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尤布王朝创始人萨拉丁所宣扬的“武力吉哈德”,在他任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将以十字军圣战思想袭来的西欧天主教军队击败,不仅发扬了伊斯兰教的武力吉哈德精神,还将此前一直陷于分裂的伊斯兰世界成功团结起来,夺回了圣城耶路撒冷。
对这位常与宗教权威保持距离的穆斯林英雄来说,武力吉哈德的目的是夺回耶路撒冷,至于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沿海十字军控制下的海港城市,则不是武力吉哈德的对象。
萨拉丁和狮心王理查之间的和议,确认了十字军国家对这些海港城市的主权。此外,两人还协议保证了从欧洲来的朝圣者和商人在这一地区的活动自由。
萨拉丁的侄子阿尔·卡米尔和皇帝腓特烈之间的和平协议,再次确认了朝圣者和商人的自由与安全。
以上的协议表明了萨拉丁、阿拉迪尔和阿尔·卡米尔这两代三任阿尤布王朝苏丹对中近东基督徒的态度。阿克城的繁荣,正得自阿尤布王朝对整个十字军控制的近东沿海城市的共生态度——阿克显然是受益最大的城市。
时过境迁,同是宣扬“武力吉哈德”的苏丹,马木路克王朝领导人心目中的“武力吉哈德”则完全不同。最终,他们以“扫除中近东全部基督教势力”诠释了“武力吉哈德”。无论是朝圣者还是商人,全部清除——尽管事实上朝圣者和商人会给伊斯兰世界带来商业利益。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阿尤布王朝的历代苏丹,从萨拉丁到阿尔·卡米尔,不仅具有优秀政治家的素养,也是接受了极好教育的最有教养的阶层。优良的教养,使阿尤布王朝的苏丹个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相反的是,马木路克王朝的历任苏丹,无论是初代的拜巴尔斯还是第二代的卡拉温,都是奴隶出身,被贩卖为军人,经过军事训练而成长起来的。虽然他们都十分擅长作战,却由于自己的奴隶出身,得不到充分的教育。许多马木路克苏丹甚至无法使用伊斯兰世界的官方语言阿拉伯语进行书写。毕竟,马木路克这一词汇的本义,就是“出身奴隶的兵士”。
出身奴隶的苏丹,迫切需要现存的宗教权威作为自身统治的后盾。拜巴尔斯从被蒙古人毁弃的巴格达请来了阿拔斯王朝的继承人,让哈里发制度在开罗复活。这一举措与法蒂玛王朝哈里发死后,阿尤布王朝的政教分离举措截然不同。
十字军东征时代伊斯兰世界的哈里发,有类于天主教世界的罗马教皇。哈里发制度,即哈里发与周围为数众多的伊玛目——伊斯兰教学者和神职人员所组成的制度安排。当哈里发常驻开罗之后,开罗也就成为了伊斯兰世界的罗马。
马基雅维利曾经在著作中希望教皇离开罗马,搬到瑞士去,而圭恰尔迪尼也在死前的三项政治主张中提出,把教皇和神职人员彻底排除于政治之外。
马木路克王朝的创始人拜巴尔斯,虽然在自己的首都开罗复活了哈里发制度,却也同时要求哈里发不得参与苏丹的行政和军事管理事务。但是,作为宗教领袖,哈里发不可能不对政治、军事施加影响。与阿尤布王朝不同,马木路克王朝“武力吉哈德”思想的极端化,很大程度上是这些领导人的奴隶出身导致的结果,但也包括居住在苏丹近邻的哈里发和诸位伊玛目导师学者们的影响。他们的言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苏丹政令的走向。
以宗教为追求的人,往往无视世俗利益,只为了纯粹的宗教信仰而生活。对虔诚的穆斯林宗教人士来说,无论是基督教朝圣者带来的金钱,还是与意大利商人贸易获得的收益,都有害于伊斯兰教的纯粹。
就这样,当马木路克王朝苏丹的权力稳固之后,他们的目标就是“扫除中近东全部基督教势力”。这是伊斯兰世界第二次“武力吉哈德”的目的。而对基督教世界来说,唯一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阻止马木路克苏丹的目的实现。
1250年,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所率领的第七次十字军,在埃及全军覆没。在两年内分期支付巨额赎金之后,路易本人和部分十字军将士获释回国。此次十字军与前六次十字军相比,对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都起到了完全不同的重要作用。
作为欧洲一大强国的法国,其国王率领的第七次十字军遭到了惨败,这令尚处于内部纷争中的伊斯兰世界领主们个个高奏凯歌,而整个基督教世界的士气也达到了十字军东征以来的最低谷。
从此以后,西欧十字军再也无法向中近东地区发动大规模的远征了。
此外,路易九世率领的十字军,还为伊斯兰世界送去了一项赠品。那就是加速了衰落的阿尤布王朝向奴隶出身的强有力的马木路克苏丹的权力交接。马木路克军队击溃第七次十字军的功绩,为其通往权力顶峰铺平了道路。
在1260年前后走上政治舞台的拜巴尔斯,并未在其苏丹任内集中力量扫除中近东的基督教势力。这显然是迫于来自东方的蒙古军队的压力。
1258年,整个伊斯兰世界东半部分的首都巴格达陷落了。
1260年,阿勒颇、大马士革这两座历史名城为蒙古铁蹄所攻破。此时,伊斯兰世界西半部分的大门,已向蒙古军队敞开。
就在当年,拜巴尔斯率领的马木路克军队,在阿音扎鲁特一战成名,击退了蒙古大军,保住了整个伊斯兰世界的西半部分,为自己成为苏丹的正当性奠定了基础。
这场战役的胜利不仅让拜巴尔斯长出了一口气,也使战斗着的每一名穆斯林斗志昂扬。毕竟,在阿音扎鲁特平原的后方,就只剩下埃及这一块必须保住的土地了。
然而,蒙古军队虽已撤退到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他们的威胁却并未消失。此后20多年间,马木路克王朝的苏丹常忙于防御来自东方的袭击。
回想萨拉丁1187年夺回耶路撒冷之后,也曾经悉数破坏其周边十字军建立的城堡。由于穆斯林并不使用这些城堡作为防御设施,萨拉丁将其攻占之后,悉数拆毁。
而拜巴尔斯的战术则是攻占十字军城堡后特意修复之。例如他下令收复了以“城堡之王”而著称的“骑士之城”,并对其加以部分改造。
十字军的城堡大都坐东向西而建。在阿尤布王朝时代,东方还没有蒙古人的踪影,而马木路克王朝时期特意保留十字军城堡,就是为了应对来自东方蒙古人的威胁。此前一直不善利用城堡的穆斯林军队,从此也逐渐学会了以此为据点作战。
自从马木路克军队需要利用城堡之后,他们便开始不惜代价地强行攻占十字军修建的城堡了。马木路克向驻守城堡的宗教骑士团骑士们提出“光荣撤退”的请求,即在包围城堡之后,要求城内骑士解除武装,并以优厚的条件礼送而去。城堡内的骑士在断粮断水、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大都选择了放弃城堡,“光荣撤退”。
当这一现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发生之后,中近东基督教势力最外层的防守链被大大缩短。
正当巴勒斯坦方面基督教势力的生存空间逐渐式微之时,法国国王路易九世于1270年发动了第八次十字军东征。
虽然这次十字军的登陆地点远在北非中部的突尼斯,虽然大军登陆之后不久路易就在军中病亡,这次十字军东征对中近东的基督徒和穆斯林来说,都是实实在在的又一次冲突。在此之前,双方都天真地确信,西欧国家再不会派兵来到这个冲突地区了。
拜巴尔斯于1277年逝世。在此以后,其儿子和继承人能力明显不足,执政不到两年便被卡拉温取而代之。这位马木路克王朝的第二代苏丹,是拜巴尔斯手下的得力干将。作为一位马木路克,卡拉温继承了拜巴尔斯的全部政策路线。
从1270年到1290年的20年间,拜巴尔斯和卡拉温全力以赴,使整个中近东世界的主导权完全控制在以开罗为统治中心的马木路克手中。虽说二人只是奴隶出身,他们对当地基督教势力的蚕食颇为巧妙。
中近东的十字军国家中,除了以阿克为首都的耶路撒冷王国之外,还有安条克公国和特里波利伯爵领地。马木路克王朝的苏丹,分别与三方签署了单独的停战协议。
这些停战协议,都是基督教国家主动签署的——他们的领导人对取代阿尤布王朝的马木路克心存恐惧。
这些领导人希望地中海东岸在保持现状的前提下获得一时的和平。然而,在停战协议签署之后,自己领地边界上的城堡,还是一个个为马木路克所蚕食。
最终,这些停战协议都没能够在议定期之内得到遵守。而在能够得到遵守的日子,基督教国家得以喘息,也只不过是因为马木路克王朝需要处理其南方邻国努比亚发生的动乱。
在此状况之下,安条克公国和特里波利伯爵领地相继消失了。随着休战期间的领土丧失,越来越多的“法兰克人”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代占领的土地退出,到塞浦路斯定居。
塞浦路斯是海上的岛屿。由于马木路克王朝的海军战斗力较弱,移居的基督徒基本上免受威胁。
人之所以为人,信义是一条不变的准则。换句话说,做人必须遵守约定和承诺。遇到公然撕毁协议的对手,只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设法应对了。
在中近东沿海城市居住200年的西欧人,选择离开这片土地,只是因为马木路克王朝并不遵守任何相关协定。作为一国之君,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会让民众陷入绝望。
即位之前作为太子的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曾经想要发动十字军东征。历史研究者常称其为第九次十字军,但对此并没有合适的官方称呼。爱德华在东方与马木路克达成了10年的停战协议,得意洋洋地归国——不如法国强大的英格兰,却赢得了强大对手马木路克的尊重。
从不严格遵守停战协议的马木路克苏丹,对同时以塞浦路斯国王为名的耶路撒冷国王也实施了骗局。这位国王对马木路克遵守10年停战协议的承诺信以为真,安心回到塞浦路斯休养。
没过多久,马木路克王朝就开始筹划对阿克的进攻。
1290年,十字军国家与伊斯兰世界的停战还未结束,苏丹卡拉温便着手进行“吉哈德”的准备工作。当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马木路克王朝需要的只是破坏停战协议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