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是你的弦。
浅宇最近从精英到非精英全部忙得人仰马翻。
占南弦临时决定把下半年的所有预案提上日程,一一预作决策。
由是总裁办公室里各部门加急送上来的卷宗一沓沓堆在桌面,六十六楼每日里大小会议不断,他几乎把每一分一秒都投到了工作里,早上七点已出现在办公室,中午随便吃些东西,晚上工作到深夜才离开。
每一天批复无数文件,开会时专注聆听,神态沉静。
原本打算在他婚后返美的欧阳菊含被留了下来,包括高访和管惕在内全被繁重事务压得暗无天日,如此过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周五下班前开完最后一场会议,所有重要案子的下半年发展计划总算大致敲定。
连续多日缺休少眠,三个人终于累瘫。
就连精力过人的占南弦也不禁微露倦容。
散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内,欧阳菊含怨念,“老大,就算上吊也让我们中途喘口气嘛,无端端把下半年的计划提前做决定,又不是急着五时三刻就要执行,你到底想干吗?”
占南弦不答,对高访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阿龙和阿权向我写张借条拿走了三百万,说以后会还,至于杨文中,按你的吩咐给他换个身份送出国安度晚年,浅宇助学基金会供他的孩子读完大学。”
管惕好奇地问:“到底是谁恐吓一心?”
一对新人已经完婚去了斐济度蜜月,警方却好像至今还没锁定嫌疑犯。
占南弦微弯唇角,“是朱令鸿。”
“啊,我明白了,是不是他不满你收购代中的手段?所以在你们传出结婚的消息后,为掩人耳目他不找你,倒聪明地去找一心的麻烦。”管惕想了想,还是有点不解,“既然你早知道是他,为什么还让他一直恐吓下去?”
“是一心的意思,这样潘维宁会经常过去陪她。”
“是不是结婚也是她的意思?”
“嗯。”
“包括潘维宁被逐出潘家?”
“嗯,潘维宁追她时潘家放话不同意让她这种女人进门。”
“她那么心高气傲,想来也不屑进潘家的门——所以就找你帮忙,要你设法让潘维宁和潘家脱离关系?”这一来就变成只是她和潘维宁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听到这里高访脸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你要我找人暗中保护温暖,也是因为朱令鸿?”
“嗯,搞垮代中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朱临路和我联手,朱令鸿敢下手找一心的麻烦,我担心他也可能因为朱临路的原因而找上温暖,只没想到,后来动手的不是他而是杨文中。”
欧阳菊含一脸奸笑地插进话来,“我只好奇一件事,占美男你真的那么大方,就这样放过朱临路?”他可是娶了温美女,以某男恩怨分明的性格,应该扒掉他一层皮才对,怎么好像无所谓似地任他往澳门逍遥去了。
占南弦半弯的唇弧带上一抹极其少见的恶意。
“我找人灌醉他取了他的精子,再灌醉他女朋友取了卵子,然后把他女朋友弄晕,把受精卵给她打进去。”
“你搞那么复杂干什么?他们要孩子不会自己生?”
“他们没有上过床。”
欧阳菊含张圆了嘴,“那岂不是——”
“嗯,朱临路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
“天啊!太恐怖了!”欧阳菊含全身发抖,大叫,“高古板,管小猪!你们以后一定要时时提醒我,得罪谁也千万别得罪占美男!”
占南弦微莞,看向管惕,“智能机器人的案子进展得如何了?”
“雏形已经开发出来,暂命名为一宇,我远程安装在你的桌面电脑里了,你试用一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高访皱眉,“南弦,你这么急着敲定下半年的计划,到底为什么?”
占南弦倦怠一笑,“过两天你们就会知道。忙了这么久都累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我测试一下管惕的机器人。”眸光转向桌上电脑,发现屏幕上多了一个“宇”字样图标。
沙发里的三个人相继起立,走了出去。
管惕掩上总裁办公室的大门,看向高访,“真的不太对劲。”
高访不出声,似沉思什么。
欧阳菊含拍拍他们的肩头,“别想那么多了,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高访轻轻摇头,“走吧。”
门内占南弦双击点开一宇,屏幕上跳出一个骑牛而来的小小人形图像。
方方扁扁的脸,一双眼睛像睡不醒地拉成两条横线,头上居然戴着顶早已失传的斗笠,矮矮的身子,平额宽肩配上细长手脚,着一身古代牧童装,整个看去十分趣怪,就像个“宇”字。
他失笑,管惕还真有童心。
上方的摄像孔红线一闪,小机器人横他一眼,“笑什么?你是谁?”
难得被引出一丝心情,他以手托腮,“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白色眼珠从横线一端飞快滚到另一端,“我知道了,你是占美男。”屏幕上啪地跳出两张图片,一张是储存在记忆体里他的照片,一张是摄像头现拍的他以手托腮浅笑的样子。
啪地又一声,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一宇兴奋道,“这个是温暖,你的妾室。”
占南弦怔了怔,浅淡笑容迅速褪去。
他的反应让一宇显得有点迷茫。
指尖轻抚屏上温暖的眉睫,他轻声道:“不是妾室,这是我老婆。”
“老婆?”一宇茫然不解。
他拉过键盘,输入指令,想看看管惕给这个小牧童都定制了什么。
两条横线倏然睁圆,一宇警戒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闭嘴。”
“啊啊啊!头好痛!不许碰我的脑袋!”一宇大叫。
他歉然,“对不起,我忘了动手术前应该先让你失去知觉。”说话间鼠标一点,一宇呜呜哭叫着骑上牛消失。
更改完一宇的设置保存好之后,他开始着手工作。
天色渐暗,室内感应灯自动亮起,偌大空间里静谧无声,埋首于案的他专注得不曾抬头。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全部处理完毕后他长舒口气。
抬手看看腕表,已将近九点。
推开椅子起身,习惯性站在玻幕前看向夜空。
远远近近的高楼霓虹,不知何处有蓝绿色激光来回射向无边天际。
一堵玻璃墙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这方他守候经年的室内,华美得似自困之城,无声无息十分孤寂,而外面那幕他从未真正好好见识的天地,夜色中有无名的孤禽飞掠而来,俯冲滑翔而去,仿佛前方鹏程万里,十分广阔。
他回到座位,写了一行字发给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然后把该封已发送邮件清除,熄了电脑,起身,走到门口时回头扫了眼自己的办公室,轻轻拉上两扇暗玫木门,搭乘电梯离去。
温暖天天出门逛街。
总是每天下午三点出现在温柔曾经带她去过的餐厅,点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看浅绿色玻璃墙外人来人往,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想回到这里,常常一坐下便不再动,无人打扰的时光静悄悄地从午后消亡。
结账后离开,跻身在扰攘街上,穿行于人潮中。
几趟下来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知道,每踏过多少块仿古地砖会准确无误地踩上花形图案的墨青色砖石,一次次合上眼试下来,她的直觉和悟性已能令出错率为零……却为什么在通往一颗心的那条路上,她也合上了眼睛?
当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这样问自己。
而当睁开双眼,那轻悄的彷徨马上在青天白日下灰飞烟灭,入目与她面对的仍是橱窗后千姿百态的模特,和一颗颗光华璀璨的晶钻,那样像一个人盈渊的眼睛。
一切对她而言已经很熟悉,人行道,铁栅栏,横马路,广告牌。
路的尽头是开阔而充满人潮的广场,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阶上坐下时她想,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其实比溺水还厉害,更让人无法呼吸。
温柔去了新加坡,朱临路已奔赴澳门,清楚知道从此已确实孤身一人,不能再不小心落单,因这世上各有各的人生要走,再不会有人出现将她搭救,再没有谁——会长陪她左右。
仿佛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放下她……可以说爱就爱,说走就走。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似乎是他坚持结婚,只为想看她会不会开口,如果她不来,那么他可能就真的娶了,而她坚持离开,只为想看他会不会挽留,如果他不来,那么她可能就真的走了。
相属的灵魂,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连骄傲都不输人后。
终于,这次出自他的口。
原来被人说分手的感觉是那样脆弱无助,像心口最软的地方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直痛到每一丝神经末梢里,痛得五脏六腑都微微地出血。
面上却完好如初,依然精心煮食细致作画,生活规律得怎么也看不出灵魂已经碎掉。
周一这日,温暖起床不久便接到电话。
“温暖?我是高访,你能不能过来公司一躺?”
高访的语调十分复杂,严肃中带点无奈,还隐藏着一丝担忧。
温暖一惊,“怎么了?”
“你过来再说,我们在六十六楼南弦的办公室等你。”
“好,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她抄起钥匙出门。
飞驶途中一颗心略微下沉,不自觉有些惶恐,发生了什么事?
六十六楼的秘书位里依然坐着张端妍,见到神色紧张的温暖出现时明显有些意外,她礼貌道:“总裁还没回来。”
温暖心口一悸,“是高访找我。”
打过招呼她推门进去。
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三人齐坐在内,神色俱是少见的凝重。
“什么事找我这么急?”她问。
高访从沙发里站起来,“南弦不见了。”
温暖整个人一愣,“什么?”
“只留下一封E-mail叫我们好好帮他卖命。”欧阳菊含叹气。
管惕懊恼,“他和占妈妈说出去度假一段时间,可是我只能查到他出了境,怎么也查不到他的人具体在哪里。”
温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以此控制自己不让指尖发抖。
心口怦怦怦跳动着,每跳一下都牵扯出巨大疼痛。
走了?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她颤声问。
高访摇头。
她紧紧咬着下唇。
欧阳菊含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脸色罕见地正式。
“浅宇是南弦半生的心血,现在他忽然全部放手,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们三个人商量过了,既然他已经劈腿,我们兄弟再留在这里打拼也没什么意义,钱我们不缺也不在乎,陪着南弦辛苦了这么多年,不如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温暖越听越吃惊,“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南弦让我做代理总裁。”欧阳菊含指向暗玫色大办公桌后那张无人空椅,“问题是我不但毫无兴趣,反而觉得这么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应该由你来坐坐,那样或许你能真切感受到这么多年来他所承受的一些东西。”
温暖惊愕得无法作声。
高访平声道:“我们不知道南弦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曾经等了你十年,现在换你来等等他也不为过。”
管惕没有作声,却也忍不住含怨地看她一眼。
温暖终于明白面前三个人在责怪她,他们认为占南弦的出走肯定与她有关,因此摆下阵势逼宫,古人是逼上者退位,他们如今是逼她去坐上位,领悟到这一点后,因意外而引发的震惊、恐慌、无助、痛苦、悔恨等种种情绪所交织的混乱心潮,在无法言喻的一霎那全部沉静下来。
她的神色出人意表地平静,“是不是我坐了这个位置你们就会留下来?”
欧阳菊含嘿嘿一笑,“孺子还算有药可救。”
高访看着她,“温暖,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你明明——爱着南弦,却始终没想和他在一起?”
她静默,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当年曾在父亲的灵前发誓,要还他老人家十五年。”
三个人惊异对视一眼,欧阳菊含长嗟出声。
过去十年来她一直延续着没有任何娱乐的单调生涯,直到占南弦出现,她苦行僧般的生活模式才被打破。
用情太深以至他对她有着极高的期望,那给了她很大压力,用尽一生之心爱着他,却毫无信心自己一定可以给他幸福,所以虽然示爱却从不争取,同时还觉得不能就这样原谅害死父亲的自己,无法放任自己投奔渴求已久的幸福,那种非人的自我折磨,令她在过程中承受了巨大苦楚。
最终,也令他选择了无声无息地离开。
命运的轮转,竟在十年之后让她去饮当年她留给他的那杯苦水。
在这已太迟的一刻,她终于大彻大悟。
管惕以占南弦的名义往内部发出公告,说明自己因私人原因暂时离开,在此离开期间任命温暖为代理总裁,全权负责公司里的一切运作。
公告发出之后引起轩然大波,但由于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这三位除占南弦外的公司最高管理层联名声明该公告属实,所以虽然个个好奇心大炽,私下议论纷纷,倒也不得不接受事实。
温暖每天早上把车停在地下后返回一楼大堂,搭乘总裁专用电梯,对每一位经过她身边时视线无不惊异地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略作停留,然后向她友好问候的员工微笑回礼。
没几天周湘苓带着用人中午来给她送自制的便当,各种版本的故事至此全部刹车,尽皆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执掌公司的是正牌的未来总裁夫人,代理女总裁的形象就此江山落定,大楼里终于完全平复下来。
之后欧阳菊含如期返美。
她则渐渐养成占南弦当初的习惯,每日早上八时半一定出现在浅宇,逢周六必回占宅陪伴周湘苓用餐。
即使有高访和管惕协助,温暖仍然对庞大的繁杂事务应付得很吃力,刚开始时她把时间大量花在翻阅卷宗上,而不敢独自对重要文件做最终批示,动辄过亿的生意,只要看漏或误解几个字,就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
一捆捆捧来的卷宗,里面记载有占南弦对种类繁多案例的批示。
不同项目在不同阶段所遭遇到的各种她可能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的疑难杂症,他总能巧妙地化解,即使同一类型的业务只要对象换了不同公司或区域,他的处理手法也会大相径庭。
慢慢理解消化之后,接触得越深,她内心对占南弦愈加折服。
而且越投入便越觉得,比起如今肩负一个大企业的运作,她从前那种一己的伤春悲秋是多么渺小。
也许当初占南弦创建浅宇时并没有考虑太长远,但当一个企业扩展到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事业和生活之后,一切已变得截然不同。
只要一朝还坐在总裁办公室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里,每一个想法都必须深思熟虑,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重周全,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丝差错,因为需要为这些错误付出代价的永远不会是决策者本身,当一个企业走向衰亡,减薪、降职、裁员等祸难只会降临到最无辜的员工身上。
浅宇过去十年间从未解雇过任何职员。
浅宇斥巨资为员工建造了一幢设施超级完善全部免费开放的附楼。
那不仅仅只是回馈,更重要的是意味着,为这许多人遮风挡雨已成他肩不能卸的责任。
单纯只是维持企业的良好运作已需要耗费巨大精力,以及很强的决断能力,如欲使它永远走在同业前端,保持世界领先水准,使倚赖他羽翼生存的员工梦想能纵深发展,饭碗能长期保障,则绝对少不了一个有着高瞻远见、魄力果敢和才华卓越的顶尖领导人。
过去十年间,占南弦把这一切都做到了。
每每忙碌中不觉意抬头,见两扇紧掩的暗玫色精雕漆门内一室空茫寂静,那一瞬间她会怔一怔,不知身在何地,而心头浮掠过他清晰的身影,仿佛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
赶紧甩甩脑袋,把不合时宜的轻愁淡怨压下去,埋头专心再战。
半个多月下来,温暖学习的过程十分艰苦。
所幸占南弦在离开前已把绝大部分事情都做了指示,甚至一些他们没有考虑到的细节他也提前留了批示,她和高访及管惕只需沿着他制定好的方向稳健前行。
她逐渐把吸收到的知识应用到业务和公司管理上,并在实际处理中融会贯通,在经历过几次决策失误被高访提醒才不至于造成实际损失的深刻教训后也积累了经验,这超人的聪颖和上手之快令高访惊异,管惕则大跌眼镜。
而为了缓解她的压力和照顾她的废寝忘食,丁小岱被再次安排上来。
十二时整,小妹拎起每天中午都是周湘苓派专人送来的四层饭盒敲门进去。
“温姐姐,午饭时间到了!”
温暖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看表,“你还真是分秒不差。”
丁小岱嘿笑着坐在她对面,“周阿姨说了,晚一秒都要唯我是问。”
看着摆到面前那碗加了花旗参的炖汤,温暖叹气,“谁想出来的这种口腹酷刑。”
“虽然苦了点,不过对身体有益,你快喝啦!”
方拿起钢勺,高访已敲门进来,一见桌上阵仗,未语先笑。
温暖如遇救星,叫道:“来得正好,快,帮我消灭这碗汤。”
丁小岱一手拍过去,“你敢!”
意识到他们有事要谈,瞪了一眼温暖后她起身出去。
高访道:“我收到消息,朱令鸿暗中以其他公司的名义,想买下我们拆解出售的代中其中一家子公司。”
温暖想了想,“卖给他,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能东山再起,那是他本事。
高访点头,“日本方面,由于竞争激烈,陇本次山一再提出降价的要求,这几天他又在催促我们尽快答复。”
“这件事我想过了,价格我们不能降,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会很麻烦,不过陇本是老客户,而且一向合作良好,我的想法是,如果他在下一季度能够完成这个销售额。”温暖抽过纸笔写了一个数字,“我们可以考虑把日本的代理权给他。”
高访笑,“这主意不错,我比较过日本市场这一年来的销售数据,其他几家都被陇本打压得厉害,估计不出半年就会开始萎缩,届时压货达不到额度也就不再值得我们花精力扶持。”
现在给陇本次山代理权,不过是相当于提前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商议完毕高访离去,饭后温暖拨通管惕的电话。
“我看到研究所写给南弦的邮件提到绝密计划,那是什么?”
“是一组投资超过三十亿美元的智能芯片开发,占美男前年做出的提案,他认为现在百分百的年轻人不管工作生活都已经离不开网络,由此决定研发一个包涵工作助手、聊天对象、心理医师、辅导管教等种种功用在内的非实体智能机器人。”
温暖颇感兴趣,“那岂不是无所不能?”
“接近这个原理,这组智能芯片具有庞大的知识库、独立思考能力和事件处理能力,还拥有完善人格,使用者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定制它的外形、性别、性格、语言和沟通模式,占美男的桌面电脑上安装有第一阶段试用版,你可以打开来玩一玩。”
“唉,现在还没时间,忙得像只死狗。”
她言若有憾地,管惕大笑。
挂了电话,温暖逐一审阅摆在桌上的文件。
或签名,或核准,或驳回,处理完毕后转向邮箱,先批示公文流转部分,再对百分之八十以上汇报工作进度的邮件一览而过,只挑些重点关键地写下简明扼要的指示然后转给相关负责人处理。
慢慢已开始得心应手,临下班前终于空闲了些。
拿过桌上的果盒,取颗梅子含在嘴里,生津醒神。
果盒旁摆着两张明信片,一张来自新加坡,一张来自澳门。
视线不经意掠过液晶屏,想起管惕的说话,她推开手提,摁亮台式机的电源,等待电脑开机的空隙她从椅子里站起,捏手成拳捶了捶后腰,在阔大安静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站到玻幕前,无声俯视。
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何事最催人老?大约非等待莫属。
一日一如年,心字几成灰。
静静看着六十六层高楼下的地面,人蚁车盒,马路像是长长的蜿蜒的海带,太高的高度,使原本现实的一切在眼底变得如此失真起来,如同往事,明明一幕幕才发生在昨日,此刻想起,却已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一轮夕阳挂在遥远天空,大朵大朵的云层被染成灿红。
无边无际,墙内墙外,全是华美天色下孤身一人的寂寥。
无人分享,无人陪伴,有的只是噬骨的思念,以及不知那身在何方的惶恐。
“老婆,生日快乐……”
温暖倏然回头,双眸惊骇睁圆。
视线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全无人迹,狂震的心稍微压下,终于意识到那鬼魅似的说话声来自于桌上电脑,她几乎是扑过去。
屏幕右下角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小牧童,似被骤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白眼珠在横线上滚了滚后兴奋不已,“你是温暖!”
温暖有点傻眼,“刚才——是你在说话?”
“刚才?喔,今天九月九日,那是老大设定的开机自动提醒。”
屏幕上即时出现照片,占南弦以手托腮坐在位置里,略显落寞的微倦俊容带着浅浅笑意,星闪双眸仿佛在那一霎无意识地撤下了所有心防,还原出最初一丝纯真,空气中再度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
微怯嗓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专被她欺负的美少年,每每无辜收到一封不知哪里来的示爱信,都要被她狠狠质问一百遍。
温暖当场流下泪来。
“啊——你为什么哭了?”
小牧童被她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急得一下子跳上牛背想骑牛离去,一下子又翻身跳下来,在原地不停转圈,不知如何是好,“老大在哪里?都怪他改了我的设置
强大的后台处理功能被慌张的小人儿不假思索地触发。
几秒后整个浅宇大楼里的每一部电脑都啪一声打出一行来历不明的字,“老大在哪里?快出来!”紧接着覆盖在大楼范围内的每一部手机都收到了莫名其妙的简讯,“老大在哪里?快出来!”
同一时间安装在机房独立服务器上联通内部网络的卫星系统被强行侵入,屏幕上小牧童越转越快,采集来的大量数据在飞速运算中被分析过滤,很快就锁定了两处信号源,在万分之一秒间排除近在咫尺的总裁办公室里的接收点,自动生成的数据包往另一处扔了过去,“老大在哪里?快出来!”
良久,发去的讯息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怎么办!怎么办!”横线上眼珠滚来滚去,只差也滚出两滴泪来,无计可施的小牧童再次翻身骑上牛背,正待逃走,忽地,传输信号一闪,终于有人传回,“你怎么会闯入这个特殊频段?”
“啊啊啊!终于找到你了!快出来!”
“别再调皮,小心管惕拆了你洗脑重装。”
小牧童既惊又慌,抓起视频成像就砸过去,“温暖哭了!”
屏幕上温暖的黑发螓首伏在桌面,仿佛是忍耐了许久此刻终于爆发,充彻整个空间的哭声毫不遮掩,凄切得像极了怨恨,又像无处发泄,由于哭得过久她的呜呜声中已不时带上喘息,抽动的双肩显得异样孤零无助。
这次回应奇快,“你做了什么?!”大大的问号加惊叹号,似一股控制不住骤涌而来的焦虑和怒意。
“不是我!是你设置的自动提醒!她一听到就哭了!你快改掉——”
“你闭嘴!叫她起来。”
滚在横线上的白眼珠拉向桌面,小牧童出声叫道,“温暖,你起来,我找到——”
“少废话。”一道指令无声拍入它的处理元中枢。
小牧童扁扁嘴,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转过身去坐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委屈背影。
温暖终于缓过了情绪,控制住哭声,抬起头来,抽过面纸抹泪,心底的话无意识流淌出口,“他到底在哪?”
小牧童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屏幕上啪地打出两个字,“海上。”
她嘶哑抽噎,“我好想他。”
良久,没有任何信息。
她又道:“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他。”
这次有了回应,“什么事?”
她苦笑,自言自语,“很多,想问他有没有和薄一心上过床,想问——”
“没有。”
温暖一怔,将脸枕在桌面的手臂上,侧头看着电脑屏幕上小牧童的背影,惆怅不已,“原来你真的可以和人聊心事。”
“还有什么想问的?”
“别的女人呢?有没有?”
“没有。”
“只有我一个?”她抬首,秀美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腕上,完全忘记回答她的只是一组虚拟智能程序,红肿双目内既期待又紧张。
“是。”
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像一杯水样巧克力,入眼后甜得她的心花开始一点一点绽放,脸上泪犹未干,却不禁微微笑了,“虽然你的话当不得真,不过还是谢谢你,一宇。”
始终背对她的小牧童嘟囔着耸了耸后肩。
一会儿后,屏幕上再打出一行字。
“还有问题吗?”
她沉默,长睫垂落,声音低悄如丝,“他……还爱我吗?”
过了许久,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
“永是你的弦。”
眼泪再度激涌而出,如愿获得虚幻的安慰,却徒然令一颗心更苦更痛,失控的情绪使她下意识做了一个阻止自己继续沉溺的动作,她在起身刹那直接关了电脑的电源。
地球的另一端。
南太平洋某处无边无际的海域上停着一艘海艇。
广袤天空下,万里夕暮,一道颀修身影静静地倚着船舷。
极目远眺,见天不见地,除了浩瀚的海水还是无垠海水,世界的尽头拉成水天接壤的海平线,一波波深墨似的海浪拍艇而来,然后漫打向不远处露出海面的石峰峭壁,除了怪石嶙峋的悬崖顶端密密生长着不知几百几千年的树木,在这方天与海的深处,荒陌得甚至不见飞鸟痕迹。
半晌之后,暮色中他的唇边慢慢荡出一抹致命的涟漪。
笑容一直伴随他走入船舱,把手中早已关闭了所有功能只剩下卫星导航的手机,固定回船篷上的扣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