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没有一个人是活着的,他们的归宿在黎明时分便已注定。”
——智者萨蒙德,《埃达》
历经300多年的维京时代结束了。这时的世界和300多年前维京时代开始时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世界之所以发生如此巨变,部分原因在于维京人带来的破坏。即使到了现在,距离哈拉尔战死在斯坦福德桥已近千年,但我们眼中的维京人依然是不受约束的野蛮人,他们从龙首船上跳下来,挥舞着嗜血的战斧。
维京人虽然很暴力——他们发动的战争残暴到无人能敌,但从根本上而言,他们带来的破坏却具有创造意义。就如同某位历史学家所说,焚烧的稗秆能让土地变得更加肥沃,利于后来庄稼的生长。维京人所到之处的政治和经济状况都会发生改变,为爱尔兰和俄罗斯等欧洲国家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维京人登上了疆域辽阔的查理曼帝国的领土,让我们看到了这个规模堪比古罗马帝国的国家的不足。查理曼帝国在维京人的重锤下四分五裂,从分裂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开始被迫建立一些规模相对较小、管理更加高效的小国。维京人的进攻之后,帝国的灰烬之上出现了中世纪西欧的四个大国,即法兰西、英格兰、神圣罗马帝国及西西里王国。
这四个国家是维京时代的直接产物,其中有三个是由维京人的后裔所建立的,或者它们的政权是由维京人的后裔巩固的。北欧人到来之前,英格兰政治上四分五裂,组织上涣散无序。维京人来到之后清除了其他政权,只留下一个本土王国即威塞克斯,维京人相信威塞克斯王国一定会统一英格兰。
从长远来说,维京人的破坏行为给苏格兰也带来了好处。维京人摧毁了皮克特人、统治斯特拉思克莱德王国的布立吞人(Britons)及诺森布里亚人对当地的统治,最后让非正统的苏格兰人——实际上是说盖尔语的爱尔兰移民——来统一面积占英国三分之一的北部地区。
在法兰西,维京人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即诺曼底公国。公国的建立改写了欧洲的版图。当初“无情者”哈拉尔战死在斯坦福德桥上,两天后,维京人罗洛的玄孙“征服者”威廉就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他在黑斯廷斯大败哈罗德·戈德温森,然后成了英格兰的统治者,威廉就此将大不列颠岛划入了西欧的势力范围。后来威廉的继承者又入侵了爱尔兰——此前爱尔兰岛上灿烂的宗教文化已经被维京人摧残得面目全非,还把苏格兰和周围其他的岛屿都并入了西欧的政治版图。
其他的诺曼人朝着欧洲南部和西部开拓,势力遍及西班牙和意大利北部。到了西西里岛后,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中世纪西欧最富有的王国,可与当时的君士坦丁堡相媲美。同时,远在东欧的维京商人还建立了新的集镇,开通了同拜占庭帝国之间的贸易路线,使得发源自古罗马帝国的这套贸易体系遍及更广阔的地方。他们在东欧建立了一些中央集权国家,这些国家最终发展成了今天的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俄罗斯。
维京海盗带来的并非尽是武力,他们还是法律的奠基者——法律这个词源于古诺尔斯语;维京人给英格兰引进了一种新的审判形式,即陪审制度。在100多年的创新与发展中,维京人的造船技术变得更加精湛,他们可以造出规模宏大的龙首船,这些船只既可远渡重洋,又能穿行于峡湾河流之间。作为维京时代最辉煌的技术成就之一,造船技术让维京人有机会建立一套复杂精密的贸易网络,这套网络覆盖了从巴格达到北美沿岸的广阔地带。
但也许维京人最了不起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在军事方面有多厉害,也不在于他们的航海技术有多高超,而在于他们具有非凡的适应能力。维京人特别擅长吸收当地的传统,并将它们融合为另外一种新的富有活力的传统。比如在法兰西,这些“粗鲁暴躁的维京人”就成了骑士的代表;在爱尔兰,他们在个人权利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共和国;在俄罗斯,他们又变成了东正教最正统的捍卫者。
如果当地没有可以吸收利用的传统,维京人就会在结合实际的基础上进行试验。据维京人记载,诸神之父奥丁这样说过,“出门必备的最佳行李,便是随机应变的智慧”。冰岛尤其有需要随机应变的能力。当时冰岛正逢生态环境日益恶化,为了生存,冰岛人必须摒弃自己的某些权利。他们于是举行了一次投票,欣然决定冰岛成为挪威的附属地。同样,为了避免宗教战争,他们通过投票决定接受基督教——虽然大多数冰岛人仍然是异教徒。反过来,冰岛上的基督徒却完好地保存了异教徒的历史,虔诚地记录了北欧神话及他们的异教徒祖先所创造的丰功伟绩。
维京人的这种实用主义还流传到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克努特把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货币引进了北欧,还仿照拜占庭帝国的做法由政府来决定货币的分配。维京人给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带来了丰厚的财物,给半岛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他们从南部学来的有关农业和社会构造方面的知识给半岛带来的变化更加显著。不过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接受基督教当属影响最深远的变化。基督教通过罗马和俄罗斯这两个遥远的内陆国家传入了北欧。北欧人信仰的分支也不尽相同,以圣奥拉夫为例,他的亲戚遍及欧洲大陆,圣奥拉夫受洗之地是信仰天主教的鲁昂,最后避难的地方却是信仰东正教的诺夫哥罗德。
北欧国家与现代世界的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差异,这是维京人善于应变的一条证据。今天的北欧是社会民主国家的典型代表,北欧国家的政治安定有序,民众性格沉稳。这些国家的国旗上都绘有十字图形,现在北欧人不再抢劫,他们还是和平奖的颁发者。现在的北欧人已完全不同于中世纪时那些到处征战、残暴黩武的异教徒海盗。
然而,已逝的维京时代依旧让我们为之着迷。这个时代饱含异域风情,又充满暴力和征战;这个时代有计谋多端的抢劫者,也有不受拘束的探险者。维京时代依然影响着我们的现代生活,比如很多游艇甚至美国宇航局的飞船探测器都以“维京”(viking)来命名。此外,法国还有很多航海术语或者城镇的名字是以-bec结尾的,英语中则有很多以-by结尾的单词。另外,一周当中有三天都是以维京神话中的人名来命名的。现在无处不在的蓝牙技术也是用一位维京国王的名字命名的。这是一种无线技术,通过蓝牙可在手机和电脑等设备之间实现数据同步。
也许正如一位流亡诗人在一首盎格鲁–撒克逊诗歌中所写的那样,现今的我们仍渴望过上漫游者的生活,渴望回到那个“极度黑暗的时代,当时整个世界在夜色笼罩下一片漆黑”。也许我们与过去250多年中同世界抗争的那些维京人产生了共鸣。但不管怎么说,维京人肯定会为自己的声名至今流传而感到欣慰。他们总是说:
“生命终有尽,唯名可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