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仁之乱开始后,寻尊的父亲一条兼良从一条室町的宅邸搬到儿子严宝担任门主的九条随心院居住。一条兼良的家人到奈良去投靠寻尊了,但由于他身为关白,不能离开京都,因此搬到了京都的远郊居住。此后,一条室町的宅邸与文库桃华坊一同化为灰烬。
但随着战乱扩大,九条附近也并不安全。一条兼良最终下定了离京的决心,于应仁二年(1468)八月带着孙子一条政房及女官、家臣去奈良。(《大乘院日记目录》)大概是因为到这时候,受战乱影响,京都的朝廷处于停业状态,心理上的抵抗也消失了吧。不久,随心院严宝也避难到了奈良。
寻尊将大乘院下属的院家成就院提供给一条兼良等居住。一条兼良同族、从属官僚人数众多,而且作为寄食者,作为最高级贵族的一条兼良并没有要节俭生活的想法。为了维持他们庞大的生活开销,寻尊或是借钱,或是向大乘院领地征收段钱。
在寻尊的财力支持下,一条兼良一家的避难生活丝毫不亚于在京都时,既优雅又愉悦。当时,鹰司房平、政平父子,近卫房嗣、政家父子等多数公家为躲避战火都已疏散到奈良,因此他们并不缺少寻欢作乐的伙伴。
首先是连歌。当代数一数二的文学家一条兼良在成就院频繁举办连歌会。寻尊当然参加,经觉也经常参与。实际上,大乱之前经觉上京时,时常会到醍醐寺三宝院与三宝院义贤或一条兼良享受连歌的乐趣。以前就有私交,于是也就能心情畅快地到成就院游兴。其他的公家与大乘院门徒也会参加。
应仁之乱前,生活在京都的摄关家贵族与奈良兴福寺僧侣一起举行连歌会的机会是很罕见的。应仁之乱所产生的意料之外的文化交流给双方都带来了刺激。
成就院还经常举行宴会。文明二年(1470)二月三十日,一条兼良宴请鹰司房平、政平父子,一乘院教玄、经觉、寻尊等。一条兼良等俗人食鱼,经觉、寻尊等僧人吃斋。(《经觉私要钞》)他们“终日大酒”,十分喧闹。(《大乘院寺社杂事记》)
一条兼良还对薪猿乐(薪能)感兴趣。文明二年二月,一条兼良请求经觉、寻尊找人在禅定院表演薪猿乐。每年二月上旬,作为兴福寺修二会的附属项目,在兴福寺南大门和春日若宫会上演猿乐。此外兴福寺别当惯例会另选两日,将猿乐团队请到自己的僧坊表演。这就叫别当坊猿乐。但是,别当坊猿乐仅仅在担任过或即将担任一乘院、大乘院门主的人做别当时才会举行,其他院主就任别当时不举行。这时的兴福寺别当是前大乘院门主经觉,所以就在大乘院门主的居住地禅定院举办。
一条家世系略图
薪猿乐表演与酒宴一起举行,因为开销巨大,经觉内心里是不愿意办的。本来别当坊猿乐就不是正式活动,不过是别当的个人招待而已。但是,既然是一条兼良的愿望,就无法拒绝。经觉命令兴福寺四目代(修理目代、通目代、会所目代、公文目代)承担费用,果然,他们都有各种理由,不愿意付账。经觉斥责了找借口的四目代,寻尊也命令四人出钱。死了心的四目代各自交纳了一百五十匹(一贯五百文钱)。
最初的计划是在十一日举行,但大雨突降,延期到十二日。由于别当坊猿乐是只要与兴福寺有关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可以观看,于是聚集了大量观众。古市胤荣也带着同族与家臣前来观看。坐在特等席的是一条兼良,鹰司房平、政平父子,随心院严宝等。出演的团队是金春座和宝生座,二者的演出都美轮美奂,令众人赞不绝口。(《大乘院寺社杂事记》《经觉私要钞》)
另外,禅定院入浴时,一条兼良、随心院严宝等也一同前来。经觉、寻尊、严宝还结伴去过己心寺的大浴场。(《大乘院寺社杂事记》《经觉私要钞》)奈良原本就盛行入浴泡澡的文化,经觉、寻尊更是特别喜爱。一条兼良、严宝来到奈良后,也对奈良的浴场着了迷吧。
在古市迎福寺的经觉的乐趣之一,是古市氏举行的“林间”。在《经觉私要钞》中出现的“林间”,战后很快引起了关注。堀内他次郎注意到从浴场出来后饮茶这一现象,将其称为“淋汗茶汤”。
此后,“淋汗茶汤”的研究得到发展,一般是从茶道史的角度来进行论述,关注点主要集中在茶汤方面。近年来有学者提出批判,称入浴和饮茶并非不能分开,饮茶仅仅是入浴后休闲活动中的一项而已。因此,有必要结合《经觉私要钞》中有关“林间”的史料再次予以考察。
且说,经觉日记中记录的“林间”,正如先前的研究所述,其实指“淋汗”二字。“淋汗”是禅宗用语,指禅宗寺院中夏季入浴之事。因此,“林间”基本可以理解为入浴招待。
在中世,烧水入浴是招待客人的一种方式,因而举行“林间”的不单是古市氏。经觉上京时,经常顺便到醍醐寺三宝院落脚,在那里受到“林间”招待。
然而,古市胤荣招待的“林间”,比世上一般要豪华得多。我们来看文明元年(1469)的例子。这一年从五月二十三日开始。经觉命令仆人们协助古市胤荣同族、家臣一同烧水。浴场准备了茶汤,茶有上等宇治茶与下等的椎茶两种——或许是为了斗茶(品茶),还有白瓜二桶、山桃一盆。此外莲叶上盛有素面与食盐。这里的素面与其说是面,可能更接近于烫荞麦糕。另外有装了酒的一斗樽五个。
这样看来,“林间”不只是饮茶,还包括饭食和饮酒。入浴之后,举行了宴会。七月十日的“林间”中,所有的参加者都喝得酩酊大醉。
此外,浴室还装饰有插花、屏风、挂画、香炉等。古市乡的农民们也前来看热闹。八月三日“林间”时,不是在浴池,而是在水槽之上漂浮着锦缎制成的富士山,让人联想到现在澡堂里画的富士山。八月六日“林间”时,经觉记录道:“水池上做蓬莱山,龟之头朝西,龟口有酒吐出,甚为精巧,龟之四足为水池四方角。”中国古代的神话中,有背负蓬莱仙山的大龟(灵龟),因而,应该是水池本身被造成大龟的形状。龟口中吐出的不是热水而是酒,这完全就是个酒池肉林的世界。
现在的祭典活动中,人偶等道具与神轿都是绝不可少的,中世称其为“风流”或“造物”。模仿富士山或灵龟铸造的工艺品是风流的一种形式。由于这种“风流”在一次使用之后就会毁坏,无法再利用,工钱与费用不可小看。
古市胤荣策划的豪华绚烂的“林间”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寻尊也入浴了,但未曾赏玩“林间”。可以说这是古市胤荣的个人兴趣。即便是古市胤荣,如此浮华的“林间”,也只在文明元年这一年举办了而已,大概古市乡的“林间”仅仅风靡了一瞬就消逝了。
无论如何,在应仁之乱当中还能举行如此豪华壮丽的游兴活动,实在令人震惊。也许无论对经觉还是对古市胤荣来说,京都的战事,不过是隔岸观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