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饭的一段时间里,是人最容易满足的时候,屋里热腾腾的暖气很舒服,身上暖和胃里也暖和。
在小城市里的春天,薛溢辉第一次体会到心情不错的滋味。
又站了一会儿,薛溢辉也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了,许溺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位子。
两个人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许溺开了电视直接调到国际频道,津津有味地看着新闻。
薛溢辉不喜欢英语,没看一会儿就回房间待着了。
上次殷永梅给他打完电话之后就没再理过他,估计是被气得不轻,倒是薛逸诚一连发了好几次微信给他,薛溢辉起初还点开看看,现在都直接晾那儿了。
无非就那么几句话,关心他的同时还顺带劝他去和妈道歉。
薛逸诚一直都是这样,看什么人做什么事,懂得什么叫做察言观色。
估计殷永梅想生的就是这种文文静静又知书达理对她百依百顺的男生,所以说自己没法儿和弟弟比,想要够得上殷永梅的眼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回房间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声,薛溢辉拿出来看了看,果然又是薛逸诚发来的消息。
-哥,你怎么都不理我了。
薛溢辉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从来都只有薛逸诚一个人,他违心地回了一句。
-刚刚没看见。
这条消息发过去之后,那边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大概是吃晚饭去了。
薛溢辉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瞬间一阵风就灌了进来,他顶着冷风眯了眯眼睛。小区周围都是些私宅,低低矮矮的一片,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瞅到房顶。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路灯却已经凉了,小城市里没有以前那么热闹,连区区的几盏路灯都没什么精神。
对街上有好几个小铺子还开着门,薛溢辉之前去的那一个“天津小笼包”的灯已经开了,一个小姑娘兜着大棉袄冲了出来,晃着小辫子不知道又要跑谁家去串门儿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下,薛溢辉没有立马拿出来看,他站在窗户边把外面小街的店铺挨个儿看了个遍才慢悠悠把手机拿出来。
-你现在有空吗?
薛溢辉愣了愣,不是薛逸诚,是孙雨扬发来的消息。
孙雨扬是他的发小,两个人上幼儿园就认识。
自从他的形象传出去之后,很多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他。
而孙雨扬是唯一一个不在意这事的人,这女孩没心没肺的像个假小子,之前薛溢辉还调侃过她长头发干脆别留直接剃个寸头。
她其实和薛溢辉差不多,薛溢辉是因为死犟的脾气和性向问题,所以在男生当中人缘不好,孙雨扬则是因为和男生关系太好,所以在女生当中人缘不好。
……听起来有些拗口。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这个当做孤立人的理由。
不过孙雨扬不怎么在乎,只要能有个人和她聊得上来,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她可能都无所谓。
说起来也挺好玩,明明是一个女生,却偏偏喜欢和男生混在一起,篮球足球羽毛球排球只要是能玩上的,孙雨扬都能玩得很好。
-有空。
薛溢辉回了一句。
孙雨扬估计在那儿一直守着屏幕,消息一发过去就秒回了过来了,还是条语音。
“你在那边待怎么样啊?”孙雨扬声音有点大,听声音应该是在外面打球。
薛溢辉笑了,捏着手机也回了条语音过去:“这位同学,课间玩手机啊,签下字吧。”
他的嗓子还有点儿哑,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听起来有些低磁。
那头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哈哈哈笑了好久,这会儿二十四中刚吃完晚饭,周围叽叽喳喳挺吵,还有操场上男生们扑通扑通打篮球的声音。
薛溢辉把窗户开得大点儿透透气,走到床上坐下了,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不错嘛,还记着我电话呢!”孙雨扬很快就接了,语气挺愉快,“听说你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啊,住哪里的啊?”
坐到床上的时候薛溢辉才发现被子换了新的,以前灰不拉几的被套换成了偏蓝色的,被芯好像也换了,比以前厚了点儿。
薛溢辉坐在床上顺势揉了把被子:“拐弯抹角问我住哪儿,你是我妈派过来的细作吗?”
孙雨扬笑点特别低,捧着电话一连串笑了好久,薛溢辉被她笑得自己都想笑了。
“你这杠铃笑要是不改改,以后肯定嫁不出去。”薛溢辉实在没忍住,边笑边吐槽她。
“拉倒呗,我本来就不想嫁,还少个人跟我抢饭吃。”孙雨扬声音依然很大,一点儿也不怕被校领导抓着。
两个人又嘿嘿嘿傻笑了挺久,听着孙雨扬的笑声,薛溢辉心情好了不少。
笑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都想到了什么,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这样一沉默就不太对,之前好不容易因为一碗面而消散的压抑感就又来了,薛溢辉走到窗口去趴着,对着冷风,看着对面乌压压的房顶。
“你在那个学校还习惯吗?”孙雨扬说,这种带着关心的语气让薛溢辉鼻尖一酸。
来到这边儿以后第一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不是家人,居然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发小。
同样,那么大的二十四中,居然只有一个人关心自己。
“还没适应,”薛溢辉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但比原来要轻松点儿。”
“那挺好。”孙雨扬应了一声。
对面屋顶上趴着一只猫,不知道是不是碰见老鼠了,爪子一伸一伸跟使连突刺儿似的,前前后后进进退退,薛溢辉看得挺起劲儿。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找过黄志浩了。”
薛溢辉愣了一下:“什么?”
孙雨扬顿了顿:“我说,我去医院找过他了。”
黄志浩,就是那个被薛溢辉打断了一条腿的人。
之前黄志浩在外宣扬他性向的时候她没少帮着阻止。
孙雨扬性格就那样,不怕事儿,不过薛溢辉从来没想过她事后居然还会再去找黄志浩。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薛溢辉问。
“还能有什么情况,一副要死的情况,”孙雨扬啧了一声,那边安静了很多,应该怕教导主任抓她公然使用手机,躲卫生间里去了,“他猜到我找他是为了你这事,二话没说轰我走了。”
薛溢辉笑了起来。
孙雨扬在这点儿上还是挺让他佩服的。
那天和黄志浩打完架之后,两个人都被校长叫了过去,自己经常打架,小摔小碰没什么事。
那倒霉玩意儿腿倒是折了,哭爹喊娘要死要活,家长还来学校闹了好几次,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劝薛溢辉转学。
“你也别觉得你做错了,好歹给他留了条腿,”孙雨扬说,“我要是你,就把他两条腿都打折了,嘴欠成那样,活他妈该下不来床……”
“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他腿断可和我没什么关系,”薛溢辉打断她,“那是他自己踩到拖把柄滚下楼摔的,那叫运气不好。”
“是,是,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孙雨扬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呼吸颤颤的,听着很无奈,“你不是没数的人。”
“嗯。”薛溢辉应了一声,又吹了会儿风,把窗户合上了,“其实这件事不太好说,毕竟我是……那个,他大概觉得恶心。”
“觉得恶心他可以自己离你远点儿啊,带着所有人都远离你孤立你算什么?”孙雨扬愤愤地说,“他就是早看你不爽了,亏你之前还把他当兄弟。”
薛溢辉胳膊肘,撑着下颚。
“那个,”孙雨扬知道他不愿意再聊这事,也不往下说了,直接换了个话题,“你过段时间还回来吗?”
“回啊,”薛溢辉靠在窗台上,“得再过几个星期吧,这段时间和老妈吵架了。”
“啊,”孙雨扬应了一声,说得挺犹豫的,“你回来记得找我玩啊,这事儿太膈应人了……”
“成。”薛溢辉挂了电话。
回头的时候发现许溺端着水果盘正站在门口看着他,橘子皮上贴的标签贴到了额头上。
“你……”薛溢辉一口气噎住,特别无语地看着他。
“橘子,吃么?”许溺把盘子举给他看。
砂糖橘给他剥的一瓣一瓣放在盘子里,堆叠成一朵花。
这人好有趣哦……
薛溢辉盯着盘子没动。
许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子:“我洗过手的。”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薛溢辉觉得好笑,走过去捏个牙签戳了一个,拿起来的时候看清了许溺额头上贴的标签,三块五,还是纯手写的价格,他顿了顿,“确定没毒是吗?”
“没毒,你这个性……”许溺叹了口气,“总有刁民想害你对吧。”
“你还挺便宜的啊,三块五就能买到。”薛溢辉吃了一瓣,想了想说了一句,“这橘子还挺甜的。”
“我怎么感觉你心情又不好了?”许溺问,“你怎么回事啊,丧点这么低?”
没有听说过这新词,薛溢辉愣了愣:“什么丧点?”
“就是惹你心情不好的点太低了,”许溺笑了笑,走过去把盘子放回桌上,左右摸了摸口袋,“明天周末了,我有事出去不在家,钥匙放你这儿吧。”
“打架吧?”薛溢辉随口问了一句。
“对啊对啊,要打一天呢,你怕不怕?”许溺回头看着他,不正经地道,感觉像聊一件很普通的事。
本以为许溺是开玩笑的,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许溺真的不见了,倒是餐桌上照例放了豆浆和馒头。
许溺可能买了挺久了,豆浆和馒头已经凉得彻底,薛溢辉拎着它们瞅了瞅,把这俩东西放到微波炉里热了会儿。
直到馒头吃到嘴里的时候,薛溢辉还是有点懵。
约架?
约一天?
约炮的都这会儿都还没起吧,这帮人怎么想的?
薛溢辉啃了一口馒头,他第一次见着约架还有这么约的。
大早上打架,起这么早,一个个脑细胞都没睡醒呢,脑壳死沉的就往外冲。
钥匙被许溺扔在了桌上,薛溢辉吃完早饭就把它放到了兜里,这个星期他提前请了假,杨子涵这个做班长的也没发消息告诉他作业,于是他闲在家里玩玩手机看看电视,晃荡着过了一上午。
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见许溺回来,薛溢辉打算去上次那个店里吃碗牛肉面,之前许溺给他点的那份挺好吃的,牛肉切得厚厚的有好几块,他吃一碗就差不多了。
吃完面之后他突然就不那么想回去了,转学到这儿的这段时间里,他第一次有了“散步”这个念头。
之前翻手机地图里面说,这儿附近有一个什么公园,要一直走到头再拐个弯……
“刚吃饱饭打架不会吐吗?”朱正泽火气特别大地伸了个懒腰,“我好不容易要到蒋娜微信还没来得及加上。”
“啊!”郭浩显然也是十分不满,仰头吼了一声,“这天儿齁冷的打个屁!太傻逼了!”
“你俩别这么夸人家,你们有见过哪个傻逼跟许溺正面刚的,”何奕笑着用脚踢了踢挡路的砖头,“太给他面儿了。”
许溺笑了笑。
这里是个老公园了,平时除了一些大妈大爷早上过来锻炼也没什么人,四周灰扑扑的堆了不少砖头水泥,弄得这里广场不像广场,公园不像公园,倒像个横空冒出来的工地。
朱正泽哈了一声,看着许溺:“许溺,你把名额让给梁旭,你认真的?”
“不然呢,还跟他演戏吗?”许溺叼着烟,在兜里摸了半天,又冲朱正泽伸手,“打火机。”
“……少抽点儿吧,”朱正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打火机扔过去,“要我说校长把名额给你,你就直接拿着,废他妈什么话。”
“这事儿过了就过了,我说过我不想去,”许溺把烟点上,斜了他一眼,“闲事儿管这么多,你烦不烦。”
“操。”朱正泽骂了一声,走到郭浩边上去了。
何奕笑了笑,转头看了许溺一眼:“你鞋带散了。”
“是吗?”许溺低头看了一眼,蹲下来把鞋带系好,中午被朱正泽他们拉着吃了不少东西,现在胃里撑得慌,他转眼看到边上有个洗手间,“你们先过去,我上个洗手间。”
“好嘞许大爷。”郭浩吹了声口哨,领着一帮人过去了。
这次梁旭约架的原因和这人平时约架的原因一样幼稚,就为了一个钢琴比赛的名额。
梁旭这个人钢琴弹得不错,脸皮厚的程度和钢琴水平成正比,和智商成反比,平日里就喜欢装逼,就等着借这次钢琴比赛出风头。
有时候许溺都觉得这人脑子里没沟。
这次比赛学校没给梁旭名额,这人就觉得是许溺抢了他风头,面上挂不住,又不好当众和许溺呛,就私下里约了他出来“解决”一下。
幼稚。
许溺在厕所洗完手又抽了根烟,刚一脚跨出去就听见旁边猛地一阵什么东西砸地的闷响。
伴随着闷响还有一声在冷风里尤其清晰的:“我靠……”
许溺转过头去,等看清楚地上的人之后,他叼着烟,静止了。
洗手间不远的地方有棵挺大的歪脖子树,就是大冬天的秃了,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在树上系了根绳当秋千,这人|大概是想坐上去玩,但绳子不牢,坐上去没摇几下就摔下来了。
一屁股摔到地上的碎砖头上。
坐在地上的人骂了一声显然还不服气,蹭了蹭旁边的砖头正准备站起来,一抬头对上许溺的眼神,瞬间消了声。
“……”
坐在秋千上摇着摇着突然哐当一下摔地上本来就挺倒霉的了,屁股底下硌一阵疼让薛溢辉差点就把一首“菊|花残满腚伤”嚎出来,被人看到了这尴尬的全过程还好说,这抬头一看还是个熟人。
然后熟人吐字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薛……溢辉?”
靠,丢人了。
薛溢辉坐着,一边强行忍着屁股底下的疼,一边抬头看着他,这俩人就这样一高一矮定格着对瞪了好长一会儿。
“哎,巧啊……”薛溢辉艰难地说。
许溺迟疑了两秒:“你……没事儿吧?”
“还……行。”话到了嘴边,薛溢辉还是没说出口,此时此刻只盼望着这人赶紧走,再这样坐下去,底下这块碎砖头就要硌死他了。
许溺当然不会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缓缓走了过来,叼着烟继续盯着他。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让薛溢辉内心的尴尬再次提高了一个八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回看着他。
又对视了一会儿,许溺夹着烟,叹了口气,一阵烟雾在风里迅速飘散开来,又好笑又无奈:“你还要在砖头上坐多久?”
“想多久就多久,”薛溢辉双手撑在地上虚虚地坐着,维持着最后一点面子,“我乐意。”
许溺叼着烟没说话,朝他伸了伸手。
薛溢辉一愣:“你干嘛?”
“拉你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