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料记载,在“吉哈德”旗下集结的穆斯林军队总战斗力为16万步兵和6万骑兵。如果这一记载为真实情况,则实际上大多数步兵都是征集到前线的农民,并不懂得如何使用武器。他们使用的战术,主要是在城墙外面挖掘地道。苏丹征发大量民夫的目的,是通过全面包围和修筑地道,给城内居民制造巨大的心理压力。
至于骑兵的人数,也达不到记载的6万之多。在以巴格达为中心的伊斯兰世界东半部分苦于蒙古人入侵的时期,善于骑马射箭的波斯轻骑兵怎么可能来到阿克城下呢?
因此,步兵骑兵合计22万的总数,包括了大量的民夫和随从。这样一支大军,是为了进攻阿克一座城市而组织起来的。
虽说拥有一支大军,苏丹卡利勒却并没有派出任何的舰船辅助进攻。这是由于意大利各滨海城市国家完全控制了制海权。埃及人非常清楚,自己无论出动再多海军也无济于事。
抵御苏丹大军的,是阿克城内的4万居民。全城居民当中,包括1.4万名步兵、700名骑兵和1300名跟随骑士作战的侍从。作战人员总共加起来不到1.6万人。
更为复杂的是,这1.6万守军,根本无法做到一人令下,全军进入战斗状态。
首先,在阿克城内的1.4万名步兵当中,除了基督徒之外,还有突厥人雇佣军和意大利人。此外,手持武器参战的朝圣者也不在少数。
步兵当中的意大利人,主要是来自当地比萨和威尼斯人居住区的居民。他们都积极参加阿克的防御。对这些意大利人来说,无论是作为商人、水手还是居民,在战斗开始时无一例外地都成为了剽悍的海军战士。
唯有热那亚人不参加此次阿克之战的防御,因为热那亚早已与马木路克之间缔结了和平协议。但也有个别热那亚人选择留在阿克,决心与苏丹的大军战斗到底。
接下来是守城的主要战斗力,中世纪欧洲最重要的战斗力量——骑兵。
在700名骑兵当中,首先是第七次十字军时代完败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派来的100名骑兵。为了赎罪,他在生前决定每年向圣地派出100名骑兵。
需要注意的是,路易九世派出的这100人,并非“骑士”而只是普通的骑兵。所谓骑兵指的是在马上发挥战斗力的战斗单位,而骑士则是一种以战斗为职业的身份象征,骑士即使不乘马也以战斗为天职。由于骑兵兵种自身特点的限制,法国来的100名骑兵在守城方面并未发挥太大的作用。
其余的600人则是在守城战中发挥最主要作用的战斗力量。这600人无一例外是宗教骑士团的团员。在圣地成长起来的三大宗教骑士团,自然要与圣地共存亡。
圣殿骑士团由40岁的团长纪尧姆·德·博热率领。他的副手是同来自法国的皮埃尔·德·斯瓦雷。两人职业生涯的黄金年代都在中近东度过。
对于参加阿克之战的圣殿骑士人数,没有记载留存。研究者将各地城堡内撤退回阿克的圣殿骑士人数加总之后,估计当时圣殿骑士组成了约300人的“特种部队”。
同为“特种部队”的医院骑士团骑士们,则由其团长,与博热同年的若望·德·维利埃领导。虽然关于医院骑士团骑士的数量也没有任何记载,但一般认为应少于圣殿骑士的数量,不到300人。一直分别独自行动的两大宗教骑士团,在这最后一城一地的守卫中同仇敌忾,协同作战。
至于以德意志骑士为主的条顿骑士团,则面临其团长不在现场的局面。条顿骑士们因此接受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团长的指挥。他们以阿克城内皇帝腓特烈时期建造的总部为指挥所,以德意志民族的精神为号召,宣誓作战到底。条顿骑士团的人数远远不及前面两大骑士团。
除了上述三大骑士团之外,研究者还发现,有两个规模较小的骑士团,也在阿克之战中发挥了作用。
其中之一是圣多玛骑士团,团员大都来自英格兰。
另一个则是圣拉撒路骑士团,团员由麻风病患者组成。西欧人一直把麻风病当作上帝的惩罚,因此麻风病患者常常无家可归,露宿街头。而在中近东,情况则不尽然。这种疾病被视为一种疑难病症,患者并非为上帝所遗弃的存在,都拥有行动的自由。读者请不要忘记,耶路撒冷国王,著名的鲍德温四世,就是一位麻风病患者。
圣拉撒路骑士团的团员,都是曾患有麻风病而后告痊愈的男子。这一骑士团的人数并无人知晓,只知道经过阿克一战,他们被尽数歼灭。
加上全部“特种部队”的1.4万名兵士,在苏丹的22万大军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
然而,阿克城并未陷入完全的包围之中。海港一侧还完全控制在十字军一方。从塞浦路斯方向来的源源不断的补给,为长期固守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而且,苏丹的大军在城外野营,非常容易陷入缺粮缺水、卫生条件恶化的局面。军中已经开始流行疫病,不断有人病倒,照此事态发展下去,“吉哈德”的成功可能就无从谈起了。
卡利勒充分认识到了这一问题。他立即命令投石机做好发射准备。投石机的主要作用并非杀死防守的兵士,而是以毁坏城墙为主要目的。如果能够破坏阿克的双层城墙,穆斯林民兵便可长驱直入。
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阿克城一方是否认为可以长期守城。
对这一点,防御的一方并没有信心。根本的问题在于,这些西欧来的天主教徒,穆斯林眼里的“法兰克人”,再也无法期待来自母国的援军了。
如果阿克城能够坚守一年以上,等到整个西欧动员起来,派出义勇军一般的援军,还多少有点儿希望。但是,以现在的局面,试图守城一年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守城的基督徒军队对自己显然不会有什么信心。
而如果失去阿克,十字军东征200年间取得的全部成果就会尽数丧失。这给守城者带来的危机感和绝望可想而知。
对每一位负责守城的青年骑士和贵族来说,心中的荣誉感驱使他们作战到底。
虽然整个阿克城的守军没有一位总司令,他们名义上还是臣属于耶路撒冷国王。兼任塞浦路斯国王的亨利二世应为阿克城的防务负总责,但他本人还驻跸在塞浦路斯。亨利一面自称不久后前往阿克,一面派遣自己的弟弟阿毛里来到前线。这一年亨利20岁,而阿毛里只有19岁。
阿毛里信心满满地来到阿克,请缨负责南侧阵地的防御,这一面正对着苏丹卡利勒大军的主体。由于这位贵族年纪资历尚浅,整个防御的总负责还是由40岁的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团长来担纲。
阿克城下两军布阵图
两大宗教骑士团的骑士不仅要负责其自身战线的防御,还要顾及阿毛里的防守区域。因此,沿阿克城墙两侧对峙的两支军队中,与穆斯林一方较弱的哈马和大马士革军队对阵的是基督教一方最强的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而穆斯林一方最强的埃及马木路克军队,则与基督教一方较弱的阿毛里的军队对阵。阿毛里所率的步兵人数虽多,却以其混成的特点而缺乏战斗力。
1291年4月6日,阿克攻城战开始了。最初的5日中,穆斯林一方的喊杀声混合着鼓声和喇叭声,却不见攻城取得任何进展。
随着4月11日投石机的到来,战况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哈马埃米尔监造的100台投石机中,只有67台能够投入战斗。其中15台为大型投石机,其余52台则是由数位兵士操作的小型投石机。此外,马木路克军队中还有5台大型弩机,弩机上放置有点燃的火箭,用来射杀城头的敌兵。
不止攻城方采用了机械化设备,守城方也有相应的设施。由于意大利各国握有制海权,他们在舰船上设置了投石机,以此向敌阵发起攻击。比萨的海军尤其善用这一战法。他们从北南两侧分别向哈马的军阵和埃及马木路克的军阵发起进攻。
但十字军海军的战法存在一个缺陷。安置在船上的投石机受到波涛影响欠缺准星,而风浪大时使用投石机还会破坏船只的平衡。4月13日,十字军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发生了。随着风暴袭来,许多载着投石机的船只倾覆了。比萨人不得已只好加入阿毛里的军队,从陆地上使用投石机袭击敌军。
穆斯林大军的67台投石机,日以继夜地轰击阿克城。这支“炮兵”采用一天四班轮替的制度,投下的石块不住地砸向阿克的城墙。
眼看着轰击的进展,4月15日深夜,阿克城内的守军派出了一支敢死队。这支队伍出城的目的,就是破坏敌军的投石机。
敢死队出城袭击的对象是哈马军队所在的战线,圣殿骑士团团长纪尧姆·德·博热亲自负责指挥。这支由300名骑士和50名侍从组成的敢死队,除了圣殿骑士外,还有由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的近臣奥托·格朗逊率领的圣多玛骑士团骑士和一部分圣拉撒路骑士团的骑士。
博热的策略,并非拆除敌军的投石机,而是投掷“希腊火”燃烧弹烧毁投石机上的传动绳,使其陷于瘫痪。这一工作主要由步兵负责,而乘马的骑士则负责保护步兵免遭敌军的袭击。
博热把最重要的投掷任务托付给了一位长期负责城防的来自法国南部的贵族。
这位贵族虽然拥有丰富的守城战经历,却没有足够的野战经验。他率领的步兵还未来得及接近敌军的投石机,便不慎将“希腊火”掉落在附近的草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掉落草地的“希腊火”迅速燃烧起来,火势无法控制,照亮了整个夜空。
正在黑暗中突进的敢死队就这样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虽然博热当即命令全军撤回,慌乱中撤退的骑士们却遭到了敌阵外绊马索的阻拦。身着重装的骑士纷纷落马,此时敌军的士兵正呼喊着杀声赶来。
一边掩杀一边撤退的十字军敢死队,经此一战损失了18名骑士。第二天早上,哈马埃米尔向苏丹献上了这些骑士的头颅和所乘的战马。
两天后的18日深夜,敢死队再度出城作战。此次敢死队由医院骑士团团长若望·德·维利埃率领,是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的混合部队。这次的出击目的仍然是破坏投石机,但进攻方向改为南侧的埃及军队。
这次深夜出兵,是秘密决定的。参战的大多数骑士直到上马集合,才知道出击的目的和方向。
然而,十字军出其不意的进攻还是以破产而告终。当敢死队轻声打开阿克城的圣安东尼门时,眼前面对的是严阵以待的马木路克大军。
骑士们连忙指挥关上城门。敌军射出的箭矢终究还是伤到了几匹战马。所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4月20日深夜,圣多玛骑士团团长格朗逊第三次组织了敢死队,队中还有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骑士。
敢死队出城再次遭遇了阵容齐整的敌军。原来,阿克城内有人向城下射出带着密信的箭,使马木路克提前知道了骑士们的行动。
4月15日到20日之间,除了以上三次规模达到300人的大规模出击之外,十字军还数次组织了大约100人规模的出击。这一系列出击都是由宗教骑士团的骑士组织的。除此以外,守军一直龟缩在城内。
三个星期的攻势过去,阿克城依然在十字军的控制下。
此时阿克的外城墙已经逐渐破坏不堪。而当马木路克军队试图从城墙的缺口攻入城内时,守军就会即刻杀到,将进城的敌兵赶出城外。
此时城内的守军是不分彼此的——哪里有缺口,哪里就有守军上去填补——无论是阿毛里的步兵,还是各个骑士团的骑士。
此时的骑士们也把自己的爱马贡献出来,共同使用。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乘马的骑士和侍从赶来厮杀。平时负责养马和后勤的侍从,也拿起刀剑和钢枪,与主人并肩作战。在守城之战中,随从和主人的身份变成了共同对敌的战友——两人同心同德,带着相同的信念与进入城内的敌兵作战到底。无论是骑士还是侍从,都团结在宗教骑士团的旗帜下。
攻城战开始一个月后的5月4日,耶路撒冷国王亨利二世终于率领着40艘舰船,载着100名骑兵和2000名步兵,从塞浦路斯登陆阿克。守军见到兵力补充自然大喜,20岁的国王亨利却眼望着阿克城难以支撑,即刻遣使苏丹,请求停战。
5月7日,国王的两位使臣来到了苏丹的营帐。卡利勒见到使节便问,是否带来了阿克城门的钥匙。使节回答并未带来城门钥匙之后,怒不可遏的苏丹当即命令将二人斩首,最后在众人劝谏之下作罢。苏丹最终驱逐了使节,并对他们大吼,“寡人要将你们这些异教徒全部赶下地中海去!”
两位使节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了阿克,他们传来的消息令整个城市陷入绝望。
阿克城中的3000居民,借此机会要求逃离。这些难民乘上运载军队的船只,直接前往塞浦路斯。
从这第一批难民开始,阿克的基督徒贵族陆陆续续离开了塞浦路斯。其实早在前一年秋天,十字军国家的贵族就把自己的妻子儿女陆续送往塞浦路斯了。到穆斯林军队开始围困阿克的时候,城内已经没有了贵族妇女和儿童。因此这次离开的3000居民全都是男性。
然而,阿克的平民连同妇孺还都滞留在城内。如果说他们在战役开始前还能乘船离开的话,随着战况日趋激烈,就只能待在家里听天由命了。此时的阿克城中,除了战斗人员之外,只剩下既没有资财,又无处可逃,被俘之后也无法支付赎金获得自由的平民了。虽说耶路撒冷国王亨利也决定留下来参与防守,留给他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11天。
苏丹发出最后通牒的第二天,十字军首脑们经过军事会议协商,决定放弃阵地中向敌营突出的两座防御塔“国王之塔”。其中的守备力量,将疏散到其他各个防御塔。
这只是全面放弃城外工事的第一步。苏丹的军队看准时机,从此对十字军的防御各个击破。
5月9日至16日的一周内,阿克城墙外的全部防御塔,都落入了攻城方之手。
从北向南,“布鲁瓦伯爵夫人之塔”“国王之塔”“圣尼古拉之塔”“教皇代表之塔”“牧首之塔”,这些不仅在当地人心目中十分重要,也令来往的朝圣者印象深刻的防御塔,一座接着一座陷落了。而敌军全力猛攻的外城墙,也在投石机的轰击和掘进的地道内埋设的火药爆破之下成为了残垣断壁。
从这一带向内的“圣安东尼之塔”和“圣尼古拉之塔”间的区域,是整个城防的关键地带。各大宗教骑士团都以这一带为重点防御区域。此处是否会陷落,将决定阿克城的命运。
这一区域中,又以“诅咒之塔”为要冲。负责死守这一防御塔的,是医院骑士团的副团长马修·德·克莱尔蒙。他率领着来自各个骑士团的骑士英勇奋战,将敌军的攻势一次次击退。
然而,穆斯林军队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苏丹也丝毫没有延缓攻击的打算。毕竟,“吉哈德”的号召是一道猛药,时间拖久了就会失效。关于这一点,从萨拉丁到阿尔·卡米尔的阿尤布王朝苏丹,都深深明白。于是,穆斯林军队对这座久攻不克的防御塔,不厌其烦地持续攻击。不知不觉间,战役已经进行了42天。
5月17日深夜,苏丹卡利勒将属下全体埃米尔和总督集中在自己的营帐当中,命令次日发起全员总攻。苏丹命令,无论是否攻破城墙,全军都在当天内持续保持进攻。一旦攻破城墙,便从缺口处突入城内。5月18日是星期五,这一天,对穆斯林来说是适合决定大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