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听舟回家的时候,看到大门口的道上停着救护车,院子里闹哄哄一片,有邻居在旁边朝院子里看。
他愣了一下,正想朝里冲,刚踏一步,看到阿姨和一个护士扶着白兰出来。
白兰脸色青白,一手捂着右腹部,手上都是血。
李听舟怔在原地,耳朵里嗡嗡响,一时不知道身边人在说什么,直到邻居家的阿姨戳了他一下:“你不跟你妈去?”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近处的医护人员正好在说:“可以跟一个家属!家属!”
李听舟朝屋里望了望,没看到李著,他匆匆转向阿姨,阿姨说:“我打车过来!”
他立即点头,跟着上了救护车,喊一声:“妈。”
白兰被扶着躺在平车上,看到他上来,眼角一下子蓄了眼泪似的,汪出一点光。
医护人员过来紧急处理伤口,李听舟脑子空白地跟随指示坐到旁边,握住白兰空着的一只手,无意识地观察她的脸。
白兰再抬头的时候,那点弱气转眼已经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李听舟才终于想起来问一句:“医生,请问我妈要紧吗?”
“不要紧的,”医生应,“没戳到要害,刀口不深。”
李听舟心里松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快要到医院的时候,他小声问白兰:“报警吗?”
白兰眉梢轻轻一掀,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晚上七点,江语匆匆赶到医院,上了住院楼四楼,电梯门一开,本来想循着李听舟给的病床号去找,不经意之间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右边是条短走廊,有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走廊尽头,被安全门半遮着。
江语轻轻呼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还剩三步远,李听舟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嘴角轻轻撇了一下。
江语把带的水果篮放到地上,张开双臂,李听舟垂了眼,朝前一步,被他揽进怀里。
静静抱了一会儿,李听舟说:“对不起。”
江语笑笑,在他后颈上捏了捏:“对不起什么?阿姨好点没?谁看着的?”
“没什么大问题,可能要住两天院,输点液,家里阿姨过来了,守着她的,我等下也会去守着。”李听舟小声答,说完长叹一口气,嗓音沙哑地喊,“江语……”
“嗯。”江语应,将他搂得更紧些,“是不是吓到了?”
李听舟额头抵在他肩上,摇了摇头:“没有,我去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到了,家里阿姨给我打电话,那会儿只是吵得厉害,都没想到会动刀子。”
江语拍拍他背。
沉默很久,李听舟带着鼻音又吐出一句:“为什么会这样啊?”
在外面待了几分钟,李听舟带着江语朝病房走,刚好在走廊上碰到阿姨,说要去打点热水。
走到门口,李听舟正要推门,忽然听到白兰说:“这样,我跟你打个商量,你给我跪下,我原谅你。”
推门的手突兀地停下,李听舟面对着门锁,不敢转头看江语的表情,听到白兰又说:“行啊,不下跪,那你净身出户。”
“别给我扯东扯西的,你只有这两个选择,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还怪我耍心眼儿,你动土动到我头上了你怪我耍心眼儿,公司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打歪主意。”白兰声音依然平静,带着难以言喻的强势,“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李著?你错在白天那刀没把我捅死,所以现在只剩下被我宰割的份儿。”
李听舟屏着呼吸,咬了牙,握着门把的手捏得紧紧,手背的青筋毕露,骨节绷得青白。
快要控制不住情绪,江语从他背后伸出手,手心轻轻覆盖在他手背上,安抚地在他头上亲了一下。
安静片刻,等病房里的声音消失之后,江语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没有感情的一声:“进。”
李听舟推了门,说:“妈,我朋友来看你。”
白兰面前摆着电脑,闻言抬头,不甚在意地看了江语一眼,不着心地维持着表面的礼貌:“请坐。儿子,给你朋友倒杯水。”
“没关系阿姨,我不渴。”江语说,把手上东西放在一边,顺着白兰的指的方向,坐到旁边椅子上。
三人都不说话,病房里一时沉寂,好在没一会儿阿姨回来了。
她打了水要给白兰擦身子,江语心知白兰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就趁势起了身:“阿姨,那我先不打扰了,下回再来看您。”
白兰点点头,李听舟跟着江语出了病房。
“走楼梯间吧。”李听舟说。
江语把着他肩膀:“吃过晚饭没?饿不饿?”
李听舟摇摇头,进了安静的楼梯间,他立马伸手抓住江语胳膊,江语顺着他动作放下手臂,安抚地将他手指拢进手心。
安静地下了两层台阶,江语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李听舟老实地答,“我妈说得对,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没办法,也没资格插手。我说报警,她说不,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也不说。”
江语:“你跟你妈交流过你的想法吗?”
李听舟笑笑:“我都没有想法,怎么跟她交流想法?”
江语住了脚,摸摸他脸:“我说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的这个想法。”
李听舟好半天没答话。
空寂的楼梯拐角处,声控灯灭掉,黑暗拼命积压着空间,一切忽然变得逼/仄起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李听舟靠在江语胸前,脸埋在他颈下,很小声地说:“江语,我就是我爸妈养的一条狗,狗再怎么努力,都是没有办法跟人类交流想法的,哪怕是没有想法的想法。你懂吗?”
话音落下,江语怔住,半晌才稳住心绪,在他背上重重抚摸了几下。
他长大之后很少有这种无措的感觉,但是面对此时异常冷静的李听舟,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
“江语,”李听舟喊了一声,却又没说话,末了吸一口气,“走吧,我送你出去,我今晚在这里陪我妈。”
他挣了一下,江语只好松开手,在黑暗里互相看了片刻,李听舟仰头在江语唇上亲了一下:“生日快乐,对不起,不能陪你过生日了。”
“舟舟,”江语低声问,“你信我吗?”
李听舟笑起来:“放心,不信你,所以不会把生活的意义强加在你身上的,只是喜欢你。”
江语也笑了,望一眼气窗外面黑漆漆的天,附在他耳边说:“但是如果我会接住你呢?”
李听舟愣了一下,跺了一下脚,灯亮,他牵着他的手,继续朝下走,快要出楼门口的时候说:“不要给我承诺,我会当真的。”
江语没笑也没开口,只是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你以前漫不经心的样子很迷人。”李听舟说。
等江语走了,李听舟返身回病房,正好阿姨不在。
白兰依在倾斜的床头,手背上扎着留置针,低头刚刚挂掉一个电话。
“妈。”李听舟走到床边坐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兰充耳不闻,低着头,摁下一个号码,那头始终等待命令似地立即接通,白兰一点寒暄也没有,开门见山地吩咐公司的事情。
接连打了两个电话,李听舟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见她还要打第三个,他忽然抬手,一把劫走了她的手机。
“你干嘛?”白兰愣了一下,手还保持着拿电话的动作。
李听舟空白着脸:“我说我有问题要问你。”
白兰微微皱了眉:“乖儿子,等妈把公司的事情交涉完。”
“公司比我重要是吗?”李听舟问。
白兰打量他两眼,放缓声音:“你说。”
李听舟问:“你先前不是说你跟我爸保持平衡关系吗?”
白兰指指自己腹部:“这话该去问你爸。”
“妈,”李听舟说,“我没那么笨,我知道你给他下过套。”
“是吗?”白兰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是他先要给我下套的,我要是手软一点,现在就不单单是被他戳一刀的局面了。”
“我跟你亲还是他跟你亲?”白兰问,“我这么多年累死累活做出来的事业,要是没有我带他,他能这么体面地做人?”
“他忘恩负义,我只是把我送给他的东西拿回来。”
李听舟还想说话,白兰从他手里接过手机,说:“我刚才就跟你说清楚了,这些事情小孩子别管,你有钱花有地方住就行,多的没必要知道。”
她说完继续给手下人打电话,李听舟静止很久,最后转头,看着病房窗口处一棵刚发嫩叶的树,“哦”了一声。
“你知道明天是我生日吗?”他说。
与此同时,白兰正在电话里训人,她声音提得有点高,将李听舟呓语一样的发问盖了过去。
第二天江语又来了一趟,不过没进病房,只在外面陪李听舟吃了个晚饭,饭后被李听舟催着回酒吧。
走之前在车上坐了坐,李听舟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江语笑:“在酒吧,等你去的时候拿给你。”
李听舟点点头,垂着眼玩他领口的扣子,解开又扣上,扣上又解开,末了江语一把握住他手腕:“嗯?”
“看你扣子长得漂亮。”李听舟笑。
江语枕在后座靠背上,仰头,将他后腰揽紧些,看着他不说话。
李听舟哼了一声,倾身跟他抱了一会儿,随后一个人下车,踢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子回住院楼。
夕阳从远处来,江语坐在车上,看着那身影慢悠悠地变远,消失在住院楼的楼门口。
晚上,徐司章发了消息来:“是不是你小时候见过的束河?”
李听舟点开附带的照片,发现是束河镇上一处水边客栈,红灯笼映在水里,暖烘烘的颜色。
“好漂亮,谢谢司章哥。”李听舟回过消息去,“玩得开心吗?”
徐司章:“挺开心的,太阳真的很好,我都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了,舍不得走。”
李听舟笑笑,回复:“晒好太阳,茁壮成长!”
白兰在医院住了几天,非要回去办公,最后只好请了个私人医生跟着她,且不管在家还是在公司,她身边都多了个男人,谨防李著又发疯。
白兰出院那天直奔公司,李听舟一个人回到家,家里的各种打斗痕迹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他依然能看出来,屋里少了好些摆件,忽然就显出空旷来。
李著不知道去了哪里,李听舟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毕设其实早就做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学校没事,兴许是因为李著不在,白兰天天都会回家,他于是一直在家住着,连江语的酒吧都没去过。
这一住就是一周多,转眼到了三月中旬。
这一天上午天气晴朗,李听舟躺在床上,跟江语说完话之后他点开朋友圈,无聊地往下拉。
随意地滑了两下,他手忽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