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卿立刻翻了脸,一掌将郑秉一推得老远,愤愤骂道:“滚!”
郑秉一趔趔趄趄,站稳脚步后更是着急,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沈向卿,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装什么清高!”
一旁坐着的柳司纯也烦躁起来,一样照着茶几拍了一掌,尖锐的女子嗓音立刻压了郑秉一一头:“你他妈有完没完!又是让沈向卿去搞基,又是要杀叶君卿,你这么着急,你怎么不去啊!”
“我,我,我……”
郑秉一指着自己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向卿默默将堂中的画摘了下来,仔细地欣赏一遍,慢慢分析道:“叶君晰,金丹中期,不日应该就要突破金丹末期。郑秉一,你与他同在金丹中期,却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叶君晰在龙阳剑派的威望很高。不亚于沈向卿的存在。如果冒然给他治罪,我的身份也会暴露。我记得血洗龙阳剑派之前还有个魔尊大婚的剧情,在此之前都再等等。我们三人的记忆还很混乱,他如果真的是反派,总会露出马脚。郑秉一,你不要急于一时。”
沈向卿将画卷收了起来,并没有挂回墙上,起身的柳司纯朝他投来赞同的目光。
“向卿说得有道理,你贸然行事会让别人怀疑我们是夺舍。向卿现在只需要冷落叶君晰,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因为极度的落差暴露了马脚。如果是,届时我们做什么,派中弟子与其他仙门都不会有异议。”
柳司纯说完,就拽着郑秉一回去。沈向卿在扫了眼屋内的狼藉,拿出传话镜叫来一位道童为他收拾房间。
***
而另一边,谢颜说是去厨房做夜宵了,其实还是偷偷跟在叶君晰的身后。他既希望沈向卿不允叶君晰进屋服侍,这样大师兄便可以早些回房歇息,又担忧今日那个阴阳怪气的沈向卿又说出什么狗屁话来惹得师兄不快。
叶君晰已经在门口站定,等了许久有个小道童抱着一卷画从门里钻了出来,小声说道:“叶师兄,掌门他说……嗯,他说以后不用叶师兄服侍他入寝。这个时辰,以后都不必来。”
叶君晰的目光落在那卷画上,倏得收紧。
躲在树上的谢颜已经透过外头的全绫布分辨出这是那副挂在沈向卿房中的千山暮雪图。
听乐师姐说,这是大师兄送给沈向卿的第一份贺礼,也是沈向卿从前最喜欢的一幅。那时他还没有拜入龙阳剑派,沈掌门喜欢雪景,大师兄为了画这副画,足足在冰寒刺骨的雪山脚下住了大半年,生了一手的冻疮。
他都看得出来,师兄又怎能不知?
叶君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副画,面上还维持着平静:“沈掌门是要将这画放在何处?”
小道童将画转了转位置,无奈地说:“叶师兄,您就当没看见便是。沈掌门是有些怪,但也不一定就是要针对师兄您。”
小道童鞠了个躬,抱着画就要跑。他可不敢直视叶君晰那双凄切的眼眸,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心中愁堵。
叶君晰拎住小道童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锁眉问道:“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小道童低着头,纠结了半晌只能言简意赅地吐出八个字。
“沈掌门说……拿去烧了。”
叶君晰的手突然就将小道童的领子松开了,他落寞地转身离开,未言一句。
他第一次觉得下山的路是那般的长,那样的冷。
夜风吹得他脸颊疼,抬手想挡住那冷冽的风,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也沾了泪。
那份湿润映着浅浅月光朝下滑落,快要走不到手腕之处时,又有一滴泪滴落在上头,给这一份苦涩续上。
翻涌的心事无人诉说,他垂着头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却也没瞧见往日来送夜宵的谢小师弟。
是啊,人和人之间终究是有距离的,他凭什么要求别人一直亲近自己呢?
师尊是,小师弟也是。
叶君晰将自己屋内收拾一番,正准备上|床歇息。屋外却响起了谢颜熟悉的声音。
“师兄!大师兄!热乎乎的烤地瓜在门口等候哟!”
叶君晰重新穿上鞋袜,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将谢颜迎了进来。
谢颜捧着两个焦黑的红薯,衣服上都沾了灰,脸上也似小花猫一般,配让那双莹润可爱的眼眸,更让人觉得天真无比。
谢颜没有将红薯直接递给叶君晰,而是从他卧房中找了张干净的草纸,将红薯对掰以后用纸托在下方,不知何时又从怀里掏出了根铁弯勺,朝着里头橘黄色的软馅直直插了进去。
他将半块红薯捧给叶君晰,自己拿着剩下半个边吃边说:“喔,好烫,师兄你小心点!”
叶君晰被他烫嘴的样子逗乐,嘴角总算是扬了微笑。
甜甜热热的番薯烤得溢了糖汁,挖一勺送进口里,绵延不断的甜味便会顺着舌头爬进喉咙里,好像是心头都被人用温烫的手掌包裹,又像是寒冷的冬季有人掀开暖暖的被窝将他搂进了怀里。
“师兄,好吃吗?”
谢颜的问话甜甜,像是西瓜撒了糖霜。
叶君晰看他吃的满鼻子满嘴,忍不住伸手替他揩去,刚刚伸过去抹掉鼻尖的一块就被谢颜一双手抓个正着。
谢颜嗦过那只白玉手指,状似顽皮地说:“师兄不许和我抢,鼻子上的也不行!”
叶君晰心头一颤,连忙收回手来,白皙的手腕上留着始作俑者的黑爪印,像个手铐似的突然将他白日里一颗飘忽不定的心也拴住了。
他看着谢颜三下五除二吃了半个番薯又重新掰开了半个给自己。突然觉得有夜宵吃,是多么的让人心情愉快,如果这份愉快可以带给师尊,师尊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大发脾气?
***
第二日,剑术课结束后叶君晰就立刻开始准备食材。他记得师尊最喜欢吃百合琉璃羹,需得用上品的香蕊百合配上刚刚成熟的琉璃果才能制成最美味的甜羹。
琉璃果树他的院中就有,香蕊百合乐师妹亲自送了过来。
熬了两个时辰总算是将这羹汤做好了。
叶君晰拎着描金食盒迅速爬上山,叩了叩沈向卿的卧房房门。
此时的沈向卿正在榻上弛然而卧,听见有人敲门,立刻警觉起来。翻身而下走了出去,见到门口恭恭敬敬的叶君晰,顿时面色一沉。
他心中百般不悦,还是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到本座这来做什么?”
叶君晰似乎并没有被他冷冷地语气吓得,而是平静地说:“师尊,可否容我进去说话?”
沈向卿挑眉,他看出白日叶君晰就有意要凑上前和他说话,所以他故意找机会避开他。现在人堵到了家门口,如果直接赶了回去,会不会过于OOC?
沈向卿琢磨了一下,让叶君晰进了自己卧房。刚坐下来,他又后悔了,叶君晰给他带了吃的,还是什么百合琉璃羹?
沈向卿盯着玉碗中晶莹剔透的甜羹,暗暗怀疑叶君晰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故意用吃食来试探自己的喜好。
沈向卿过去的记忆还很混乱,他实在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原主喜欢的食物,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百合琉璃羹。
与其纠结,不如……
沈向卿垂眸冷冷地说道:“本座记得告诉过你,修道之人要忌口欲,看来时间久了,你倒是将本座教的全忘了!”
沈向卿猛然站起身,伸手状似无意间打翻了甜羹,又下了一剂猛药。
“收拾干净就走!”
他转过身去,不去看叶君晰受伤的眼神。
本以为叶君晰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却开口追问道:“师尊,我哪里做的不对,您能直接告诉我吗?您虽然叮嘱过我修道之人要辟谷,可我做的百合琉璃羹您还是会尝一尝的,这是您最喜欢的甜羹,为什么岐南山回来一切都变了呢?您……”
沈向卿唯恐他分析出什么来,连忙打断他的话厉声喝道:“你想多了!本座已经是跨入化神境界的修士,参悟了许多你现在还不明白的道理。为师五十载,该教的也都教给你了,不要像个孩子一样黏着我,你记住,我只是你的师尊,没有义务去给你提供父慈子孝的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
沈向卿听到叶君晰在琢磨他的措辞,更加心虚。扬起衣袖就要催促着这位从前和他最亲密,如今却最容易在他面前露出破绽的好徒弟赶紧走。
他听到叶君晰的步子是那样的沉重,连桌子上收拾碗筷的声音都显得孤寂和缓慢,好像他还在期待着自己可以多和他说上一两句话一样。
不会的,他不是沈向卿,师徒情深的回忆不足以动容他,容貌再清秀性格再温顺也不足以令他怜惜。
他要独自在这个世界,以最高昂的姿态活下去。
房中的可怜徒弟将一切收拾妥当,提着食盒正要离开,郑秉一却从门外冲了进来,骂骂咧咧一脸的烦躁。
“沈向卿,不好了!!妈的,这个长老当得比他妈上班还累!”
沈向卿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想要堵住郑秉一的嘴。
郑秉一见到叶君晰吓了一跳,差点跌出门外去,还好被叶君晰扶住。
郑秉一甩开他的手,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在这里了!”
叶君晰着实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平时不多话的郑长老私底下居然这么凶,难怪从前师尊很少让他与郑长老来往。
叶君晰恭敬地退出房中,表明自己来意后按照沈向卿的指示迅速离开。
走了没两步,却遇上了谢颜,他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到自己刚叫了声“大师兄”,侧头的一瞬间目光却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连忙回头看向身后来人。
竟然是师尊?!
沈向卿负手而立,冷漠的目光中还带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叶君晰,缜容困在百蜜之境已有三日,你即刻去将他救出来。”
叶君晰原本欢喜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的心中是那般的揪痛,尤其是听到身边的谢颜在帮他讲理时,更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谢颜:“百蜜之境?!这明明是元婴以上的修士才能进入的秘境,缜容他是郑长老的弟子,长老不去反倒推给师兄?沈掌门当真不顾师兄的安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