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溺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薛溢辉正团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他和殷永梅吵了一架,门被殷永梅反锁了,他出不去。
“你没和我说明天是几点回来啊?”许溺说,那边有点吵,好像是在歌厅里,他的声音挺大,叹了口气,“这边太吵了,你等等,我出去和你说。”
薛溢辉没说话,屋里的窗帘被自己拉上了,手机上的亮光照得他刺眼。
薛溢辉微微眯了眯眼睛。
过了一会儿,那边唱歌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许溺好像跑到了歌厅外面:“明天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下午得出去一趟,到时候掐着点儿回去,不然家里没人。”
“三四点吧。”薛溢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
许溺一怔,听声音觉得他情绪不对:“怎么了?”
薛溢辉低头把脸上的眼泪擦擦干净。
“没怎么,”薛溢辉揉了一把发烫的脸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些,刚刚殷永梅甩的一巴掌太重,这会儿好像有点儿肿了,“你忙你的好了,我到时候在旁边转转,晚点过去,等你到家了我再回也行。”
许溺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刚才,许溺忘了今天星期几,发消息和薛溢辉说话的时候,薛溢辉明明心情还很好。
许溺看了看时间,还是说,这会儿薛溢辉应该是到家了吧……
许溺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薛溢辉面上看着在笑,但是他总会时不时地感受到薛溢辉身上掩盖不住的压抑。
“没别的事儿我……我就挂了。”薛溢辉还是没忍住,抽噎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许溺抓着手机,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一时间有点茫然。
薛溢辉把脸埋进臂弯,他特别难受,只想一个劲儿把团起来,裹起来,缩得越小越好,在一片狭小的黑暗里任自己的眼泪肆意横淌。
殷永梅一直都是这样,吵架永远不管谁在理,只要和她的想法有一点点偏差,那一定是别人错了。
自己不讲理,还非要让自己学一些所谓的礼貌,为什么?
因为礼貌是做给人看的,不讲理是对自己家人的,这一点和殷永梅宁愿去买一辆几十万的车也不肯去买一栋好房子,宁愿花很多钱让全家都穿得非常奢侈也不会让他们灰头土脸的原因一样。
就像殷永梅身边的很多朋友,面子比一切都重要,她们需要表现得自己很有知识,很有教养,很有钱,才可以产生一种“其实我过得比你好”的优越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哥……”
薛逸诚又轻轻地敲了两下,用商量的口吻道:“哥,妈走了,我……我放你出来吧。”
薛溢辉没动。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的一声轻微的“啪嗒”声,门被打开了,薛逸诚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薛溢辉坐在床上,眼眶通红地斜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了薛逸诚的手上。
薛逸诚拿着一块毛巾,还是没敢走近,站在门口小心地看着薛溢辉脸色:“哥……我帮你敷一下吧?”
薛溢辉还是没说话。
见薛溢辉没拒绝,薛逸诚小心地挪着步子走了过来,对面还是不说话,薛逸诚不敢坐下来,站着把毛巾贴在他脸上,怕弄疼了薛溢辉,他动作特别轻。
刚才自己和殷永梅吵的时候,薛逸诚这个小胆子,明明怕得要死还硬要过来帮他打圆场。
纵使薛逸诚小时候那一桩桩事够他记恨很久,如今长大了,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一样不会喜欢薛逸诚。
可看着薛逸诚这个模样,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薛溢辉叹了口气:“你坐吧。”
薛逸诚“哦”了一声,在薛溢辉旁边坐下来了,身体还是绷着。
薛逸诚动了动嘴唇:“哥。”
薛溢辉打断他:“我现在不想说话。”
薛逸诚点点头,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了,一只手捂着毛巾开始发抖。
薛溢辉心底骂了一声,把薛逸诚毛巾拿了过来:“我自己来吧。”
“你也走吧,我就不出去了,妈晚上应该不回来吧?”薛溢辉把毛巾展开,全部盖在了脸上,闷闷地道。
薛逸诚愣了愣,应了一声:“嗯。”
“那你自己出去吃点儿吧,别找我了,我休息会儿。”
许溺回到家基本已经接近十点了,被朱正泽他们拉着疯了好长时间,摸黑换鞋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一样东西。
许溺开了灯瞅瞅,是薛溢辉的那双骚粉色兔子拖鞋。
说起薛溢辉,许溺又想到了今天给薛溢辉发的消息。
“你他妈喝醉了吧?”
“好像是。”
……才不是。
大概是从小遗传了父亲的良好基因,许溺喝酒几乎不会醉,他酒量好的很,再说许溺发那条消息的时候根本没喝酒,又哪来的喝醉。
许溺戳了戳骚粉色的长兔耳朵,站了起来,看了看薛溢辉空荡荡的屋子。
大概平时和薛溢辉走太近,什么事都先想着他了,就像照顾个小孩儿似的,他那是真的忘了今天星期几。
以前自己一个人过惯了,突然有个人过来就下意识就想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一天看不见薛溢辉,总是习惯性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
躺在床上,许溺想起了何奕问他的话。
你喜欢薛溢辉?
许溺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并没有摸出什么来,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扯着被子闷住头睡了。
次日,在房间里闷了一天的薛溢辉出来了。
薛逸诚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动静之后出来打了个招呼,又回到房间去了。
客厅里面,只有殷永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瞪着薛溢辉,而薛志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外头打了一宿牌没回来。
“你长本事了啊,我还说不得你了是吧?”殷永梅冷冷地道,烟雾随着嘴唇的张合吐了出来。
薛溢辉皱了皱眉没说话,他特别讨厌殷永梅在家里抽烟,几根烟下来全家都是那种味道,乌烟瘴气的。
“钱多得没处用是吧?”殷永梅把抽了一半的烟掐了,声音提高,“别每次说到你就不说话,问你话呢!”
薛溢辉咬着牙不吭声。
从小到大的打骂中,薛溢辉算是明白了,不能和殷永梅吵,吵赢了会挨打,吵不过也会挨打,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闭嘴乖乖地听训。
“丈夫丈夫身体不好,儿子儿子没出息,一家子的事儿全他娘的砸我头上!”殷永梅还是坐在沙发上,“你能不能让家里省省心?花了钱送你去二中你还不安稳是不是?非要我再去找你们校长把事情说通?!”
薛溢辉默默走到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桌旁,一边看手机一边喝。
“玩手机玩手机,天天就知道玩手机,”殷永梅火了,冲过来一把抓着薛溢辉的手机就往地上砸,“没有家是吧?转个学就不知道回家了是吧!”
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熄了屏。
薛溢辉低头看着手机,没吭声。
薛逸诚听出不对劲了,连忙从房间里跑出来,挡在薛溢辉前面,拉住薛溢辉:“妈,你先别动手,哥你……”
“闭嘴!”薛溢辉一把推开了他。
“怎么了?推什么推!”殷永梅见薛溢辉又欺负薛逸诚,把薛逸诚往身边一揽,用手指使劲戳着薛溢辉,“你听听!你再怎么对薛逸诚,他都认你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一点教养都不懂!”
“薛逸诚一直向着你,他做错什么了?你不管怎么样对他,他也照样认你是哥……”
薛溢辉实在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吼了一句:“你再怎么对我,我也还认你是妈啊!”
“那为什么你从来就只怪我做错了?凭什么每次挨打挨骂的都是我?你这么对我,我什么时候不认你是妈?凭什么我还要叫你妈?!”
殷永梅一怔,张着嘴震惊地看着薛溢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薛溢辉偏开了头,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摔门而去。
“操!”
薛溢辉跑出楼道就对着外面吼,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挠,又疼又生气,密集的不爽从脚底蹭蹭蹭地往上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推薛逸诚,他就是生气。
非常生气。
想要拿根棍儿把看不顺眼的都抡一遍的那种生气。
从小,老妈就教育的薛溢辉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薛溢辉身边的朋友都是一些爱打架的,鸡毛小事就吵,吵狠了就动手。
大概是耳濡目染,薛溢辉就是改不掉,就是脾气大,不爽的事情特别多,一点小事就能炸。
他又不是薛逸诚,学什么礼仪懂什么礼貌,反正他不管怎么做,老妈就是看他不顺眼。
什么事都让老妈安排好,他永远只被允许做老妈给他规定的事,只要出了什么事,错永远是他的……他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薛溢辉对着门口的石桩连踹了好几下,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星期天许溺没什么事儿,也用不着给小孩子上课,和朱正泽在咖啡厅泡了一上午把作业给写完了。
下午回去之后见薛溢辉桌上放着英语卷子,心血来潮想看看,结果看了一眼许溺又放下了。
光是选择题薛溢辉就没几个是对的。
许溺想了想,拿着笔把薛溢辉做错的改了几道,心想着晚上等薛溢辉回来帮他补补英语。
就薛溢辉,这种连“youthiswhatattitude”都能说出来的大奇葩,英语老师没能打死他都算他命大的。
许溺看了看时间,还是要出去一趟的。
薛溢辉出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火车晚点十分钟,他身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跟一群从火车站里出来大包小包的人格格不入。
出站口和刚开始过来的那天一样,没人接,许溺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做晚饭……
他慢慢悠悠地走着,不想回去,也不饿,不想吃饭,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路边有一个小超市,薛溢辉进去买了一小瓶家酿酒,拎手上边走边喝。
路边没什么坐的地方,薛溢辉就蹲在一个石墩子边上,他没坐,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路边突出来的玩意儿是狗狗们撒|尿的专门场所。
薛溢辉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堆人,想象着孙雨扬那时候喝酒的样子,这酒度数不低,猛灌了一大口,顿时一股辛辣感一路从胸口刺激到胃里。
真是……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提到家里人就觉得烦。
以前在二十四中都不见殷永梅这么起劲儿,一到薛溢辉犯事儿了被学校找了,她才知道薛溢辉丢她的脸了,才知道薛溢辉不学好了,才知道薛溢辉喜欢男人了。
该管的时候不管。
喝着喝着,薛溢辉就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重影了都,觉得四周都是人,脚步声行李箱声合在一起吵得不行,直到迷迷糊糊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怎么站这儿喝酒?”
薛溢辉喝得醉糊糊的,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语气不善:“挡你路了吗?”
对面一愣,没说话,顿了顿好像又走了,反正薛溢辉后来抬头的时候那人就不在了。
“反正没人管我……”薛溢辉灌了口酒,喃喃道。
脑子被酒精烧得迷迷糊糊,越想越生气,到后来直接一屁股坐地上,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等哭得一颤一颤的时候,那人又出声了。
“回家吧。”
薛溢辉背上一暖,一只手把他扶了起来,薛溢辉透过一片模糊的视线,怔怔地看着许溺。
许溺下午没事干,帮薛溢辉改完卷子,本来想掐着时间点过来等他的,结果路上堵,到这边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看到薛溢辉生疏地灌着酒,许溺有一瞬间特别难受,就想跑过来赶紧搂着他。
就好像路边上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薛溢辉的时候。
“你……”
不知道为什么,薛溢辉觉得更委屈了,他看着许溺,一口气哽在喉咙口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抽噎。
好像突然有个人能在意他一下,找到个发|泄的地儿了,薛溢辉也不管周围人在不在看,紧紧抱着许溺一个劲儿地哭,手指抓着许溺的肩头发抖。
许溺看了看四周,把薛溢辉往怀里搂了搂,一只手拿出手机打了车回去。
“到家了,薛溢辉。”许溺把薛溢辉扶到沙发上,握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微微皱着眉。
薛溢辉愣了一会儿,看了看许溺,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慢慢把手抽了回去。
“你怎么回事?”许溺抽过几张纸,帮薛溢辉擦擦满脸的泪痕,“喝这么多酒干嘛?”
薛溢辉醉得迷迷糊糊,依旧不愿说:“没什么。”
薛溢辉说着又要拿酒喝,被许溺拦下来了,他紧紧皱着眉:“跟我讲讲吧,什么事?”
许溺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家里事儿的人,但是薛溢辉这个样子,他真的没办法不管他。
薛溢辉没说话,就是想拿酒喝,手伸到一半被许溺抓了回来放着。
“别喝了,明天还要上课。”许溺说。
薛溢辉抬头看着许溺,许溺也看着薛溢辉,半晌,薛溢辉偏开了头。
“和我妈吵架了。”
薛溢辉声音很小,但是许溺还是听出薛溢辉抽噎了一下。
“吵架了而已,回去道个歉……”许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她就是要让我走,”薛溢辉拍掉许溺的手,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很冲,“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把我送来这里?”
薛溢辉的眼睛又红又肿,紧紧握着拳头浑身发抖。
许溺一怔,靠在沙发上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
薛溢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苦涩地笑了出来:“因为我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