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兵们目之所及的是四处崩坍的城墙和遭到大炮轰击已经不成样子的要塞,巨石遭到惊人的破坏。石缝中现出骑士和士兵的身影。他们肮脏不堪,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就像刚从地狱里走过一遭,甚至让人在看到他们的瞬间不敢上前。
骑士团的正式记录中也没有幸存者数量的准确记载。只有在穆拉多利编辑的、收集了古代记录的《意大利编年史》一书中有所记载,基督徒即防守方面的战死者是4 000人,其中骑士战死的人数一说是240人,另一说是300人。
如果取其中间数,则有270名骑士战死。在拉·瓦莱塔手下参战的骑士不足400人,殒命的骑士数量达到了近70%,3个人中就有2人战死。这是坚持了4个月的攻防战所付出的代价。
马耳他攻防战胜利的消息迅疾传遍整个欧洲。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给骑士团团长拉·瓦莱塔写来充满赞誉之词的亲笔信。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哈布斯堡家族出身的马克西米利安也寄来了贺辞和赞美词。
已经卧病在床的罗马教皇庇护四世,也专程派来使节祝贺,传达了授予拉·瓦莱塔红衣主教之位的旨意。
在法兰西,为儿子摄政的卡特琳娜·德·美第西斯到处得意地宣称,骑士团团长出生在法兰西,这是法兰西的骄傲。此事拉·瓦莱塔听了必定会苦笑不已。
但是,与各国当权者相比,老百姓的反应要直率的多。钟声在全欧洲的教堂里响起,庆祝抗击伊斯兰久违的胜利。教堂的钟声因撞法不同有表现喜悦的钟声、警钟或丧钟等的区别。当时的人听到钟声就能分辨。甚至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下的英格兰,也是教堂钟声长鸣,传达着喜讯。当时英格兰已创建了英国国教会,并从罗马天主教会分离了出去。
唯一兴奋不起来的恐怕是拉·瓦莱塔和在他指挥下出生入死打过来的骑士们。
教皇任命拉·瓦莱塔担任红衣主教,这是基督教会中仅次于教皇的高级神职人员,收入足以保证他安乐优雅地度过余生。然而,他慎重地拒绝了这一任命。全欧洲王侯发来的赞美信中,只要有人提到如果需要愿意援助,他就会立即回信请求资金援助。马耳他在将近4个月的攻防战中已被破坏殆尽,需要重建。较之溢美之词,较之红衣主教的地位,他更需要资金和技师工匠。招来的5名技师都是意大利人,当时意大利在这方面属于先进国家。其中一人是西班牙王室建筑师,由腓力二世派来。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马耳他首都的名称一直是“瓦莱塔”(Valletta)。现代“瓦莱塔”的骨架是攻防战后由拉·瓦莱塔建立的,这样的命名极其理所当然。瓦莱塔在后来的200年间经过了无数次改建和装修,但仍是攻防战后重建的底子。
奥斯曼的苏丹苏莱曼于攻防战后的第二年去世。但与他同龄的拉·瓦莱塔却无暇安详地老死。他在攻防战期间一直临阵指挥,战后又继续站在第一线指挥重建。
马耳他骑士团以超级大国奥斯曼为对手,战斗到胜利,它的名声响彻整个欧洲,资金和人员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拉·瓦莱塔是骑士团的象征。马耳他完成重建之前他不能死。他是一个狂人,又是一个现实而理性的人!
攻防战三年之后的1568年,拉·瓦莱塔在马耳他去世。他的遗体被安葬在为庆祝攻防战胜利而建的维多利亚教堂。1798年,骑士团被拿破仑赶出马耳他。如今,骑士团总部设在罗马,只有拉·瓦莱塔的墓还留在马耳他。
圣埃尔莫、圣安杰罗和圣米凯莱得到了彻底重建。今天,从海上去马耳他岛时,最先迎接到访游客的是沐浴在一片朝晖中的圣埃尔莫要塞,连接欧洲与马耳他的摆渡船总是一大早到达马耳他。
任何人都会被这座要塞的威严所震慑。自1800年起的150年间,马耳他一直是英国的领地。这一时期中马耳他得到了加强,但那是为适应航空时代而进行的加固。只要看一下攻防战后实际参与了马耳他复兴的意大利技师留下的素描就会知道,即便在16世纪后半叶,马耳他要塞的威严就已令人震撼。英国执着地要把马耳他岛建成军事基地。我们可以想象,马耳他就是一艘漂浮在地中海中央的航空母舰。航母是活动的堡垒,要塞是不动的航母。尽管马耳他成为了独立国家,成了欧盟的一员,但仍不失为战略要地。
苏莱曼得知马耳他攻防战失败后,一定会为自己年轻时在罗得岛的绅士做派感到后悔。因为当时自己假装绅士,让骑士们体面撤走,把凶猛的“马耳他之鹰”放回了天空。
不管是历史,还是政治、军事、经济,只要在后面加上一个“学”字,对人类精神情感的关怀立即就会淡薄下来。精神情感是一种没有形态,也无法用数字表达的东西。是不是成为严密的学问便不适于关照人类精神情感呢?
当然,毋庸赘言,没有任何对策而高唱精神至上,是愚中之愚。但是有一种人,明明有力量拿出对策却又放弃,感到无论如何都是徒劳。如果精神至上能够让他们认识到只要做就不会白费力,精神至上还是不能丢弃的。
奥斯曼帝国拥有辽阔的领土,靠陆军和大炮的威力称霸东欧,势力已经扩张到了中欧。而马耳他岛只是弹丸地,马耳他骑士团的那点儿军力微不足道。
但是,马耳他骑士团却与奥斯曼苏丹大张旗鼓派来的大军战斗到最后,打退他们,取得了胜利,让世人看到了全欧洲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成为了“可能”,看到了战无不胜的奥斯曼军并非不可战胜。
老百姓也看明白了,在长期的攻防战中,海盗根本成不了战争的决定因素。海盗只是在袭击和抢掠弱者时才是威胁。以往漫长的历史证明了这一点:在海上堂堂正正地正面对决的海战中,海盗几乎从来没有打赢过。
有这样的想法就能打赢。懂得这一点,人们就会认真巩固备战体制。不过,这可不是老百姓能做的事,而是在沿海拥有领地的领主的责任。人们甚至在高高的悬崖上构筑临海城堡。在至今仍叫作“撒拉森塔”的瞭望塔上传来海盗警报时,人们也不再逃进山里,只让妇女儿童进山躲避,能拿起武器的男人都不再逃走,他们守在城堡里,在领主的指挥下迎战海盗。
耸立在意大利半岛海岸上的许多城堡都是16世纪后半叶修建的。虽有很多后来都经过改造,但基础都是这个时期奠定的。16世纪后半叶最忙碌的一定是城堡工程师,马耳他攻防战以后,城堡建设的需求大幅增加。
为了增强防御能力,人们不论是在精神方面,还是在资金方面都不遗余力。我认为这就是证据,证明人们的想法已从做任何事都是徒劳,转变成了做什么都不会白费。
从整个欧洲史来看,马耳他攻防战不过是一个地区性事件;但对居住在地中海世界的人们而言,马耳他胜利的影响远大于新旧教徒在法兰西的血战,荷兰人对西班牙军队的顽强抵抗,以及伊丽莎白女王统治下迅速抬头的英格兰所带来的影响。顺便说一句,英格兰成为大不列颠,那个时代的象征性人物莎士比亚就出生在马耳他攻防战的前一年。
奥斯曼军被迫撤出了马耳他,但这并没有立即导致地中海海盗势力的衰弱。
穆斯塔法帕夏和皮里亚帕夏既没有受罚,也没有被撤职。苏丹苏莱曼仅仅一年后就去世了,也许他并不愿意做出可能令奥斯曼军队解体的这种决断。
苏莱曼上了年纪,在他手下四处征战的穆斯塔法大概也老了。皮里亚帕夏一如既往受命统率奥斯曼海军,他年轻却无能。即使遭到皮里亚率领的80艘舰船的袭击,西欧也没有受到像海盗袭击那样的损失。
图尔古特死后,乌尔齐·阿里被任命为的黎波里总督。奥斯曼帝国政府这时还不想任命这位改信伊斯兰教但生于意大利的海盗担任奥斯曼海军总司令。皮里亚在改教之前应该是基督教徒。这两个45岁左右的同龄人在晋升速度上的差别,不能不使人认为奥斯曼的用人系统已经开始僵化。乌尔齐·阿里依旧以的黎波里为基地,精力旺盛地干着海盗勾当,但奥斯曼帝国的支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力。如果在以前,拉·瓦莱塔不可能在攻防战刚结束后便能专心致志地复兴重建。
苏莱曼统治了45年。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一直作为绝对的君主统治着奥斯曼帝国。由才能卓越的君主长期统治并习惯于这种统治的任何国家或民族,统治结束后都会进入停滞期。奥斯曼帝国的攻势因此而减弱。这对地中海世界基督教方面的人们而言,意味着安稳的日子即将来临,哪怕这只是相对的安稳。1565的马耳他攻防战后,5年时间就这样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