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希腊文明最先诞生于爱奥尼亚地区。哲学家泰勒斯是米利都人,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出生于哈利卡纳苏斯,数学家毕达哥拉斯也是爱奥尼亚地区的本地人,医学家希波克拉底的出生地是科斯岛,因波斯军入侵,为避战祸,他逃到意大利南部的克罗托内,并在那里开设了学校。
应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文明不可能产生于和平之地,因为那里没有来自异域的刺激。身处祖国这一温室中的人不可能创造出有巨大影响力的文化,这种文明也不可能自然诞生。
生活在小亚细亚西岸的人是从希腊本土移居过来的,身上流淌着希腊人的血液,他们和埃及交流频繁。当时,埃及是一个发达国家,这里所说的频繁交流主要指生意往来。通过与异域的交流,爱奥尼亚地区的经济实力大增。
经济实力增强不一定会创造出新的文明,但是,没有经济实力的地方一定不会产生新的文明。
爱奥尼亚地区不同于希腊本土,它在地理条件上有一个很大的劣势。位于爱奥尼亚地区的各城邦国家面向大海,与海外开展贸易往来十分方便,但时时感受着背后来自领土控制型国家波斯的威胁。城邦国家住民总人数不会太多,即使每个住民的生产力极高,也不会提高人口数量。相反,对领土充满贪欲的波斯,其“能量”是要用“数”和“量”来体现的。
波斯国王大流士成功占领萨迪斯的时候,生活在爱奥尼亚地区的希腊人一定意识到了波斯人的入侵绝不会止步于此。他们很清楚,用不了多久,自己的担心就会变成现实。
爱琴海周边
和波斯帝国辽阔的版图相比,希腊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尽管如此,大流士还是把目标锁定在希腊,稳稳地踏出了侵略的脚步。马其顿屈服于“土地和水”的要求,成为大流士的属国。波斯征服色雷斯的行动同时进行,虽然稍微花了点儿时间,也成功完成了任务。色雷斯位于爱琴海北部,聚集了雅典富裕阶层的海外资产。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那些雅典人和他们率领的原住民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为此,大流士不得不派军队进行镇压,最后色雷斯也被置于波斯帝国的统治之下。
大流士以萨迪斯为前沿基地,在同时展开的入侵爱奥尼亚地区各城邦国家的行动中,除了色雷斯,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征服行动异常顺利。连接萨迪斯和苏萨的“王之道”让大流士侵略这些地方变得容易了许多。此时的苏萨集中了首都的功能。以弗所、米利都、哈利卡纳苏斯这些极尽繁荣,甚至被誉为爱奥尼亚地区珍宝的城邦国家悉数归入了大流士的统治之下。
爱奥尼亚地区成为波斯领土,也决定了那些靠近爱奥尼亚地区的爱琴海群岛的命运。莱斯沃斯岛、希俄斯岛、萨摩斯岛等纷纷屈服于波斯。接着,大流士把“王之道”从萨迪斯延伸到了以弗所。因为他选中了萨摩斯岛,决定将此岛作为波斯海军集结地。萨摩斯岛位于以弗所附近的海面。
波斯本质上是一个以陆地力量著称的国家,没有海上力量。海上军队也不会诞生于一个没有海运传统的国家。但是,包括腓尼基在内,波斯已将中近东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他们可以征用腓尼基人的船,连同船员一起。当时,腓尼基人是最强的海洋民族。只是在波斯人的意识里,船只是用来输送兵力的工具,他们从未想过海上作战。
爱奥尼亚地区成了波斯领土,但是居住在此地的是希腊人,他们的想法自然与东方民族波斯人不同。
波斯人重视“土地和水”,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农业才是富裕的根本。但是,希腊人认为,即使缺少“土地和水”,依然可以创造财富。尤其是生活在爱奥尼亚地区的希腊人,他们用贸易促进经济,非常富裕。因此,在这一地区的希腊人的意识中,这种想法更加强烈。
当然,两者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关于这点不同,没有史料可用来参考,只能想象。我想,波斯帝国要求向国王进贡的贡税,会不会是一种直接税呢?
希腊城邦国家都采用全体公民皆为士兵的制度,按惯例,直接税是以兵役的形式来体现的。但是,波斯帝国的军事力量除核心部队以外,其余部分的惯例是,每逢战事临时征集军队。因此,在波斯人的意识中,兵役始终只是附加要求而不是义务。既然不是“义务”,也就不是“税”了。根据波斯国王的要求,各行省总督每年从属下全体公民中征收一定金额的钱献给国王作为感恩之礼,感谢国王允许自己生活在他的保护之下。也就是说,进贡只是为了感恩而不是“税”,住民自愿缴纳,是他们作为王国一员主动呈献的。
对于这样一种体系,东方人或许没有异议,希腊人是否很不情愿接受呢?不管希腊人接受与否,我认为这不是制度的优劣问题,只是不同民族的习惯不同而已。
爱奥尼亚地区反抗波斯力量的最后堡垒是米利都。直至米利都沦陷,爱琴海东岸全域进入了波斯国王的统治之下。形势变化至此,不可能不影响到雅典,因为雅典和爱奥尼亚地区仅隔着一个爱琴海。此时,克里斯提尼时代已经结束,新一代领导人登上历史舞台。或许可以说,他们的崛起本身就是波斯国王大流士侵略的结果。
在雅典,以名门和富裕阶层为核心的集团消失了,但派系依然存在。因为利益集团可以被消灭,不同的想法却不会随之消失。而且,人类本就是喜欢拉帮结派的生物。
想法不同,就会产生对立,对立的阵营之间就会展开激烈的权力之争。当然,他们之间的权力之争不是为了权力本身,是为了实现他们各自的理想。为了让自己的想法变成国策从而落到实处,他们需要权力。雅典是一个民主政体的国家,没有公民的支持就不可能掌握权力。
就在这个时期,波斯的矛头开始刺向雅典的胸口。作为新一代领袖人物,阿里斯泰德当时三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也出身名门,曾多次与克里斯提尼并肩作战。他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好像没有经历过青春期就直接长大成人似的。人们对他的评价很高。
另一方面,比阿里斯泰德小6岁的地米斯托克利30岁出头。他出生于雅典,却不是名门出身。非但如此,他的母亲还不是雅典人。他的母亲出身色雷斯,在雅典人眼中只是一个外国女人。而且,他的父亲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雅典公民。如果身处罗马时代,地米斯托克利大概属于“新移民”(Homo Novus)吧。
此后的20年间,这两人平分秋色,是雅典政界的佼佼者。
研究者把阿里斯泰德和他那一派叫“稳健派”,把地米斯托克利领导的一派叫“激进派”。但是,我总觉得这两个叫法并没有真实地反映当时的情形。
两人之间的对立缘于对国家危机的认识不同。波斯军队入侵时,他们会放下对立的立场,精诚合作,当危机过去,重回对立的两个阵营。
我想,对国家危机的认识不同,与先见之明或长远目光似乎并无直接关联。
对于波斯入侵,阿里斯泰德最初希望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就像克里斯提尼尝试过的那样。也许他认为,大流士的征服欲会满足于侵占爱奥尼亚地区、马其顿和色雷斯等希腊北部地区,不会继续南下至希腊中部。当时,斯巴达人的想法也与阿里斯泰德一样。所以在希腊本土,怀着侥幸心理静观其变的态度占据了上风。
我想,这也许就是米利都请求援军支援时斯巴达拒绝的原因,也是雅典只派出20艘大帆船的原因。雅典仅提供20艘船,显而易见是不想刺激波斯。但是,地米斯托克利认为希腊和波斯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然而“新移民”的影响力终究太过弱小。
雅典向米利都提供了20艘大帆船。尽管只是区区20艘,但在“王中之王”大流士看来,这已然表明了反波斯的立场,他绝不会原谅这一行为。萨摩斯岛是波斯运送军队的船只集结地,他决定从萨摩斯岛出发横渡爱琴海,直捣雅典和埃雷特里亚,因为埃雷特里亚也向米利都送去了增援船只。好像故意让雅典人难堪似的,大流士让庇西特拉图的儿子希庇亚斯随波斯军队同行。希庇亚斯是被雅典驱逐出去的,让他随行表明征服雅典以后,波斯帝国将把他扶上雅典统治者的位置。第一次希波战争前夜,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
雅典一筹莫展,好在幸运频频降临。
首先,年届六十的大流士大概认为,攻打雅典无须自己亲征,于是把波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两个属下。后来,拿破仑说过这样一句话:非凡的双将不如平凡的单将。
国王不亲征,意味着与国王如影随形的1万名号称“不死军”的近卫军精锐士兵也不会参战。“不死军”的意思不是士兵不会战死疆场,而是一旦有人战死即刻有人补充上去,保证1万人的数字不变。这种叫法确实很可笑,但是“不死军”无疑是由正宗的波斯人组成的精锐部队。
也许是大流士小看了希腊人,大流士只派遣了小规模的骑兵,远远达不到可称为骑兵团的规模,尽管骑兵是波斯军队的骄傲。在马拉松平原这一利于骑兵作战的地势上,波斯军队未能充分发挥出他们的优势,这可以说是原因之一,也是雅典的第二件幸运事。
正当雅典被波斯军队逼得走投无路之时,上天恩赐,为雅典送来了一个人。这是雅典的第三件幸运事。
此人就是米提亚德(Militiades)。他和波斯军队交过手,有过和波斯军队作战的经验,熟悉波斯军队。他对波斯怀有强烈的憎恨,是波斯人把他赶出了色雷斯——早已被他当成自己永远的家乡的地方。这些是阿里斯泰德和地米斯托克利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经验和经历。
米提亚德也出身雅典名门。他所在的家族和克里斯提尼所属的阿尔克迈尼翁家族实力难分伯仲。在雅典人称“僭主政治”时代的庇西特拉图和其儿子希庇亚斯的时代,他与克里斯提尼的做法截然不同。在僭主政体时代,克里斯提尼选择主动流亡国外,而米提亚德选择了顺从。他迎娶了希庇亚斯的亲戚为妻,多次当选相当于内阁成员的执政官。
波斯帝国的近卫军“不死军”
描绘波斯士兵的浮雕(帕塞波里斯),© Bridgeman Images
34岁那年,他的人生出现了转机。因为兄长去世,他接管了曾经由兄长全面掌控的父亲留下来的海外资产。
所谓的海外资产是雅典人在殖民地开垦取得的资产。资产规模大了,就要交给当地的总督进行管理。因此,在位于希腊北部的色雷斯,34岁的米提亚德当上了最东端地区的总督。这里靠近亚欧交界的达达尼尔海峡,也是军事和经济重地。
米提亚德在此地生活了25年。驱逐希庇亚斯之后,雅典成了克里斯提尼的天下。虽说已是20多年前的事,但是因为和希庇亚斯的关系,米提亚德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国内。
20多年前,米提亚德来到色雷斯,不久爱上了色雷斯国王家族中的一个女孩子。他与妻子离异后与该女子结婚,生下儿子取名客蒙。
米提亚德在色雷斯生活得非常舒心,然而波斯国王大流士的一纸“土地和水”通告,将他赶出了色雷斯。
最初,米提亚德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当他看到波斯军队的士兵经过达达尼尔海峡,源源不断进入色雷斯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波斯国王的真正用意不只是“土地和水”,还有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包括人。
于是,他把所有住民动员起来,不管是来自雅典的人还是色雷斯当地的人,共同抵抗波斯军队。尽管他们英勇善战,但劣势很快显现。他安排了4艘船,让尽可能多的雅典人离开色雷斯回到雅典。公元前492年,米提亚德已经58岁。
地米斯托克利
卡比托利欧博物馆藏品,© AKG/PPS通信社
阿里斯泰德
拉韦纳国家博物馆藏品(拉韦纳),© AKG/PPS通信社
米提亚德刚回国就遭到了举报。举报他的理由之一是,他是僭主政体的支持者,尽管这已是25年前的事情了。理由之二是,他在色雷斯实施僭主政治。举报他的是稳健派领袖之一克桑提普斯。稳健派中的绝大多数人,只要一听到僭主政治就心生厌恶。
克桑提普斯因为有一个叫伯里克利的儿子(此时的伯里克利还只是一个3岁的幼儿)才成为历史名人。这样说对他显然有失公允,因此在后面的介绍中,不再注解“伯里克利的父亲”,而直接用克桑提普斯的名字。他和克里斯提尼同出一门,属于阿尔克迈尼翁家族。在这一时期,掌控雅典政界的就是他们。克里斯提尼一贯坚持反对庇西特拉图和其子希庇亚斯实行的僭主政体,因此米提亚德刚回到国内,就遭到了雅典政界大人物的举报。
也许是通过母亲的关系,地米斯托克利了解了米提亚德在色雷斯时的情况,因为他母亲也是色雷斯人。他决定帮助米提亚德。至于他采取了怎样的行动,又是如何行动的,没有史料记载,只能想象。在我的想象中,可能是下面这样的。
33岁的地米斯托克利找了年长自己6岁的阿里斯泰德,请求他说服克桑提普斯撤销对米提亚德的举报。阿里斯泰德和克桑提普斯一样,同属稳健派。也许地米斯托克利认为,自己作为激进派领袖公开为米提亚德辩护,不如让稳健派内部消化此事。
两人相差6岁,在世人眼里他们是竞争对手。但是,不知何故,两人虽为竞争对手,一旦需要,却都愿意坐下来对话。这两个男人的性格、想法等也许截然不同,但他们的出发点可能都是保障城邦国家雅典的利益吧。
不管怎样,对米提亚德的举报最后不了了之。而且仅仅一年以后,米提亚德就在公民大会上当选为下一年度即公元前490年的将军。米提亚德未在雅典抛头露面长达25年之久,如果不是稳健派和激进派一起做工作,他应该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得到公民的支持。
决定第一次希波战争走向的马拉松会战,在半年之后的公元前490年夏天打响了。
波斯军队好像全然无视雅典内部的变化一样,从集结地萨摩斯岛出发,一路向西横渡爱琴海,直驱希腊本土。
研究者认为,历史上称为第一次希波战争的战争中,大流士侵略希腊的兵力总数为2.5万人是比较可信的数字。2.5万名士兵中,骑兵1000人,运送这支军队的船只300艘,其中超过半数的船是已处于波斯统治之下的腓尼基船。因此,船上坐的是波斯士兵,操纵船只的掌舵手、桨手都是腓尼基人。
国王大流士把总数达2.5万人的军队交给了两个将军指挥。两人没有上下级之分,即他们不是总指挥官和副总指挥官的关系。他们兵分两路,第一路为1万人,由行省萨迪斯的总督阿尔塔费尼斯率领,第二路为1.5万人,由来自波斯的达提斯指挥。这样一来,这两路军队该如何协同作战呢?也许这不是“王中之王”应该操心的事。总之,率领2.5万人前来攻打雅典的波斯军队指挥权压在了两个司令官的肩上。2.5万人,这是希腊任何一个城邦国家,包括雅典和斯巴达在内都不可能有的兵力数量。
波斯军队进犯的消息传来时,雅典公民大会刚刚通过新当选的将军米提亚德的提案——要求斯巴达参战的提案。原因是,雅典拒绝了大流士的“土地和水”的要求,斯巴达也拒绝了。
但是,要斯巴达做出决定并付诸行动常常需要漫长的等待。雅典只好先加强自身的力量,第一步迅速组建了迎战部队,由9000名重装步兵构成。率领该军队的是10位将军。与雅典总是保持一致的城邦国家普拉塔亚为雅典送来了1000名重装步兵。
史料中只明确记录了10位将军中的米提亚德和另一个人的名字。但是,阿里斯泰德和地米斯托克利都参加了马拉松会战,他们分别率领各自“部落”的士兵参战,所以,他们应该也是将军。雅典的10位将军是从10个“部落”中选出来的,每个“部落”有一位将军。
指挥系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战斗的结果,而雅典军队中将军多达10人,那么雅典是如何统一指挥体系的呢?
军队组建完成后,率领这支军队的10位将军也准备完毕,只是,雅典不知道应该把军队送往何处迎战来犯的波斯军队。
原因是波斯军队一路向西,中途转道去了爱琴海上的纳克索斯岛。
4年前,米利都人抵抗波斯入侵,最后遭到波斯镇压。在他们发起反击前,纳克索斯岛是他们的集结地。波斯国王大流士对此耿耿于怀,他下令彻底摧毁纳克索斯岛。
一旦波斯军队登陆,纳克索斯岛完全没有胜算。岛民虽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该岛还是很快沦陷,所有住民沦为奴隶,将被带到苏萨作为送给大流士的礼物。这支军队的主要任务是征服埃雷特里亚和雅典,因此波斯军队决定暂时将他们留在俘虏收容所,待收服埃雷特里亚和雅典之后,再次转道此地将他们带走。
第一次希波战争
波斯军队再次登船前往西北方向。船队航行于爱琴海上直奔埃雷特里亚。城邦国家埃雷特里亚因为派了5艘船支援米利都而激怒了大流士。
埃雷特里亚位于优卑亚半岛。优卑亚半岛与希腊本土之间夹着一个海峡,属于希腊本土。公元前491年秋天,波斯军队成功登陆埃雷特里亚附近海岸。
秋天到来意味着作战季节已近末尾。埃雷特里亚人得知纳克索斯岛民的结局后,拼死抵抗。对于波斯军队来说,攻克埃雷特里亚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埃雷特里亚沦陷后,波斯军队不得不在优卑亚半岛过冬。
这样一来,他们给了雅典强化士兵训练的时间,同时也给了遇事拖拖拉拉的斯巴达做出决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