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景善!原来你真的……”
人也许总会在怀着对最后一丝可能性的期望或憎恨中活下去,看着不由自主慢慢向后退去的景善,智友才真正相信那天晚上景善的妹妹景媛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看到智友和恩昊他们走进来,韩哲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韩哲宇。”
“你好,我是玄恩昊。”
恩昊从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哲宇,哲宇也从包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恩昊。贵宾房里的沙发很大,但自然而然的,恩昊和智友坐在一边,景善和哲宇坐在一边。
“您那么忙还让您抽空专门过来一趟,真是很抱歉。”
“说实在的,刚才我接到电话的时候确实感到很意外,因为我没想到景善也会一起过来。”
听着从哲宇的口中说出景善这个名字,那么自然,不带任何故意做出的语气和表情,仿佛生来就是这样叫她的,恩昊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太太,权智友。”
“您好,其实我们以前见过面的。”
“是的,您好。”
如果不是在现在这种场合见面的话,智友一定会非常高兴,说不定会劈里啪啦说上一堆话和自己的老师打招呼,可是现在,只能是有礼貌地行个注目礼,点点头致意,服务生把他们点的茶水饮料送上来之后,房间里便弥漫着一股僵硬的沉默。
“不好意思,其实今天是我提出来要见教授您的。”
“是吗?”
看起来十分憨厚善良的哲宇,似乎已经知道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才4个人面对面坐在这间咖啡屋的,他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有什么措辞不当的地方请您多多包涵,韩教授,您知道我丈夫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和景善小姐见面约会的事情吗?”
“啊?”
看着像条件反射一样吃惊地回头看了看景善的哲宇,智友这才确定,原来哲宇也一直以来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因为是大有集团的秘书室打来电话要求见面的,所以哲宇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关于景善工作的一些事情,虽然也有些奇怪为什么是集团秘书室打来的电话而不是学校办公室,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因为景善和集团公司的总经理两个人有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才约自己出来见面的,是摊牌来了。
“我们也是昨天才从池景善小姐的妹妹那里听说,您两位已经订婚即将结婚的事情的。”
“是景珠说的吗?”
“不是,是一位叫景媛的小姐说的,她告诉我说你们两位已经交往了相当长时间。”
“嗯!……”
也许是在想些什么,哲宇十指交叉,把头向后仰起,深深叹了口气:
“对不起,因为我真的很意外,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所以……”
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哲宇,智友想起了以前自己经历过的那段痛苦感觉,心里泛起了一丝歉意和同情,而转头看到坐在哲宇身边听到这种对话还面不改色的景善,智友又觉得无比厌恶:
“下面我要跟您说的话,请您不要误会,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觉得您应该知道这些事实,我丈夫有很长一段时间,10年吧,一直很喜欢景善小姐,应该说深爱着景善小姐,爱到在马上就要和我结婚的前几天,还跟景善小姐求过婚。”
“啊?”
“虽然从我嘴里说出这些事,让我也很难受,但这是事实。”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哲宇有些失神地望着恩昊。
“这听起来像是为我结婚后还跟景善来往的事找的借口,但真的是事实。”
哲宇似乎一时间无法相信恩昊沉重的回答,紧紧地闭起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
就像看到那天晚上在那个陌生的小巷子里因为受到打击过大而晕倒的自己一样,智友的心情也很压抑,从哲宇那勉强控制却还是沉重无比的呼吸声中,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伤口有多深: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说起来,景善和我,我们俩在一起差不多13年了,虽然一直因为条件不允许,所以没有举行婚礼,但我们之间确实是有婚约的,所以听到两位这么说,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教授,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也是十多年前就开始喜欢我丈夫的,而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景善小姐这个人的存在,还是在我已经和我丈夫结婚之后。”
“是……是吗?”
“有一天,我丈夫突然提出要跟我离婚,我觉得我那个时候的心情,应该跟您现在的心情差不多的。”
哲宇像是在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一样,把手放在胸口,艰难地开了口:
“我不知道玄恩昊先生和景善……交往,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但我和景善真的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如果我的经济状况能再好一点儿的话,事情应该也不至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真是对不起两位了。”
把景善的这种毫无道德脚踏两条船的行为归结为自己的错误,智友听了之后,感到一阵心酸:
“虽然我不是不懂您现在的心情,也知道您和景善小姐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没什么资格评论什么,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这并不是教授您应该道歉的事,其实,我是因为对池景善小姐的行为极为不满,才提出要跟您见面的,就像教授您想和景善小姐在一起的那种心情一样,我对我的丈夫也有同样的期盼,但和景善小姐不同,我丈夫,他并没有跟我隐瞒他和景善小姐交往的事,而且他以前对景善小姐也是真心的,甚至还想跟我离婚,以便和景善小姐在一起,但现在我丈夫他回心转意了,想留在我的身边,但不知为什么,景善小姐似乎不这么想,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想让那段感情继续下去,您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哲宇无法置信地望着景善:
“景善,你到车里面等我吧!不好意思,我觉得如果景善不在场的话,谈起来可能会方便一点。我先把她送到停车场再回来,失陪了。”
说完之后,哲宇便起身和自觉站起来的景善一起朝门口走去。
“好烦啊!!累死了!”
哲宇离开后,智友郁闷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房间,韩哲宇教授那写满伤痛的脸让智友的心情异常沉重。
“那个女人为什么那样?就因为她,身边这么多善良的人都受到了伤害,真是的!”
“我真是个大笨蛋!”
“恩昊哥你为什么说自己笨?都是那个女人不好!韩教授看起来好像心情很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真觉得对不起他。”
“唉!”
恩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捏了捏脖子。
“对不起!”
不一会儿就回到房间里的哲宇,身上散发着一阵浓浓的烟味,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他用一种冷静平稳的声音对恩昊和智友开口说道:
“两位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景善我们俩是在乡下的时候就认识的,她是我师妹。”
“是知道一点儿!”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为她辩解,但景善除了有些贪慕虚荣之外,她人其实还是很善良的,我家很穷,而且我又是家里的长子,必须照顾家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俩应该还能生活得比较舒适,是我没本事,我没办法让她过上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好日子,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特别对不起她,每一次谈到结婚的问题,我们都会大吵一架,总是以要分手这句话结束,但每次都是不久之后,她又会若无其事地给我打电话,其实我心里是很感激她的,以前景善就跟我说过‘不想跟一个穷光蛋讲师结婚过那种咬着手指头过日子的可悲生活’,当时我还是一个讲师,光是给乡下的家人寄生活费,就让我本来就不宽裕的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了,景善的那句话,让我觉得备受打击,当时因为这样的事情,我们分手了好几次,可是每一次都是景善重新来找我,谁会喜欢既没钱又要承担家里人生活费的男人?可是景善在不断和自己斗争的同时,从没有真正离开过我,我真的很感激她!”
哲宇比任何人都清楚景善的痛苦和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那份被害意识,而且也很明白,如果连自己也转身离开的话,留在景善身边的,就只有她自己那孤独的影子了。
“我们俩一穷二白的,结了婚又能怎么样?哲宇哥的母亲会伸手向你要生活费,哲宇哥的那几个有出息的弟弟就只会盯着你的口袋看,这种婚我没办法结!就算结了,我也过不下去!”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结婚啊?人好有什么用?没有钱什么都是白搭!别人家的孩子又是学钢琴又是练舞蹈,高兴了还能送出去留学,我们就算结婚生了孩子,顶多就能让他去上个小区的什么补习班之类的,连交个房租都觉得有困难的我,再加上为了乡下家里人的生活费基本上每个月都入不敷出的哲宇哥你,我们结了婚又怎么样?不还是生活不下去?”
每次吵架的时候,景善的这些话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插向哲宇的心,可每次都是不到3个月,景善就又会重新出现在哲宇的面前,面容憔悴!
“哲宇哥,你告诉我,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辛苦?其实只要不那么贪心就可以了,可我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我知道,我肯定是爱你的……可为什么我每次一想到那个满屋都是发霉味道的地下室,我就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气疯了一样?为什么哲宇哥的父母那么穷?为什么我们家也那么穷?我也想像别人一样,拿着家里给的丰厚嫁妆,风风光光地出嫁!我也想像别人那样住在婆家买的公寓里舒舒服服地生活!这就是我的贪念!难道我想有这样的生活是什么天大的错误吗?难道我只是想过好一点的生活也不行吗?我好辛苦啊!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
就算家中守寡多年的老母亲觉得景善无情无义,不愿意让她当自己儿媳妇,拿这件事情大发脾气的时候,哲宇也没有屈服在母亲的反对声中,在那巴掌大的乡下农村里,关于景善的传闻也只是她外面表现出来的样子而已,谁也不明白她的苦衷,谁也不清楚她生活的艰辛。
哲宇能够理解,他懂得那个靠着一条电热毯熬过整个寒冬,拼命读书的景善,也能够明白她极力想要结束这种贫穷艰难生活的傲气,哲宇所期望的是那种虽然贫穷却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奋斗努力的朴素生活,而景善却不同,她觉得这种朴素的生活是让她失去动力的根源。
“虽然我不知道景善是怎么认识玄恩昊先生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而使两个人走在一起的,但是我相信景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的话,我不会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的,我能保证,尽管景善对优裕的物质生活有很强的欲望,但是她并不是一个狞恶的女人。”
“您能这么想,我反而觉得安心了,教授!”
“如果因为景善而让两位有什么不愉快的话,我再一次替她向两位道歉。”
“不,不!不是这样的,教授!”
看着心平气和,冷静对答的哲宇,智友不知为什么反而感觉到了一股不安的情绪。
“以后景善不会再来麻烦两位了。”
哲宇用谦恭的语气说出的那句话好像是在显示自己对猎物的占有权一样,恩昊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恩昊的心情也同样不好,因为和自己预想的不同,哲宇根本没有刨根问底,反而是把责任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雄性气息,哲宇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对这件事感觉到很震惊,表现得很有些木讷僵硬,但恩昊就是察觉得出来,那个男人心底里并没有感到一丝紧张,对景善在跟一个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倍的人交往这件事他根本不介意,或者说不把它当回事,只是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罢了,就像在从高处俯视低处的人一样,哲宇谦恭的外表下整个人都覆盖着一层所谓的男性优越感,一看到他,恩昊就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件极为荒唐的事情被最不想被看到的人发现后,遭到众人的嘲笑一样。
“你心里不就希望看到我挫败的样子吗?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也不会装作上当。”
恩昊心里暗暗地想。
“那我就先失陪了。”
恩昊站了起来,智友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希望从恩昊嘴里听到景善这个名字的哲宇,和打死也不愿意再提到景善这个名字的恩昊之间,游荡着一股冷冷的气流。
“让您百忙之中还专门抽时间出来一趟,真的很抱歉!我们先走了。”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您妻子。”
听着哲宇那言不由衷的话,恩昊心里暗暗哼了一声。
“这样做的话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对他的刺激呢?”
离开房间的时候,恩昊故意搂住了智友,而同时他们身后也传来了哲宇离开咖啡屋的脚步声。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想对智友说,但又觉得这两天,智友的情绪非常大,所以恩昊又和智友在那间咖啡屋里喝完了一杯温热香醇的咖啡之后,才一起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
“真的每天每天都好累啊!是吧?”
“你很辛苦吧?”
就算智友现在生气,对自己发火,自己也无话可讲,但是智友却温柔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这让恩昊由衷地感激不尽。
“就算我辛苦,肯定也没有恩昊哥你心里难受啊。”
“现在开始,我真的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从后视镜中发现了智友和恩昊的准秀马上从车里出来,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准秀哥,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很长时间吧?”
“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给我个电话,我就可以把车开到门口去等你们了。”
“我们下来再一起出去也可以嘛!”
说完,智友冲着准秀笑了笑。
以为准秀想就这样开车离开停车场,可他却把车后座的玻璃窗摇了一半下来,对着后视镜跟恩昊说:
“已经那样30分钟了。”
朝准秀指去的方向一看,那边停着一辆白色轿车,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却能够清楚地看到号啕大哭着的景善和对着景善大发雷霆的哲宇。
“看起来好像是个很顽固古板的男人!”
“是吗?可说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平常上课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那样的人!”
“不但顽固古板,还喜欢使用暴力,景善已经被打了好几巴掌了。”
“啊?”智友发出了一声惊呼。
“刚才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过去拦住他,毕竟一个大男人再怎么说也不能动手打女人啊!”
“可,可那个女人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挨打?”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想过去说他几句,可是在旁边又看了一会儿,我又觉得景善好像是在求他,所以我就没过去了。”
“真……真的吗?”智友有些不敢相信,转头看着恩昊。
瞬间恩昊明白了,终于知道韩哲宇一直冷冷地嘲弄恩昊自尊的那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了,如果说恩昊是被景善性格中好的一面所吸引了的话,那么韩哲宇就是完完全全了解景善的人,包括她所有的阴暗和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身边这个人由女孩儿成长为女人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却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景善这个女人身上,结果换来的却不是爱,不是真正的了解,而是另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嘲笑,还有一段虚无缥缈的往事,以往对景善的那股热情,就像从手中滑落的沙子一样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