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张拼在一起的照片,一男一女,内容直白露骨。
李听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骤然一阵反胃,下一秒,他扔掉了照片,咬紧牙,站在原地一时没动弹。
考考在他旁边跳来跳去,半晌似乎发现他不开心,来回跑了两步之后,把头塞到了他的手心下。
李著下来的时候,李听舟已经把东西塞回了公文包里,正抱着考考坐在沙发上。
“儿子,爸走了。”李著说。
李听舟回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刚才给你打电话了。”
李著一怔:“她说什么?”
李听舟懒懒散散道:“说你疯了。”
李著:“……”半晌他轻笑一下,用玩笑的语气说:“你妈怎么回事?”
李听舟闻言突然笑了笑:“可能是为了你公文包里的东西吧。”
“你……”李著怔了一下。
李听舟反身跪在沙发上,双手把着靠背,眨眨眼:“爸,你跟我妈不是商量好的吗?外面的事情随你们怎么弄无所谓,不带到家里来。你怎么回事?”
从小李著和白兰就不怎么管他,只是好吃好喝地养着,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会发火,自然从来不跟他商量事情。
有时候李听舟都觉得自己是条狗。
此时听到他这样说,李著也只是皱紧了眉头,说:“儿子,大人的事情……”
“我二十一岁半了。”李听舟打断他。
父子俩隔着大半个客厅对视,气氛怪异到了极点,正在此时,门廊外传来一阵声响,是阿姨买菜回来了。
李听舟勾了一下嘴角,拍拍考考:“考考去,接阿姨回来。”
考考听话地跳下去,跑到门廊下。
李著松了松领带,最后问:“手里还有钱吗?”
“有。”李听舟平静地应,“我妈给了。”
李著点点头,想来是已经放弃了辩解,再没多说一句,转身出了门。
阿姨领着狗进来:“舟舟,姨给你买了鸡翅,等下怎么做?”
“还是煮可乐成吗?”李听舟笑,想想又说,“算了姨,卤吧!我想吃卤的。”
阿姨笑着进厨房:“行,你想吃什么都行。”
客厅里再一次静下来,李听舟坐回去,盘了一条腿在身下,手拽紧了沙发布。
作为一个父亲,被儿子看到这些,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是一朝被挑破,难道不该尝试遮掩一下吗?
还是说自己作为儿子不算平等的人,对这个家也根本没意义,所以用不着多说?
呼吸越来越重,胸膛起伏片刻,李听舟刚才云淡风轻的表情破裂掉,他咬紧了牙,拼尽全力才忍住被愤怒催生的泪意。
考考站在他身前,上半身搭在他盘起的腿上,几分钟之后,坏掉的情绪终于被摁入水下。
他抬手抱住考考,侧着头,把半边脸埋在它洁白的长毛里,伸手在它侧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嘴里念叨着:“考考,考考……”
再过两天就是国庆节,趁着还没放假,江语跟钟延一起到了A市。
矿场的供电出了点问题,合作的发电企业突然抬了高价,江语跟对方联系了要见面,对方明明答应了,临见面时却说自己在A市,让江语非要见就去A市见他。
一路上钟延都十分愤怒,不住叨叨:“这供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黄三金怎么突然这样?”
江语倒是平静,听他说着,时不时应两句,像是完全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钟延继续说:“他们就是吃准我们难做,场子不大不小的,找单个水电站火电站不够,跟南方电网合作成本太高,夹在中间只能求他们。说起来那个黄三金以前还跟江伯称兄道弟的,怎么现在又这样?”
“受制于人,没办法。”江语终于应了,“利益关系平衡的时候当然称兄道弟,现在我们落下风,还落得厉害,拜大爷吧就。”
钟延苦笑一下:“哥你好难。”
“这破场子,早点关门早点大吉吧。”江语说。
钟延立马说:“哥,文明一点,说鸡不说巴!”
江语勾了勾嘴角,开车窗,单手拿着烟盒抖了支烟:“我说真的,我打算在槐市开个酒吧,等老爷子做完手术我无牵无挂,过我自己的去。”
钟延诧异,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江语叼好烟,顺着路边停下,说:“你来开。”
两个人换了座位,江语点了烟,刚抽了一口,手机震动起来。
李听舟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萨摩耶,右下角不小心拍到了他的手,白净好看。
他问:“在哪儿呢?”
江语:“去A市办点事,你手很漂亮,狗也很漂亮。”
李听舟:“哦。”
江语:“怎么了?”
这一句发出去之后,钟延忽然说:“语哥,你跟谁说话呢这么开心?”
“我开心?”江语随口问。
钟延笑笑:“是心上人吧?”
江语面上没有波澜,手指却顿了一下,应:“一个小孩儿,挺有意思的。”
李听舟的消息又过来:“去干嘛?谈生意吗?”
江语:“是,有个应酬。”
李听舟:“去A市的哪里?”
江语:“怎么?”
李听舟:“我以前也去过A市,给你推荐一下地方。”
江语:“就梨坛酒店,哪儿也不去。”
这一回李听舟没再回复,江语把手机掂着,来回转了几下,吐出一口烟圈,自言自语似地说:“一个跟我完全不一样的小孩儿。”
钟延认真地说:“就因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才会互相吸引。”
江语笑了:“你哪里看来的这些话?”
钟延挠挠头:“忘记了。”
下午到了A市,照着约定时间敲开包厢门,里面竟然已经开席了。
包厢很大,坐了两桌人,喝酒吃饭闹得正厉害,江语和钟延像是两个不速之客,来开门的姑娘诧异道:“请问找谁?”
首位坐了个一脸油腻的男人,就是跟江语约好了的黄三金。他分明已经注意到江语,却一直视而不见,只佯装跟周围人聊得投入。
钟延有点着急,喊了声:“语哥。”
江语一脸平静,丝毫不露尴尬神色,说:“你好,跟黄老板约好的。”
“可我们老板今天没约人啊。”那姑娘说了一句。
江语冲着她一笑,不卑不亢地说:“妹妹麻烦你,帮我跟黄叔说一声,就说是江友金的大儿子。”
他今天穿了休闲西装,比平时更显得文雅,说话彬彬有礼,那姑娘一愣,脸顿时红了,应道:“请二位等等。”
直到姑娘跑到黄三金耳边说了一句,黄三金才装作惊讶地抬头,看向江语招招手:“哎哟我给忘了,小江来,坐我旁边。”
江语回头看了看钟延,钟延会意,转身去外面等他。
江语走过去,黄三金旁边一个漂亮女人自觉地挪开,江语心觉不太好,但黄三金却不住催促,他于是冲那让位子的女人道了谢,坐下。
黄三金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说:“这位,我侄儿。”
大伙儿闻言笑笑,其实并不把江语放在心上。
要想在今天谈生意是不可能了,果然,上了酒桌之后,以各种名头递过来的酒就没停过。
黄三金摆明了是要看他喝,有人来敬他酒,他就笑:“我侄儿代我喝。”江语也就顺着他,来一杯喝一杯,越喝脸越白。
到最后要散场的时候,江语才抓住机会问:“黄叔,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跟侄儿谈一谈?”
“明天再说,成吗?明天再说。今天开心,不说这些。”黄三金冲他眨眨眼,回手搂了刚才让位子的漂亮女人,神情露骨,在人家下巴上轻佻地摸了一下。
江语闭了嘴,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周遭寒暄告别,像个透明人。表情却依然是平和。
半晌,他撑了一只手在桌边。
“你还好吧?”先前给他开门的姑娘问。
江语笑笑:“还好,多谢。”
包厢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跟着黄三金出去,姑娘一一把人送到门口,最后得了点空,才又凑过来,小声说:“哥哥,刚才你座位坐错了,今天是那女人过生日的席,你明天得看看准备点什么东西。”
江语心里叹了一下,面上笑得真诚温和:“谢谢妹妹。”
那姑娘腼腆地笑笑,塞给他一张小纸条:“那我先去了,你有事要帮忙就打我电话。”
“多谢。”江语颔首。
喝酒之前没吃过东西,被灌的酒太杂,此时胃里一阵一阵地翻腾着,江语强撑平静出了酒店大堂,看到刚才一起坐席的人还聚在门口,黄三金却已经不见了。
兴许跟那女人就没打算出来。
呼了一口气,从旁边侧门出去,走了几步,胃翻搅得更厉害了些,他匆忙回头找到垃圾桶,扶着电线杆子就是一阵狂吐。
正难受着,有人过来轻轻扶住了他腰,同时用纸巾给他擦了擦嘴。等他把纸巾接过去,来人又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江语以为是钟延,顺口说了句:“谢谢弟。”
“谁是你弟?”旁边的人说,声音清清冷冷。
江语一愣,直起身子侧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李听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