激昂,“有土一城,有众一旅”,姒少康中兴的话,一定说了一箩筐。等到国亡家破,那些大言不惭之徒,当然不知去向。
鲁顷公十九年 韩桓惠王十八年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 赵孝成王十一年 楚考烈王九年 燕孝王三年 齐田建十年 卫怀君二十八年 魏安釐王二十二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河东郡(安邑〔山西省夏县〕,魏王国故都)郡长(守)王稽,被指控跟外国秘密勾结,斩首。应侯范雎心情蒙上严重阴影。(范雎得晋见秦国王嬴稷,是王稽的推荐〔参考前二七〇年〕。后来,范雎又推荐郑安平。秦王国法律,被推荐的人犯法,推荐人也要受到同样的处分。稍早,郑安平投降赵王国〔参考前二五七年十二月〕,王稽又以叛逆罪处决,范雎处境,岌岌可危。)一天,嬴稷在朝会上,忽然叹息,范雎探询他苦闷的原因,嬴稷说:“现在,白起已死,郑安平、王稽又都背叛。内无良将,可是外面的敌国却多的是,不由人不忧虑。”范雎毛骨悚然,不知道用什么话回答。
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人蔡泽得到信息,遂到秦王国,先请人把话传到范雎耳朵:“蔡泽是一位著名的雄辩之士,他一旦晋见国王,就会把你推入困局,夺取你的高位。”范雎七窍生烟,派人把蔡泽找来。蔡泽态度傲慢,范雎不高兴,斥责他说:“你扬言说要接替我当宰相,请你把事情说清楚。”蔡泽说:“这就怪啦,你的见解怎么迟钝到这种程度?像春夏秋冬,四季更替,都在各自完成它们的任务之后,隐身退去。难道没有看见秦王国的公孙鞅、楚王国的吴起、越王国的文种,你可愿意有那种结局?”范雎嘴硬说:“有什么不愿意的?你所举的三位先生,他们都怀着最高贵的仁义,最彻底的忠心。大丈夫杀身成名,死而无恨。”蔡泽说:“人们追求功勋,哪一个不盼望全身而退。身体和名誉都能保持,是最最上策。拥有美好的名誉而丧失生命,就次一等。形象破坏,却偷生于世,那是下等货色。像公孙鞅、吴起、文种,他们站在人臣立场,效忠国家,可以说如愿以偿。问题是,闳夭、姬旦(二位都是周王朝开创大臣),难道不效忠国家?前面三位先生,岂不盼望也能跟他们二人一样?”范雎说:“当然。”蔡泽说:“当今国王(嬴稷)对保护功臣故旧的态度,能不能比嬴渠梁(秦孝公,任用公孙鞅)、芈疑(楚悼王,任用吴起)、姒勾践(越国王,任用文种)?”范雎说:“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又是嘴硬的话,逼杀白起,还不够说明?)蔡泽说:“你的功劳,比那三位先生如何?”范雎承认不如。蔡泽说:“既然如此,你还不肯下台,大祸恐怕比他们还严重。俗谚说:‘太阳到了中天,一定会下降。月亮圆了之后,一定会残缺。’进、退、发展、减缩,随着时间,不断变化,这就是圣人法则。而今,你恩也报完,仇也报尽,愿望完全满足。却不应因变局,我替你感到担心。”范雎大梦方醒,把蔡泽尊为贵宾,推荐给嬴稷。嬴稷跟他面谈,十分投机,任命他当外籍顾问官(客卿)。范雎乘机声称有病,呈请辞职。嬴稷正喜欢蔡泽的才能,遂任命蔡泽当宰相(相国)。蔡泽当宰相只几个月就被免职。
2、楚王国(首都陈丘〔河南省淮阳县〕春申君黄歇,任命荀况当兰陵(山东省苍山县)县长。
荀况是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人,曾经跟临武君(名不详)在赵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面前,讨论军事,赵丹说:“请告诉我军事重点是什么?”临武君说:“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严密监视敌人。比敌人后出发,却比敌人先到达,这就是重点。”荀况说:“不然。古人的道理是:发动攻击,必涓人民跟军队同心合力。弓和箭如果不能密切配合,神射手后羿也无法射中目标。六匹马如果不能和平共驰,神驾驶造父也无法把车辆驶得太远。战士和人民如果不合作,子天乙(商王朝一任帝)、姬发(周王朝一任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能使民心归附认同,才是伟大的军事家。所以,军事的重点在于上下一心,精诚团结。”临武君说:“不然。军事上重视的,是创造形势,趋利避害,诡诈百出。名将作战,急如闪电,神秘莫测,没有人知道会从哪里发动。孙武、吴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不见得一定都得到人民支持。”荀况说:“不然。我所说的,是仁人的用兵之道和天子的伟大事业。而你的着眼点,却只在权力、谋略、形势、利害上打转。仁人用兵——只要他是仁人,对他就不可能使用诈术。凡是可以用诈术对付的人,都是粗心大意之辈,或者对方军心厌战,长官与部属之间,貌合神离。姒履癸(桀)用诈术对付姒履癸(桀),还不见得成功。如果姒履癸(桀)用诈术对付伊祁放勋(尧),那就好比令鸡蛋去打石头,或把手指伸到滚水里,或奋不顾身的跳到水潭火窟,结果不是淹死,就是烧焦。所以仁人的军队,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僚跟君王的关系,部下跟长官的关系,好像儿子对父亲、老弟对老哥,如同手臂保卫头颅、眼睛、肚腹、胸膛。用诈术突袭他,跟先警告他而后攻击,事实上是一样的。而且仁人的国家如果有十里,他的视界会超过百里。如果有百里,他的视界会超过千里。如果有千里,他的视界将广及四海。那将使他有广阔的胸襟和锐敏的反应。所以,仁人的军队,集结时是战土,分散开就是良民。延伸时,像‘莫邪’宝剑的长刃,碰上立即斩杀。近距离相接时,像‘莫邪’宝剑的锋端,遇到立即死亡。平日扎营驻守,稳如磐石,胆敢冒犯,连角都被折断,狼狈而逃。暴君仗恃什么?唯一的仗恃是他的国家人民。如果敌国人民喜爱我们如同喜爱爹娘,喜爱我们的芳香如同喜爱芝兰。抬头上望他们的统治阶层,就好像将处黥刑(脸上刺字)的囚犯望见火焰,或好像一个被迫害的人面对着不共戴天的仇敌。人之常情,即令是暴君姒履癸、恶徒柳下跖(春秋时代的名盗,柳下惠的弟弟,拥有九千余人的武力,横行不法),岂有效忠他所厌恶的,而残害他所喜爱的?那就跟教人的子女杀他的爹娘一样,根本不可能。一定会向我国报告他们的阴谋,泄露他们的机密。那时候,底牌都放到明处,又有什么诈术可用?仁人主持政府,国家必定日趋强大,各国先归附的获得平安,后归附的受到惩罚。反抗的衰落,叛变的灭亡。《诗经》上说:‘子天乙(商王朝一任帝)竖起大旗/手拿斧钺/战火燃烧/谁敢阻拦?’就是一个恰当的形容。”
赵丹、临武君同声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请问:天子仁人处理军事,有什么可行的具体方法?”荀况说:“君王贤明的,他的国家一定尽善尽美。君王如果是个脓包,他的国家一定混乱。倡导礼教、尊重仁义的,必然治理。破坏礼教、轻视仁义的,必然混乱。秩序井然的国家强大,秩序混乱的国家衰弱。所以,礼教仁义,是国家的根本。在上位的能推广教化,人民才会归附。在上位的不能推广教化,人民就不可能甘心接受驱使。人民甘心接受驱使,则国家强大,不甘心接受驱使,则国家衰弱。推广教化,是强国的根本。齐王国(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重视个人‘技击’,凡砍下敌人一颗人头的,由政府出钱购买。用人头来论功过,即令打了败仗,只要有人头,照样赏赐。如果打了胜仗,而没有人头,也不给分文。这种军队,遇到脆弱的敌人,还可将就使用。遇到的敌人坚强,可就成了一盘散沙,好像空中飞鸟,只会各自逞能。这是亡国之军,不过在街头上招募的一群打手而已。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的战士,都经过考试,要穿上全副铁甲,可以拉开重量十二石(音dàn〔但〕,每石六十公斤,十二石合七百二十公斤)的强弓,身负羽箭五十支,手提长枪、久戴铁盔、腰挂宝剑,背着足够三天的粮食,每天行军百里。一旦通过考试,就免除他家的赋税,配给较好的耕地和住宅。可是,几年之后,战士们的体力,便开始衰退。而已免的赋税,不能再征。已赐的田宅,不能收回,改变办法又不容易。所以魏王国国土虽大,因税收减少的缘故,国库空虚,造成一种危机。秦王国地势险恶,政府对待人民,手段残酷,用权力驱使他们,用特务控制他们,用奖赏鼓励他们,用刑罚镇压他们。人民要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和环境,除了拼命杀敌外,没有第二条路。功劳和赏赐,成正比例,只要能砍下敌人五个人头,就可以管辖五家,作为他们的首长。这是秦王国强大的原因,累积四世(二十五任孝公嬴渠梁、一任惠王嬴驷、二任武王嬴荡、三任昭襄王嬴稷)的努力,才能到这种程度,并不是一时的侥幸,更不是一时的运气。齐王国的‘技击’军队,不能抵抗魏王国的‘武卒’军队,魏王国的‘武卒’军队,不能抵抗秦王国的‘锐士’军队。但秦王国的‘锐士’军队,却不能抵挡姜小白、姬重耳的‘霸主’军队。而姜小白、姬重耳的‘霸主’军队,也不能抵挡子天乙、姬发的‘仁义’军队。凡是跟‘仁义’军队作战的,好像把一个脆弱的烧焦了的铁锅,投掷到石头上,它非粉碎不可。更主要的是,各国培养的都是追求名利的将领和战士,好像当雇工或做生意买卖。没有谁会为长官效死,也没有谁肯严守仁义情操。假定有一个国家能得到这种(仁义)治理国家方法的精髓,付诸实施,其他国家都会受到威胁。招募也好、考试也好、奖赏也好,都是一种诈欺,只有礼义教化(礼义教化,浓缩成为“礼教”,控制中国两千余年)才能使人民一心一德,精诚团结。所以我指出,用诈术对付诈术,还有巧有拙。用诈术对付万众一心,就跟用小刀对付泰山一样。子天乙(汤)之诛杀姒履癸(桀)、姬发(武)之诛杀子受辛(纣),从容进军,暴君下的人民都愿协助,诛杀二人等于诛杀两个地痞流氓。《泰誓》指出:‘独夫子受辛’,就是说明。所以军民高度团结,可以平定天下。低度团结,也可以击败邻国侵略。那些招募、考试、奖赏的军队,有时胜、有时败,有时扩张、有时收缩,有时可以救亡、有时也可以覆灭。互相消长,起落不定,都属于‘盗兵’,天子仁人,并不重视。”
赵丹、临武君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请问:对于将领,如何选择?”荀况说:“智慧的人从不怀疑,做事的人最重要的是不要有过失。既经决定,不可后悔,到了不后悔的地步,已经至善至美。虽然决定不可动摇,但必须对下列事项,全力以赴:第一、法令规章必须严厉执行。第二、赏功罚过必须大公无私。第三、阵地营垒,粮秣财库,必须周密防守。第四、挺进撤退,调动行军,为求安全,必须慎重,为求快捷,必须迅速。第五、派遣间谍,必须深入敌营,和敌人将士接近。第六、一旦决战,一定要打有把握的仗,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以上是所谓‘六术’。第一、不要因为我喜爱他就任命他当将领,也不要因为我讨厌他而不要他当将领,要以才干为准。第二、不要因为胜利而疏忽怠慢。第三、不要只顾到对内的尊严,而忘了必须建立对外的尊严。第四、不要只看见利,而忘了害。第五、对事必须深切考虑,反复磋商,对金钱必须慷慨;以上是所谓‘五权’。而将领们在下列三种情形下,可以不接受命令:第一、可以杀他,但不可以使他把军队带入绝地。第二、可以杀他,但不可以使他攻击必不能获胜的敌人。第三、可以杀他,但不可以使他凌虐人民;以上是所谓‘三至’。将领得到君王的任命,率领三军(上军、中军、下军),三军既各守岗位,官员们也秩序井然,政治运转,都纳入正轨。这时候,君王不能使他喜悦,敌人不能使他愤怒,这就是‘至臣’。处理事情时,态度严谨,从开始到结束,敬肃如一,这就是‘大吉’。任何事业之所以能够成功,都在于先尊敬这项事业;而终于失败,主要原因在于疏忽它、轻视它。凡是敬业精神胜过惰怠心情的,是好兆头。凡是惰怠心情胜过敬业精神的,一定覆灭。为国家谋,压过为自己谋,可以达到目的。为自己谋,压过为国家谋,一定凶险。战时如平时,平时如战时,有建树时,并不自傲,反而像是侥幸得到。尊重你所拟定的谋略,不可懈怠。尊重你所处理的业务,不可懈怠。尊重你的助理官员,不可懈怠。尊重你的军队人民,不可懈怠。尊重你的敌人,不可懈怠;这是‘五不懈怠’。谨慎的把握‘六术’‘五权’‘三至’,再加上‘五不懈怠’的严肃态度,用这种人当将领,可以上通神明。”
临武君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请问:天子军队如何维持纪律?”荀况说:“将领死于战鼓,前进时,将领阵亡,鼓声不绝。车夫死在车旁,战车攻击,车夫阵亡,手中仍紧握缰绳。军官死于职责,无论多么危急,决不逃避。高级官员死于军营,不图享受。听到战鼓,即行挺进,听到锣声,即行撤退。最主要的是遵守命令,其次才是功劳。不准挺进而挺进,犹如不准后退而后退,处分相同。绝对不可以杀老弱,绝对不可以摧残耕地。投降的不再囚禁,抵抗的绝不赦免,逃亡的不去追捕。诛杀的对象不是平民,而是那些欺压平民的暴徒。平民为残暴的统治阶层作战,他也是残暴之辈。所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逃亡者不再追究。周王朝把不断规劝子受辛的子启(微子),封到宋国(河南省商丘县),把专门谄媚子受辛的曹触龙,绑赴军营诛杀,对于来归附的商王朝人民,所施的种种关切,跟对于周王朝自己的人民,没有分别。近距离的人歌颂欢乐,远方的人跌跌撺撞拼命前来投奔。无论是多么落后荒僻的地方,都受到妥善照顾。四海之内,亲密得像一家人,凡人迹所到的地方,莫不服从,这就是‘人师’。《诗经》说:‘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不心服口服’就是指此而言。王者(天子、圣人、仁人)的军队,有诛杀而没有战争。不攻击城镇,不发动冲锋,敌人上下庆幸。不屠杀、不偷袭、不俘虏,动员军队,不超过农闲时期。因此,乱国的人民,喜爱我们,厌恶他们的政府,欢迎前往解救。”临武君说:“你说得有道理。”
陈嚣问荀况说:“先生谈论军事,总是认为仁义才是根本。问题就出来了,仁者有爱心,义者有理性、有法则,怎么能统军作战?统军作战,就是为了争取胜利。”荀况说:“这就不是你所能了解的了。仁者有爱心,正因为有爱心,才厌恶害人的人。义者有理性有法则,正因为有理性有法则,才厌恶摧残理性、摧残法则的人。军事行动的目的,是除暴安良,不是夺取权力和财产。”
柏杨曰:
司马光用六七千字的巨大篇幅,引述荀况的论点,对这项论点,显然认同。荀况是儒家学派的修正主义者,在他思想中,已透露法家学派的信息。他跟孟轲一样,是一位雄辩家,但他没有孟轲可爱。孟轲虽然有时陷于举证和逻辑的错误,但他热情洋溢、气势澎湃,现场的说服力很强。荀况却一副冷冰面孔,好为人师。这篇跟临武君的辩论,洋洋洒洒,不过一场闹剧,因为临武君谈的是战术,荀况谈的是政略,根本是两码子事。不但不冲突,而且相辅相成。荀况后来谈到战术时,还不也是临武君那一套。文中频频提示临武君大为佩服的表情,使人怀疑。
荀况的见解,有时候荒唐得离谱太远,竟然幻想出来敌国人民喜爱我们如同喜爱爹娘,而视他们的统治者如同仇寇。所以一旦战争爆发,他们绝不会站在暴君的一边,绝不会攻击被当做爹娘的一边!这可是午夜奇谈,再了不起的仁政,可能使敌国人民羡慕,不可能使敌国人民把入侵者当成爹娘,更不可能促使敌人全国背叛。交锋一旦开始,战士完全被杀人的行动或被杀的恐惧所控制,谁还管什么“义师”“盗兵”?自从人类有历史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仁人”和从没有具体实现过的“仁政”,被儒家系统无限制的扩大它的效果,竟成为一个无往不利的符咒。
事实上荀况崇拜诈术、暴力,以“莫邪”宝剑自喻,喊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血腥口号。对于稍后归附的,一律:“冒犯的衰落,叛变的灭亡。”这种“仁人”的军队,可是够凶恶的了。最难堪的是:“仁政”之下,还有冒犯、叛变之事,“仁政”的力量就并不如所形容的万能,也要靠封爵升官奖赏维持,怎么有资格讥刺别国的军队如此?荀况说,诛杀姒履癸和子受辛,像诛杀两个地痞流氓。未免轻松过度,他应该知道那是两场血战,千万人死亡。《书经》文献俱在,怎能当做一首抒情诗篇?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而“六术”“五权”,不过是一些肤浅的知识分子对他一知半解的事物,所做的纸上作业,漏洞百出。幸亏没有把军队交给他,否则,另一位赵括出场。
然而,荀况的见解,有他的价值,至少“三至”,是做将领的铁则。掌握权柄的人如果明令或暗示欺虐人民,将领如果执行,应教他付出代价。集中营魔头艾克曼在以色列绞死,谷寿夫在南京枪决,说明“上级命令”已不能使凶手逃避责任。
3、燕王国国王(七任)孝王(名不详)逝世,子姬喜继位(八任)。
4、故周王国(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白马寺东〕)人民不愿归秦王国管辖,向东方逃亡,秦王国把周王国所有宝物,都运回咸阳(秦首都)再把西周公文公姬咎,放逐到單(上單下心)狐(河南省汝州市西北。單,音dàn〔但〕)附近村落。
5、楚王国(首都陈丘)军队占领鲁国(首府曲阜〔山东省曲阜市〕),把鲁国国君(三十七任顷公)姬雠,放逐到莒城(山东省莒县)。
柏杨曰:
去年(前二五六年),《资治通鉴》纪年为“周赧王五十九年”。今年(前二五五年),《资治通鉴》纪年为“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五十九年的翌年,竟是五十二年,年号制度造成的混乱,在通史上第一次显示。而我们去年用“前二五六年”,今年用“前二五五年”,不但一目了然,也免得查年号的读者先生,活活累死。
鲁顷公二十年 韩桓惠王十九年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 赵孝成王十二年 楚考烈王十年 燕姬喜元年 齐田建十一年 卫怀君二十九年 魏安釐王二十三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摎(姓不详。摎,音jiū〔纠〕)攻击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占领吴城(山西省平陆县)。韩王国(首都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国王(四任桓惠王)前往秦王国朝见。魏王国完全臣服秦王国。
鲁顷公二十一年 韩桓惠王二十年 秦昭襄王五十四年 赵孝成王十三年 楚考烈王十一年 燕姬喜二年 齐田建十二年 卫怀君三十年 魏安釐王二十四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在雍县(陕西省凤翔县)郊野祭祀上天。
2、楚王国(首都陈丘〔河南省淮阳县〕)迁都巨阳(安徽省阜阳市北。似乎不久就又迁回陈丘)。
鲁顷公二十二年 韩桓惠王二十一年 秦昭襄王五十五年 赵孝成王十四年 楚考烈王十二年 燕姬喜三年 齐田建十三年 卫怀君三十一年 魏安釐王二十五年
1、卫国(首府濮阳〔河南省濮阳市〕)国君(四十六任)卫怀君(名不详),到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朝见,魏政府把他诛杀,另立他的老弟(名不详)继位(四十七任),是为卫元君。卫元君是魏国王(四任安釐王)魏圉的女婿。
柏杨曰:
史书并没有说明卫怀君犯了什么罪,非处死不可,但却指出新君是魏王国皇家姻亲,这明显的是一场借助外力的政治斗争。魏王国的凶暴,不亚于秦王国,一高兴或一不高兴,就把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个国家的元首,像囚犯一样的处决。卫国是周王朝(首都镐京〔陕西省西安市西〕)封的,并不是魏王国封的,只不过国小民弱而已。魏王国碰见秦王国,就心惊胆战,碰到小邻居,就另一副态度。这件事使我们想到上世纪(前四世纪)发生的另一件事,魏王国一任王(惠王)魏罃,强调卫国国君是“人主”,声称:“不听人主的话不祥。”(参考前三二五年)现在魏国王不但不听“人主”的话,甚至还把“人主”的人头砍掉,却没有一点不祥。充分证明当年交还逃犯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不知道专制激王又要发明什么理论,来再证明“人主不同凡品”?
鲁顷公二十三年 韩桓惠王二十二年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 赵孝成王十五年 楚考烈王十三年 燕姬喜四年 齐田建十四年 卫元君元年 魏安釐王二十六年
1、秋季,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国王(三任昭襄王)嬴稷逝世,子嬴桂继位(四任),是为孝文王。尊生母唐八子为唐太后,立嬴异人(嬴楚)当太子。这时候的嬴异人已非昔比,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派人护送嬴异人的妻子赵姬(吕不韦送给赢异人的美女)回秦王国。韩国王(四任桓惠王)亲自到秦王国,穿着最重的丧服,祭悼嬴稷。
2、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国王(八任)姬喜,派大臣栗腹担任亲善大使,晋见赵王国国王(三任孝成王)赵丹,呈献黄金十二万两,作为祝福礼物,誓言两国永结同盟。栗腹回国后,向姬喜报告说:“赵王国壮年人都死在长平(山西省高平县西北。参考前二六〇年),少年人还没有成长,这个国家已没有人力资源,可以攻击。”姬喜询问昌国君乐閒(乐毅的儿子)的意见,乐閒说:“赵王国四面都是强敌,无险可守,全靠武装部队捍卫国家,人人都是强悍的战士,绝对不可轻视。”姬喜说:“我用压倒性五倍的力量,赵王国无法抵挡。”乐閒坚决反对,姬喜勃然大怒,立刻板起面孔。所有高级官员都支持国王的正确判断,姬喜遂下令出动战车一千辆,分兵两路,一路由栗腹担任统帅,进攻鄗城(河北省柏乡县北);一路由卿秦担任统帅,进攻代郡(河北省蔚县)。大臣将渠说:“跟人家缔约盟誓,永结友好,又用黄金十二万两的隆重礼品,向人家君王祝福。使节一回国,就翻脸无情,要灭人国,这不是一件高尚的行为,不可能获得战果。”姬喜不听,并且亲自率领一支援军,在大军之后出发。将渠情急,抓住姬喜佩挂印信的锦带,姬喜更加光火,一脚把他踢开,将渠垂泪说:“我不是为自己打算,而是为大王打算。”
燕军抵达宋子(河北省赵县),赵王国大将廉颇迎战,在鄗城击败栗腹,赵王国另一大将乐乘在代郡击败卿秦,向北追击五百余里,包围燕王国首都蓟城。
姬喜束手无策,只有请求和解,赵王国表示:“我们只跟将渠谈判。”姬喜任命将渠当宰相和谈,赵军方才撤退。
柏杨曰:
燕国王的不信不义,凶暴残忍,又岂亚于秦王国?姬喜只看见眼前的骨头,硬看不见骨头下面的钢刀。正因为这种唯利是图的近视眼太多,人间的悲剧和丑剧,才层出不穷。战国时代已近尾声,大家都将同归于尽,却仍勇于互相残杀。世人只注意强者的不信不义、凶暴残忍,忽略了弱者往往更不信不义,更凶暴残忍。
3、赵王国平原君赵胜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