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847年，8月3日晴
我在魔鬼海滩的滩涂上看到了随着洋流飘过来的破碎的甲板和尸体。不知是哪个可怜的船长带着他的船员又葬身在了两天前的风暴里。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抱着半截木桶泡在水里的孩子，她叫苏西。
克莱文医生说我这辈子不可能怀上自己的孩子，我想她一定是光明神赐给我的礼物。
……那么，欢迎我的小天使——苏西。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会给你所有的爱和温暖，相信我。
*
新历847年，8月14日雨
克莱文又跟牧师索林吵起来了。索林坚持认为女人没有资格成为主教，并拒绝我收养苏西。
他觉得教廷不是善堂，我们应该把苏西送去那个穷鬼领主家里要他们负责。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索林？我已经成为主教了。
苏西是神赐给我的天使，没有比待在我身边能让她过得更好了。
暴风领的领主是个好人，但是他太穷了。他给不了苏西想要的生活。
＊
新历847年，8月28日阴
苏西今天又偷偷哭泣了。
她说她想念她的父亲母亲。
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那场风暴里活下来。
亲爱的苏西，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对吗？他们如果还活着，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
我也是。
……
……
新历849年，3月21日云
苏西今天跟隔壁领民家的小孩打架，打哭了那个小男孩。
原因是她想用一颗糖换走小男孩罗尔手中的小马车，但是小罗尔不愿意。
真伤脑筋。
我只能放下繁忙的工作带着苏西去道歉，并央求罗尔的父亲——木匠罗卡，给苏西也做一架，我可以出钱购买。
谢天谢地，罗卡是个好人。
我陪着苏西和小罗尔玩了一下午。
苏西看起来很开心。
*
新历849年，3月29日，晴
苏西不小心打破了卡佩珊奶奶家的窗户，还把面粉桶放在门上捉弄了索林。
阿，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教会的事情多得让人头大，我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
新历849年，5月3日，雨
苏西今天又摔破了碗，我看出来她是故意的了。
真是个调皮的孩子。
不过，天使总是应该被原谅的，对吗？没关系，只是一个碗而已。
我知道我太忙了，已经很少陪她了。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通过不断犯错，通过恶作剧来引起我的关注。
真的抱歉，苏西。是我的错。我也很想陪你。
但是卑鄙的牧师索林总是给我搞出一些麻烦，想要把我从主教的位置上拉下来。
如果我被拉下来，我可能给不了你这样的生活了，苏西。
你能理解吗？
*
新历851年，7月6日，雷雨。
今天是苏西的12岁生日。
她穿上了我特意从南方买来的花裙子。真漂亮！
我的天使苏西，她长大了。
啊，一想到我的小天使以后会出落成更漂亮的大姑娘，也许会被很多小伙子追求——不不不，这可不行。
我才舍不得把苏西嫁给谁呢。
不管怎样，生日快乐，我亲爱的苏西！
*
新历851年，7月12日，阴。
不知道为什么，苏西好像变得不喜欢说话了。
*
新历851年，7月28日，阴
苏西今天又为什么哭泣呢？天使应该是永远快乐的，这是我的错。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你要知道，我永远是你的港湾。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无论你做了什么，到我身边来，好吗？
……
……
新历852年，1月6日，大雪。
我杀死了索林。
别怕，我的苏西。
我在。
以后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我保证。
＊
新历852年，1月7日，雪。
他们封锁了这里。
*
新历852年，1月28日，大雨。
南方的总会派来了执法者。
乖，我的苏西。
我要出一趟远门。
现在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好吗？
你藏在这里，柜子里有食物和水。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过几天，罗卡叔叔会来接你。
如果你做到了，我就答应你，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糖果。
＊
新历852年，2月14日
手上的镣铐磨破了我的皮肉。
我几乎无法写字了。
*
新历852年，2月20日
你在哪？你还好吗？我的苏西。
我很想你
对不起，苏西。
如果我把你送到斯图亚特家里，会不会不一样……
*
新历852年，3月8日
他们要把我送上火刑架了。
以被魔鬼蛊惑而杀死牧师的名义。
我不是魔鬼，那个该死的牧师才是。
*
新历852年，3月10日，阴。
我不后悔。
……
……
属于弗莱明的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几页上，还染着血迹。
再往后翻，出现了另一个人的笔迹：
852年3月12日雨
弗莱明主教被处死了。
她的女儿苏西不知所踪。
——虽然苏西从没有叫过弗莱明母亲。
她总是叫她主教大人。
可怜的姑娘，我还记得我给她买过糖。
*
852年3月13日晴
教廷起火了。
没几个人活着出来，我很幸运。
我带出了苏西最心爱的小马车，可惜，它已经被烧坏了。
我把它埋在了后院那颗银杏树下。
……真希望它能继续陪伴小苏西啊。
*
852年3月17日晴
我要离开这里了。
……
“啪——”
日记封皮合上的声音略显沉重。
书房里安静得像是一潭冷水。
乔一双肘撑在桌上，搓着脸。
他有些难受。
所有人都很沉默。
“……去看看吧。”乔一轻轻擦去日记上的浮灰，垂下眼睛：“那颗银杏树。”
……
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天色就已经暗沉了下来。
乔一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层层叠叠的灰蓝云朵向下压着，空气里带了些湿润的味道。
起风了。
“要下雨了。”
兰卡斯特站在乔一身边，手指擦过那棵银杏树粗糙的树干。
这棵银杏树已经活了很多年很多年，虬结的根须甚至顶开了铺地的青石板，裸露在细雨中。
“辉月。”
兰卡斯特摸了摸辉月的脑袋，指着银杏树的树根位置：“去。”
“汪，汪。”
辉月叫了两声，便抽着鼻子在银杏树周围搜寻起来。
“汪。”
它在某个位置坐了下来。
罗伊和迪恩抄起了铁锹，走了过去。
年久失修又被银杏树的树根顶开的青石板一撬就开，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乔一站在细雨里，回过头，看到了还泛着黑色的仓库墙壁。
很多年前，这里也燃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脏污和罪恶。
后来的另一批教廷人员重新粉刷了这里，又掩盖了一切真相。
他很想去南方，去看看所谓的光明教廷。
当黑暗生于光明，并被光明藏匿保护，那么所谓的光明，还能不能被称为光明？
……这样的光明，毁了也罢。
“找到了！”
随着迪恩的一声轻呼，乔一的目光转了回来。
罗伊沾满泥土的双手上，捧着一架已经半腐的木质小马车。
小马车的车轮已经被烧毁了半个，断茬上还有着漆黑的焦痕。
车身上，有人用歪歪扭扭的幼稚笔迹，刻着“苏西和主教大人”，旁边刻着一个小小的心形。
而现在，心形已经被黑色的焦痕污染，只剩半个。
“主教大人回家了吗？”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几人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团缩在墙角闪烁着的火光。
“主教大人没有回家。”
火光自顾自地回答着。
“主教大人答应我回来会给我带糖果。”
“……但是我没有完成那个游戏……”
“是因为我玩输了游戏，所以主教大人不回来了吗？”
“主教大人一定很忙吧。像以前那样。”
“……如果我做坏事，主教大人会来找我吗？”
“以前我只要做坏事，主教大人都会来陪我的。”
那团火光在细雨里慢慢蜷缩成一小团，橘红色的光芒也暗淡下去。
它的口中不间断地呓语着，声音越来越轻。
“我偷走了斯图亚特家的食物，打碎了卡尔的碗，抢走了安妮的小熊，可是主教大人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
“我如果我烧掉仓库，主教大人会来吗？”
“会吗？”
“……”
昏暗暗的天空在不断下坠，细雨里，忽然传来一声春雷的闷响。
“嗨，苏西。”
乔一到那团火光前蹲下。
“……你，你是……？”
那团火瑟缩了一下。
“我是乔一。”
乔一温柔地笑着，声音却有些喑哑：“我是……罗卡叔叔的朋友。”
噗——
那团小小的火光似乎亮了一下。
但是片刻后，又再次暗淡了下去。
“可是，我没有遵守游戏规则。我跑了出来，还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
“……我是不是闯祸了。那天……好大的火。”
乔一伸手拢在那团火苗的上方挡住了细雨和吹来的微凉的风：
“主教大人说，天使总是应该被原谅的。”
“没关系。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现在，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