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豺狼来到了羊群中,除非杀了它,否则它会吃掉所有的羊。”
——《俄罗斯编年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罗斯人能一直把自己看成是维京人,这或多或少让人有些讶异。最初在伏尔加河和第聂伯河流域抢劫的只有极少数维京人,而在他们征服的辽阔土地上,包括从西北部的诺夫哥罗德一直到今天乌克兰的首都基辅的广阔地带,生活的都是斯拉夫人。在这么辽阔的土地上,斯堪的纳维亚人只不过是一个享有特权的军事阵营,在人数上远不占任何优势,这样一来他们就得同斯拉夫人通婚。久而久之,他们就渐渐融入了斯拉夫人之中。不过在融合的过程中,总有人不断从瑞典移民过来,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两个民族融合的进程。
罗斯人逐渐发生变化,这从历任基辅大公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海尔基的继承人为英格瓦,斯拉夫语名为“奥列格”;英格瓦的继承人斯维亚托斯拉夫和弗拉基米尔则都是用斯拉夫语取名的。随着取名的变化,基辅大公的衣着和生活习惯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拜占庭的一部编年史中记载了在971年,约翰·齐米斯西斯(John Tzimiskes)皇帝在位时,斯维亚托斯拉夫曾到访拜占庭帝国,书中有对斯维亚托斯拉夫外表的描述。根据书中的描述,他更像是一位斯拉夫人的可汗,而不像一名维京海盗王。
据史书记载,斯维亚托斯拉夫当时驾着一艘维京长船。航程中,他跟船上的其他维京人一样站在船上划桨,到拜占庭之后这位来自北方的首领才放下了手中的船桨。他个子不高,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鼻子略微上翘,剃光的头顶上戴着一个头饰,那便是他尊贵身份的象征。同船上其他人一样,斯维亚托斯拉夫也穿着一身纯白的束腰外套,只不过他的衣服比手下们的要略微干净些。除了一只金色的耳环,他身上没戴任何佩饰。
与君士坦丁堡建立联系,这进一步加快了罗斯人转变为俄罗斯人的进程。945年,基辅与君士坦丁堡达成协议,允许罗斯人进入君士坦丁堡,这样一来罗斯人就有机会接触到东正教的文化。到了后来,罗斯人终于皈依基督教,这是罗斯人转变为俄罗斯人最明显的标志。基督教要在罗斯人中间扎根,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经过好几代人的努力,罗斯人才最终完全实现皈依基督教。这样一来,新生的俄罗斯政权就受到了拜占庭文化的禁锢。
但让人觉得讽刺的是,9世纪40年代左右,罗斯人出兵君士坦丁堡时,拜占庭士兵用希腊火将罗斯人打得一败涂地,这一事件却间接地为基督教的传播开辟了道路。基辅大公英格瓦在进攻君士坦丁堡时遭到惨败,实力大为削弱;基辅周边的几个部落便趁机造反,英格瓦被迫全力镇压叛乱。
几个起义的藩属部落中,最难对付的就是德列夫利安人(Drevlians)了。这个部落主要以东斯拉夫人为主,定居在今天的乌克兰境内。德列夫利安人一听到英格瓦惨败的消息,就决定不再向基辅进奉贡礼,这显然是向英格瓦发起挑衅,但当时英格瓦还忙着镇压其他部落的叛乱,所以无暇立即声讨德列夫利安人,但这件事却给德列夫利安人留下了祸根。
等英格瓦终于平定了基辅之后,他就要求德列夫利安人补上应进的贡礼,并要挟德列夫利安人说如果他们不如数进奉的话将会受到惩罚。英格瓦当初没有立即声讨德列夫利安人,这让他们误以为英格瓦是个无能之人。现在针对英格瓦补上贡礼的要求,德列夫利安人的首领马尔(Mal)给出的答复大致是说“平等的两个政权之间哪里需要进奉贡礼”。
这惹恼了英格瓦,他立即出兵德列夫利安人的首都伊科罗斯坚(Iskorosten,今天乌克兰境内的科罗斯坚市)。马尔一看英格瓦带着大军来袭,一下子就没了当初扬言拒绝进贡的那种勇气。他向英格瓦正式道歉,把手中仅有的黄金全部交给了英格瓦。换作其他英明的领袖的话,拿到贡物后就会撤军离开了。但在返回基辅的途中,英格瓦突然觉得对德列夫利安人的惩罚太轻,他们应当为蔑视自己的权威付出更高的代价。于是英格瓦下令让军队继续前进回到基辅,自己却带着几个近身侍卫折回伊科罗斯坚去了。
到了伊科罗斯坚之后,英格瓦要求马尔奉上更多的金子,马尔便支支吾吾地说他需要去国库视察一下,看国库里还有没有金子了。马尔便趁机溜了出来,让大臣提供应对的策略,据说其中有一个人是这样回答的:“假如豺狼来到羊群中的话,除非杀了它,否则它会吃掉所有的羊。”马尔便听取了这位大臣的谏言,下令让一群德列夫利安人冲出大门,杀死英格瓦的侍卫,然后活捉了英格瓦。
据拜占庭的史料记载,马尔报仇的方式非常残酷,是典型的维京方式。据载英格瓦当时被压倒在地上,两旁是两棵压弯的桦树,英格瓦的双脚分别绑在两旁的桦树上,马尔的手下松手放开桦树,受压的两棵桦树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弹出去,英格瓦就被撕成了两半。
一位年富力强的首领就这样被杀害了,这对中世纪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场噩梦。因为首领一死,后继的子嗣一般都很幼小,如果摄政王没能控制好局面的话,这个国家一般都要陷入内战的厄运。要不是英格瓦的妻子奥尔加的话,基辅也同样有可能陷入内战,因为英格瓦唯一的儿子当时还不满周岁。奥尔加是个非常有魄力的人,基辅的王公大臣都对她忠心耿耿。而且通过《俄罗斯编年史》中的各种记载,我们能够发现奥尔加还是一名很有能力的领袖,这一点绝不亚于她的丈夫英格瓦。
英格瓦的死讯刚刚传到基辅,马尔就派了一个由20人组成的使团来向奥尔加提亲。这个要求其实没有多么稀奇,因为在中世纪时期,王室的遗孀就是最理想的结婚对象,一方面是因为那些遗孀为了避免国内出现动荡,希望尽快再嫁给别人;另一方面是因为通过这种联姻,雄心勃勃的求婚者能有机会大大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
但来求婚的使臣却表现得很冒失,他们公然向奥尔加承认是马尔杀死了她的丈夫英格瓦。因为马尔猜想,这时候刚刚守寡的奥尔加肯定会觉得孤立无援,所以肯定会答应他的求婚,因此他没有采取任何策略掩饰自己的行为。使臣们来到奥尔加的住处后,他们对这位悲伤的寡妇说英格瓦“就像一只贪婪的豺狼”,活该被杀。然后他们继续说道,现在奥尔加有机会嫁给一位真正的首领。
但让使臣们感到意外的是,奥尔加似乎对改嫁看得很开。她说丈夫不会从坟墓里跑出来,他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奥尔加对使臣们说自己需要再考虑一天,但她一再暗示其实她已经同意嫁给马尔了,再考虑一天只是走个形式。使臣们觉得奥尔加这么做很识时务,所以答应第二天再来见奥尔加,然后就回到自己的营地去了。
德列夫利安人的使团一走,奥尔加就立刻下令让手下在她的城堡后面挖一个深坑。到了第二天早上,深坑已经挖好,使臣们来觐见奥尔加了,为对未来的王后表示敬意,他们都换上了盛装。奥尔加下令逮捕了使臣,然后把他们扔到城堡后面的深坑里,活活埋掉了。
活埋使臣的深坑还没有填平,奥尔加就派人去给马尔送信了,说她很愿意嫁给马尔,但是马尔必须派一支阵容强大的迎亲队来护送自己。让他之前派来的那20名使臣护送的话,不足以显示她尊贵的身份。她要在显要人物的护送下嫁到伊科罗斯坚去,这样才显得庄重,否则她不会答应嫁给马尔。
这些要求让马尔觉得奥尔加端庄稳重,更加欢喜,所以欣然斥资组建了一支阵容华丽的迎亲队伍,将城里最重要的领导人物都派去迎亲了。等迎亲的人到了基辅,奥尔加以礼相待,说他们长途劳累,让他们去自己的私人浴室盥洗一番,好洗去一路奔波染上的风尘。然而等这些人进了浴室,奥尔加就命人把门堵死,然后放火烧了浴室,对他们痛苦的惨叫置之不理。
这里的火苗还未熄灭,奥尔加又非常冷静地派人给马尔送去最后一条消息,要求马尔准许她到伊科罗斯坚之后按照传统礼仪给英格瓦举办葬礼。这时马尔依然没有看出这背后的阴谋,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承了。马尔看到奥尔加带着一大队人马来了,就骑马出城去迎接她,然后问起怎么不见自己曾派出的使臣,奥尔加回答说为了早点见到马尔,她就先来了,其他的人随后就到。马尔听了非常满意,就陪同奥尔加一道进了城,他在城里准备好了盛宴来招待她;盛宴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宴会上,奥尔加处处表现得像一个非常欢快的新娘,不过她滴酒未沾,此前她就告诉手下让他们在宴会上不要喝酒,不过马尔和他的手下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这些德列夫利安人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位狠毒的遗孀便暗下命令,她的侍卫们拿出了利剑,屠杀了所有喝得醉醺醺的东道主。
奥尔加带着随从一路杀出伊科罗斯坚城,同埋伏在城外附近的大军会合,然后她又带着大军守在伊科罗斯坚城墙下。现在首领死了,城内的民众无人领导,惊慌之下他们只得向奥尔加求饶,不过让他们感到宽慰的是奥尔加竟然同意放过他们。奥尔加向城民提出的要求异常简单,她要的不是蜂蜜或皮毛这类常见的贡物,而是要一些鸟,她要求每户人家进贡三只鸽子和三只麻雀。但不幸的是,德列夫利安人并不知道这又是一个维京人的诡计。奥尔加得到她要的鸟之后,就命人在每只鸟的双脚上绑上破布,破布是在易燃物里浸泡过的。破布被点燃后,惊慌的小动物们赶紧飞回了原来的巢穴中,点着了居民的房子。
不一会儿,起了大风,本来散布在各处的火苗肆虐成一片火海。城内的民众惊慌失措,纷纷涌出破败的城门,但城门外等待他们的却是奥尔加的大军。他们毫不留情,当场屠杀了很多城民,然后围捕了没有当场杀死的城民,把他们当成奴隶贩卖。到了第二天早上,伊科罗斯坚城内焦黑一片,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至此,奥尔加才终于感到心满意足。
无论奥尔加是否真的如传说中塑造的这般残酷,但她确实是一个特别有统治才能的人。《俄罗斯编年史》对她简单地进行了赞扬,说“虽然她生得女儿身,但却有着男子汉的勇气”。奥尔加的精明能干不仅保全了她儿子的王位,还巩固了王权。
且不论到底有多少德列夫利安人幸存了下来,但基辅的新任统治者“绝非等闲之辈”这一消息却迅速传开了。不过值得称道的是奥尔加并没有采取武力统治的方式。她虽然一心想要为丈夫复仇,但却没有让仇恨蒙蔽了双眼。精明的奥尔加意识到如果每年都逼迫那些藩属的部落进贡的话,只会引起他们的仇恨。因为这些进贡的金银一般都是从部落首领的腰包中来的,把金银进贡给基辅后,这些部落首领就没法犒赏自己的手下了,因此势力会慢慢削弱。可是一旦基辅对他们的控制有所放松,他们就会起兵造反。
为了把这些部落首领从潜在的敌人变成可靠的盟友,奥尔加废除了遭人愤恨的进贡制度,只简单地要求每户人家向基辅纳税。奥尔加免除了地方首领的财政负担,还授权让他们处理一些琐碎的行政或法律问题。不久之后基辅就开始靠法令来统治民众了,实际上奥尔加已经把那些叛逆的盟友纳入她的政府机构了。奥尔加主政期间,罗斯公国建成了众多贸易中心,还在基辅、诺夫哥罗德及普斯科夫(Pskov)建成了第一批石砌建筑。奥尔加设计的这套管理体系效果很好,这为基辅的继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儿子成年之前,奥尔加成功避开来自任何人的求婚,逐渐增强了基辅的实力。她的摄政统治虽然很成功,但奥尔加仍然意识到有一个问题挥之不去:不管她怎样努力,试图在政治上让不同的部落融合到一起,但这些部落还是将自己与基辅的民众割裂开来,认为他们是不同的族群。虽然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统治者,但这些部落民族之间却没有最根本的团结意识,没有一种强大的理念能把各个城市的民族统一起来。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奥尔加又采取了一项非常大胆的举措,这是她一生之中众多冒险举措中最大胆的一项了。955年左右,奥尔加去了君士坦丁堡,她表面上自称“此行是为了加强同帝国的贸易联系”,实际上却是来正式皈依基督教的。奥尔加的受洗仪式就在圣索非亚大教堂的金色大殿里举行,她的教父,即当时的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七世为她主持了这场洗礼。施洗时,君士坦丁七世根据帝国皇后的名字为奥尔加取了“海伦娜”(Helena)这个教名,为了对教父表示尊敬,奥尔加接受了这个名字。
奥尔加皈依基督教,这加强了基辅同君士坦丁堡之间的同盟关系,罗斯人在君士坦丁堡可以享受更多的贸易特权,但奥尔加很快就认识到罗斯国的臣民是不会效仿她皈依基督教的。基辅仅有极少数人信仰基督教,绝大多数臣民都是异教徒,他们敬奉的是不同的神,有的来自维京神话,有的则来自突厥或斯拉夫人的传说。尤其是国内的贵族阶层,他们都大力支持信奉雷神托尔。这样一来,奥尔加没能把臣民统一起来,相反,这一举措还危及国内稳定;而在摄政期间,她费尽心思为的就是维持稳定。
奥尔加竭尽全力要在国内传播基督教。从君士坦丁堡回来时她带来了大量《圣经》、圣像和教士的法衣等,还带来了神父。奥尔加下令在国内很多城市兴建基督教堂,并亲自去这些教堂做礼拜。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国内的贵族阶级,尤其是那些刚从瑞士移民过来的人都强烈反对皈依基督教。连王室的大部分成员都抵制基督教,奥尔加的儿子斯维亚托斯拉夫断然拒绝考虑皈依基督教。斯维亚托斯拉夫对母亲说,隐忍、宽容和仁慈这类温良的美德正是一个宗教虚弱无力的标志。如果他皈依了这样一种信仰,将会受到臣民的耻笑。
儿子在位期间,奥尔加没能让罗斯国皈依基督教;但她至少为基督教的传播埋下了种子,到孙子那一代,这种子便生根发芽了。与奥尔加不同,斯维亚托斯拉夫反对采取同拜占庭帝国和解的政策,他率军进攻拜占庭帝国,这是罗斯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出袭拜占庭帝国了。去进攻拜占庭帝国时,斯维亚托斯拉夫带军队走的是陆路,摒弃了维京人经海路出袭的传统。率军出征时,斯维亚托斯拉夫把管理国家的重任交给了母亲,还让母亲帮他教育自己的三个儿子:雅罗波尔克(Yarolpolk)、奥列格和弗拉基米尔。
奥尔加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这两项重任,虽然教育孙子这项重任还得过几年时间人们才能看出她的成果。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奥尔加是在她指挥军队作战的时候,这与她以往的形象非常相符。969年,突然有侵略者入侵罗斯国;奥尔加组织军队奋力御敌,最后将入侵者赶了出去。几个月之后,奥尔加就逝世了;与其说她的一生同圣徒一样伟大,倒不如说她像女武神瓦尔基里一样骁勇(瓦尔基里是维京神话中的人物,她在战争中勇敢非凡,受到人们的赞扬)。
奥尔加的统治是欧洲历史上一个意义非凡的转折点。通过皈依基督教,奥尔加选择让基辅同欧洲结为同盟,而不是同亚洲结为同盟。她让基辅的眼光朝西看去,而不是朝东看去。这样一来,罗斯国慢慢不再受维京人的影响,而更多地受拜占庭帝国的影响。君士坦丁堡对基辅的影响非常深刻,现代的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三个国家不仅认为他们是留里克王朝的后裔,还认为他们也是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的后裔。
也许这一切并非全都是奥尔加的功劳,事实上奥尔加在逝世时还觉得自己没能让罗斯国各民族之间产生认同感是自己的失败之处。然而到了后来,她所拥护的东正教却让民众产生了她一直希望他们拥有的认同感,这为一个庞大帝国的出现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