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十日,正值国庆令节,全国行庆祝礼,又经袁总统正式莅任,越觉锦上添花,喜气洋溢。老袁强迫选举,正为此日。当由国务院通告礼节,定于十月十日上午十时,前称国庆为双十节,此次应改呼三十节。大总统正式就职于太和殿。这太和殿的规模,很是弘敞,从前清帝登基,以及元旦诞辰,受百官朝贺,统在这殿中行礼,袁总统就此受任,分明是代清受命的意思。一语道破。是日,殿中已洒扫清洁,布置整齐,陈设华丽,一班伺候人员,早已穿好大礼服,趋向殿前,按班鹄立。好容易待至十时,方见大礼官入殿,导着一位龙骧虎步的袁总统,徐步而来。两旁奏起国乐,锵铿杂沓,谐成一片;接连是殿门外面,远远的鸣炮宣威,共计一百另一响。袁总统步上礼台,中立南向。侍从各官,联步随登,站立左右,国乐暂止。侍从官捧进誓词,由袁总统宣读告终,即有庆祝官趋至北面,行谒见礼,向袁总统一鞠躬,袁总统倒也答礼。侍从官再进宣言书,袁总统又照书宣读。读毕,庆祝官再行庆祝礼,向袁总统三鞠躬。袁总统也答礼如仪,乐又再作。掌仪官引导庆祝官退就接待室,大礼官引导袁总统还休息室,乐复暂止。既而大礼官出殿,接引外宾入礼堂,序次排立,复请袁总统出莅礼堂,南向正立。乐奏三成,袁总统再就礼台,由外交总长孙宝琦邀同各国公使,及参随各员,至礼台前,行鞠躬礼,袁总统也鞠躬相答。领衔公使代表外交团,宣读颂词,满口是爱皮西提,经翻译员译作华文,方可作为本书的词料。词云:
君现被举中华民国大总统,本领衔公使代表外交团,来述庆贺之忱。新政体建设以来,此为第一次集会于中国正式庆日,借此各国公使,请大总统深信所祝,于此选举君为正式大总统,能为中国开始一新幸福时代之先步,且恪守条约及各项成例,不但能维持中国之平和,保持民国政府之稳建,并能保国内富饶之发达。各国于此举亦利助成,依中国情形如是,定望各本国政府与贵国政府,所有今日幸结接洽,将必日益亲密,谅于此情。各国公使,必承大总统贵重协助,外交团于今日欣祝大总统政治丕益,大总统福躬康乐!
领衔公使读毕颂词,袁总统亦亲诵答词道:
今日贵公使以本大总统被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代表各公使惠临称贺,并承贵公使以被选正式总统,为中国开始新幸福之先步,致词推许。本大总统感谢之忱,实为无量。本大总统深愿履行条约,循守成例。与友邦敦睦,为唯一之基础,前在临时政府期内,固已早有明证,此后尤当竭其绵力,俾本国政府,与贵各国政府联络之感情,恳笃之交谊,日益亲密,有加无已。本大总统以保持和平,秩序发达,经济信用,为作新宗旨,贵各国公使热诚赞助,乐观厥成。本大总统深信彼此睦谊,即为他日永久不渝之征也。顺祝贵各国暨贵各公使绥福无疆!
袁总统读一句,翻译员亦译述一句,随读随译,一气读完。各公使均表满意,即率参随各员,复向袁总统鞠躬。袁总统答礼毕,各公使再行私觌礼,由大礼官依次引见,个个与袁总统握手,继以鞠躬。袁总统一一答礼,外交团退赴接待室。大礼官又导入清室代表世续,与袁总统相见,所有礼节,及彼颂此答,大致与各国公使相同。世续退后,大礼告成,伺候各官,循例三呼,国乐以外,杂以军乐,仿佛有凤凰来仪,百兽率舞景象。引用《虞书》,妙不可阶。袁总统缓步下台,退至休息室小憩。是时袁总统心中应该快乐,吾谓其尚未满意。约一小时,陆军总长段祺瑞,戎服趋进,请袁总统莅天安门阅兵;袁总统又嘱外交总长孙宝琦,邀请各国公使,及清室代表,同往校阅。各公使等自然乐从,于是袁总统前行,各公使等后随,还有一班伺候官员,鱼贯而出,统至天安门。门前早有座位设着,袁总统坐中,外宾坐左,陆军外交等坐右,一声令下,万卒齐来,先向上座参见,行过军礼,然后按着步伐,排齐行伍,把平时练习的技术,当场试演,俨然得心应手,纯熟无比。各公使却也称赏,袁总统格外嘉慰,越觉得笑容可掬,满面春风。骄态已露。至阅兵礼毕,座客尽散,袁总统即由天安门外,乘着礼车,返总统府去了。
到了下午,由总统府颁发命令,世续、徐世昌、赵秉钧,俱特授勋一位。世续系清室代表,如何也授勋一位。朱瑞、蔡锷、胡景伊、唐继尧、阎锡山、张凤翙,张锡鸾、倪嗣冲、张镇芳、周自齐、陈宦、汤芗铭,均授勋二位。蒋尊簋、孙毓筠、庄蕴宽,均授勋三位。张绍曾、陆建章,均授勋四位。屈映光授勋五位。王家襄、章宗祥,均给予一等嘉禾章。王家襄身为议员,得给嘉禾章,可见前回拟举袁氏,寓有隐衷。林长民、张国淦、施愚、王治馨、治格,均给予二等嘉禾章。顾鳌给予三等嘉禾章。荫昌给予一等文虎章。赵惟熙、陈昭常、宋小濂、张广建、唐在礼、张士钰、袁乃宽、李进才、江朝宗,均给予二等文虎章。总算赏赉优渥,内外蒙恩。还有一种可喜的事件,自美洲各国,承认中华民国后,欧洲诸国,尚是彷徨却顾,不肯遽认,至此闻正式总统,已经就任,于是俄、法、英、德、奥、意、日本,及比、丹、葡、荷、瑞、挪等国,各于袁总统莅位这一日,赍致外交部照会,承认中华民国,愿敦睦谊;且由内务部农林部工商部交通部,特颁通告,凡公共游玩等所,一律开放三日,任人游览,免收券费,大约是与民同乐的意思。应加断语,均为后文改图帝制伏笔。嗣是黎副总统及各省都督、民政长、将军、都统、副都统、办事长官、经略使、镇边使、宣抚使、镇守使、宣慰使等,无不上书肃贺,各表欢忱。又由国务院电达武昌,道贺黎副总统正式就职。各省官吏,亦通电致贺。是时黎元洪已辞去江西兼督,保荐李纯署任,惟督鄂如故。他本是随遇而安,无心营兢,正式副总统一职,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所以人家贺他,他只淡淡的答谢数语,也并没有甚么隆礼举行,只是吾行吾素罢了!黎之卒得保身,全亏是著。
且说大总统选举法,自宪法会议议决,即直接宣布,并未经过袁政府手中。当时袁总统未免懊恼,以为国会专制,连自己的公布权,都被夺去,将来制定宪法,均须由国会取决,事事不能自主,反做一个傀儡,如何了得。但因正式就职的期间,已预定在国庆日,倘或为此争议,势必选举延迟,辜负此良辰佳节,岂不可惜?自己尚未当选,已预定就职期间,真可谓满志踌躇。所以暂时容忍,就援照国会咨文,将总统选举法全案,刊登政府公报,即日宣布。至就任以后,遂咨照宪法会议,争回公布权,统共不下二千言,由小子节录如下:
为咨行事,查临时约法第十九条,内载参议院之职权,一,议决一切法律案;又第五十四条,内载中华民国之宪法,由国会制定;又第二十二条,内载参议院议决事件,咨由临时大总统公布施行,又第三十条,内载临时大总统公布法律各等语。凡此规定,均属前参议院在约法上议决法律,及制定宪法之职权范围。民国议会成立以来,依国会组织法第十四条之规定,民国宪法未定以前,临时约法所定参议院之职权,为民国议会之职权,则民国议会,无论系议决法律事件,抑系制定宪法事件,皆应以临时约法暨国会组织法所定程序为准,实无丝毫疑义。乃本年十月五日,准宪法会议咨开:大总统选举法案,业于十月四日,经本会议议决宣布,并公决送登政府公报,为此钞录全案,咨达大总统,即希查照饬登等因前来。本大总统当以民国议会,前经议决,先举总统,后定宪法,系为奠定民国国基起见。本月四日,宪法会议议决大总统选举法案,来咨虽仅止声明议决宣布,并公决送登政府公报等语,显与临时约法暨国会组织法规定不符。然以目前大局情形而论,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友邦承认问题,又率以正式总统之选举,能否举行为断,是以接准来咨,未便过以临时约法及国会组织法相绳,因即查照来咨,命令国务院饬局照登。惟此项咨达饬登之办法,既与约法上之国家立法程序,大相违反。若长此缄默不言,不惟使民国议会,蒙破坏约法之嫌,抑恐令全国国民,启弁髦约法之渐。此则本大总统于宪法会议之来咨,认为于现行法律及立法先例,俱有未妥,不敢不掬诚以相告者也。查民国立法程序,约法暨国会组织法,定有明文,一为提案,二为议决,三为公布,断未有但经提案议决,而不经公布,可以成为法律者,大总统选举法案,若为法律之一种,则依据临时约法第二十二条第三十条之规定,当然应由大总统公布。若为宪法之一部,则依据临时约法第五十四条之规定,虽应由民国议会制定,然制定权行使之范围,仍应以国会组织法第二十条之起草权,第二十一条之议定权为标准,断不能侵及于临时约法第二十二及第三十条之公布权。宪法会议,以此项宣布权,乃竟贸然行使,其蔑视本大总统之职权,关系犹小,其故违民国根本之约法,影响实巨。本大总统此次饬局照登,设我国民起而责以放弃职权之咎,固属百喙莫辞,而我最高立法机关,乃置现行约法及国会组织法于不顾,竟使本大总统不得不出于放弃职权之一途,恐亦非代表国民公意者所应出此也。况民国肇造,二年于兹,宪法未施行以前,约法之效力,与宪法等。民国元年,前参议院议决临时约法时,业于是年三月十一日,咨送临时大总统公布有案。而临时约法第五十六条,并定有本约法自公布之日施行各明文。夫与宪法效力相等之约法,既经前参议院议决咨送大总统公布于前,则依照民国立法之先例,无论此次议定之大总统选举法案,或将来议定之宪法案,断无不经大总统公布,而遽可以施行之理。总之民国会议,对于民国宪法案,只有起草权及议定权,实无所谓宣布权,此为国会组织法所规定,铁案如山,万难任意摇动。究竟本月五日来咨所称饬登之大总统选举法案,是否即应依照约法公布施行之规定办理?将来民国会议制定宪法案,应否依照国会组织法第二十条第二十一条之规定,以起草议决为限。事关立法权限,亟应谘询国会,从速答复,相应咨行贵会查照,依法办理可也。此咨。
宪法会议中,接到此咨。统说是直接宣布,系各国通例,原无庸经过总统手续;且因宪法草案,正在裁定,大家悉心斟酌,忙碌得很,也无暇特别开议,答复总统。老袁静待两日,并不见有复文,遂欲越俎代谋,特饬国务院派员干涉。适值宪法起草委员会,开宪法草案三读会,突有八人陆续趋入,据言奉大总统令,来会陈述意见,并赍达总统咨文,请宪法会议查照施行。看官你道这八人为谁?就是施愚、顾鳌、饶孟任、黎渊、方枢、程树德、孔昭焱、余棨昌八人。一面递交咨文,由会中人员公阅,其文云:
查国会组织法,载民国宪法案,由民国会议起草及议定,迭经民国议会,组织民国宪法起草委员会,暨特开宪法会议。本大总统深惟我中华民国开创之苦,建设之难,对于关系国家根本组织之宪法案,甚望可以早日告成,以期共和政治之发达。惟查临时约法,载明大总统有提议增修约法之权,诚以宪法成立,执行之责,在大总统,宪法未制定以前,约法效力,原与宪法相等,其所以予大总统此项特权者,盖非是则国权运用,易涉偏倚。且国家之治乱兴亡,每与根本大法为消息,大总统既为代表政府总揽政务之国家元首,于关系治乱兴亡之大法,若不能有一定之意思表示,使议法者得所折衷,则由国家根本大法所发生之危险,势必酝酿于无形,甚或补救之无术,是岂国家制定根本大法之本意哉?本大总统前膺临时大总统之任,一年有余,行政甘苦,知之较悉,国民疾苦,察之较真。现在既居大总统之职,将来即负执行民国议会所拟宪法之责,苟见有执行困难,及影响于国家治乱兴亡之处,势未敢自己于言。况共和成立,本大总统幸得周旋其间,今既承国民推举,负此重任,而对于民国根本组织之宪法大典,设有所知而不言,或言之而不尽,殊非忠于民国之素志。兹本大总统谨以至诚对于民国宪法,有所陈述,特饬国务院派遣委员施愚、顾鳌、饶孟任、黎渊、方枢、程树德、孔昭焱、余棨昌前往,代达本大总统之意见:嗣后贵会开议时,或开宪法起草委员会,或开宪法审议会,均希先期知照国务院,以便该委员等随时出席陈述。相应咨明贵会,请烦查照可也。此咨。
会中人员阅毕,便语八委员道:“民国立法,权在国会,不受行政部干涉。诸公来此,未免违法,还请转达总统,收回成命。”八委员齐声道:“大总统尚有咨文在此,请诸君再阅,便可分晓。”言毕,又递交咨文一纸,由众议员续览一周,都不觉摇起头来。小子有诗咏袁总统道:
到底雄心未肯降,议围先遣五丁撞。
乃翁自命非凡品,国会从今莫语哤。
欲知咨文中如何说法,容待下回再详。
前半回叙袁氏正式就职,尽举当时礼节,揭出纸上,见得袁总统威仪烜赫,比前临时总统,已觉不同,即隐为后文帝制伏笔。后半回迭录两咨文,无非为推倒共和,改图专制张本。袁氏以国家宪法,定诸国会,一切不能自主,所以力争公布权,并遣八委员干涉立法,曾亦思今日之中华,固已为民主国体乎?既曰民主,则主权应操之于民,总统不过一公仆耳,乌得妄争主权耶?总之袁氏为帝之心,憧扰于中而不能自已,一经诸事顺手,便逐渐发现出来,作者不肯轻轻放过,故有闻必录,无隐不扬,若徒以抄胥目之,盖亦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