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沅荀见叶君晰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便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立刻乘热打铁劝说道:“师兄,何必呢?师弟师妹们都很心疼你,你自请离开没人会说什么。若是沈掌门拦你,我带着师弟师妹去大殿上抗|议!!!”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寒风夹着湿冷侵入室内,叶君晰突然想起帮他打扫院子的缜容师弟。
——这孩子也真是的,下雨了也不知道进屋来躲躲!
叶君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推开窗往院里看,发现人已经走了。
乐沅荀见大师兄还是没有离开剑派的打算,也只能作罢,和他寒暄了几句话留下些治伤的灵药就离开了子含峰。
***
阴雨连绵整整下了四天四夜,如同冰川里取出的银针,密密地斜插入叶君晰的周身,无声无息又冰冷刺骨。
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露出粉色的一条小疤,可心中的疼痛却蔓延到了四肢,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第五日夜里,屋外又起了狂风,呼啸过后天似乎漏了个大洞。萧萧秋雨彻底浸透了屋檐,雨水如柱敲打着檐下的酒坛,“啪啪”作响。
叶君晰想到自己院中的百窖酒,起身取了一坛,棕黑的棉绳在拆解的那一刹那,似乎牵动了某个符印,而他并未曾察觉。
给自己倒了一碗,他坐在桌前听着夜雨独酌。
酒水入肚,烧得身上似乎多了层暖意,迷迷糊糊间他想起五十年前的暴雨夜。
那一年是齐国二百三十六年,北渊州阴雨成灾,损害大片的庄稼。闰六月十日,中阳县温江洪水入城,冲毁了街市民房,小小的君晰没有了家。还未等房屋重建,七月末的一场霜冻又将四州的农作物全部冻死。
于是,饥荒爆发了。
他们家的余粮只撑过了两个月,朝廷赈济拨下来却无影无踪,百姓在极其困顿的情势下只能易子而食。
对换的那家嫌他身上没肉,不愿将自家女儿与父亲相换。那一日天子巡查,当地的官员又将他们这些难民赶出了城,他的父亲和母亲只能拖着他住在一破庙里。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庙里的供品也早早被人抢走。
惨白的月光下他听到父亲在与他的母亲商量,要不要今夜将他煮了。
他借小解逃了出去,顺着荒山一路奔跑,跑得鞋都丢了,跑得他脚上都被石子树杈划烂了,满是血迹。他又害怕父亲母亲顺着血迹找到他,忍痛用湿泥糊在脚上继续跑。
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到天蒙蒙亮时,雨也停了,他看见远处郁郁葱葱的林中立着一位仙人。
恍然间他以为那人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他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冲到那仙人的跟前,跪倒在地,朝着他磕头求恩。
“神仙,求您救救我吧!我只想,活下来……”
小小的君晰说完这句话便晕倒在沈向卿的身后。
沈向卿转过身来,青山远黛似的眉毛微微蹙起,他抬手隔着空气用灵力探究面前小童的生气。
——居然是罕见的冰灵根?!
沈向卿惊叹,他原本只是想将小童救活。可得知叶君晰的天赋时,便将他带回了龙阳剑派,收他做了唯一的亲传弟子。
一晃,便是五十二年。
白衣依旧,人却不复从前。
叶君晰将坛中余下的酒全数灌进了胃里,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失望与惆怅。没想到心中却越发的空洞,如同置身于无尽深渊,有无数双黑暗的手,在拖着他下坠,那里是寒冷、是恐惧……
他似乎看到自己灵魂跪在黑暗中苍白无力地哭泣,他想要伸手将自己拽起来,却反而被吸了进去。
脑海中又是那个挥之不去的,令人恐惧的梦。
师尊如同一卷破纸双手反剪,跪在泥泞的血泊中,盯着铁笼外的人发狂。
“你算什么东西?!哈哈哈哈哈?!你有本事杀了本座!!!”
“你来啊!杀了我!”
“杀了我,你不是要我赎罪吗?那就杀了我啊……”
沈向卿的声音似乎就贴在他的耳边,低沉而魔魇,他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他是谁,这里又是何处,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句“杀了我啊”
***
谢颜刚从狱寺里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往子含峰赶。他知道这个时辰叶君晰应该已经就寝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见大师兄一面,听说他被沈向卿当众行刑,更是万分担忧。
他小小翼翼地推开门,眼前的场景却令他震惊了!
酒坛碎了一地,桌子椅子也都被全全被劈裂了,屋里的大师兄却不见了踪影。
“噗通!”
他听到院内异常的水声,连忙闪身过去,却见池塘中似有异灵游动,他还未看清却见一人从水中飞了出来,伸出一只鹰爪状的手朝着他直冲而来。
银发三千,红眸似血。
凶悍丝毫不掩绝艳,他周身迸射出的浓浓魔气给这张玉面添足了邪魅,恍若宁静月色下海里的鲛人,不用歌唱仅凭一双妖冶剪水的双眸便能诱惑路过的人。
谢颜差点着了道,翻身躲过这一击握住那人的手腕将他圈在怀里。
“大师兄?!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他怀中的叶君晰并没有清醒,反而勾唇一笑,抬手要去抠他的喉咙。
谢颜连忙制住他另外一只手,挣扎着将他拖进屋里,用脚将门勾上防止有人窥探。
——师兄这副样子,是……入了魔?
他见叶君晰浑身挂着水,周身冰得吓人,刚想催动灵力给他蒸干一下衣袍。怀中的人却并不安分,突然向下一蹲,而后扭转身体,反客为主双肘压着谢颜的前胸,竟将他整个人压倒在铁梨花木榻上。
谢颜死死地握着叶君晰双手,让他无法攻击。发狂的大师兄却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再这样下去……闹大了沈向卿又不知道要如何责罚师兄。
谢颜转头吻向叶君晰的额间,想要借此探究师兄入魔的情况。
可当嘴唇触碰上那块冰肌时,他才明白这动作多么的暧昧又令人心悸。
湿黏的银发蜿蜒在师兄的额边,衬得那张清冷俊美的脸格外妖冶动人。他身上湿湿冷冷的气息都带着甜甜的栀子花香,诱得谢颜头脑发昏。
就连脖子上的扯咬也渐渐滋生出一股有别于疼痛的酥麻感来。
“谢颜,你说你只是仰慕大师兄,愿做他一辈子的追随者,可为什么总是把小师妹们给他写的情书烧得一干二净?你该不会是喜欢大师兄吧!”
脑海里突然飘过乐师姐的玩笑话来,他连忙否定自己,定了定神!
不,不可能,他才不会像他爹那样和男修翻云覆雨,他才不是断袖!
谢颜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他发现大师兄的魔气在他体内乱窜,如果不能立刻将魔气驱散就真的可能坠入魔道。
而今最快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将魔气过到自己身上,以他的真魔之体压下这躁动的魔气。
谢颜立刻握住叶君晰的脖颈,将他的脸掰到自己面前,与自己保持着一寸的距离,隔空用嘴吸食他身上的魔气。
丝连的黑气犹如水中的女鬼青丝朝着他聚拢而来,叶君晰眼底的血红似乎也有隐退的迹象,只是他身上越发寒冷,气息也越发羸弱,掐住他肩膀的手如同冰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叶君晰的身上竟结起了冰霜。
不好,魔气的抽走引起了师兄体内的冰灵根的反噬,大师兄本就是阴寒之体,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成为无知觉的活死冰人了!
怎么办?!
阴寒需补阳气,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哪儿来那么多阳气给师兄来补?!
“阴寒厥逆需补阳,这就阴阳相济的道理。等以后大师兄寻得纯阳的修士,与之双修,便可解了冬日里的困顿。谢颜,你不就是纯阳之体,要不要……自告奋勇一下?”
谢颜也不知怎么的,越是紧要关头,他脑子里越能浮现出乐师姐的话来。
对啊,他就是纯阳之人,只要他现在与师兄双修,就可以立刻将师兄救回来。
可……
“哎,谢颜,你说你刚来龙阳剑派那段日子,多不招人待见啊!明明是你自己自视清高还弄得像派中弟子霸凌你一样,也只有大师兄会心疼你,赶走那些“欺负”你的师弟师妹,替你得罪那些名门弟子,哎,你说你要怎么报答大师兄啊~”
“今日大殿议事你不在,你知道吗?大师兄特地在沈掌门面前推荐你去参加仙界的比武大会,说一众师弟们数你进步最快,三年就到了筑基期。哎,师兄和我说了,你原先想拜沈掌门为师,若是你在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说不定沈掌门会调你过去?”
“谢颜,你说真是怪了,仰慕师兄的弟子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大师兄允你帮他整理衣食起居,这可是多少师弟师妹们羡慕不来的!?嗯……不瞒你说,连我都想!”
“呐,这是上品的三还九凝丹,大师兄让我给你的。说你结丹的时候用得到,你说你也是,十来年停滞不前还是筑基,剑术还这么差劲,也就大师兄会不厌其烦的教你!”
……
谢颜越想,越觉得自己该舍身一次,不就是双修,眼一闭眼一睁,一夜就过去了!大师兄就救回来了!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色急从权!
阿呸!他在乱想什么?!
大师兄的衣服去哪里了?他怎么手都不听大脑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