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诺诺停下手里的动作,从书包里抬起头来看向许斯礼,长而纤细的睫毛盖在眼睑处微微颤抖着。
许斯礼垂眸笑着,视线放在书页上,声音清越似四月的微风,轻轻从陶诺诺的心上吹拂而过。
“小时候我外婆经常带我来图书馆,她看名著散文,看和医学相关的好书,偶尔批改一下学生的论文写几篇学术报告,我就来做作业,作业做完了就随便找几本书看,清晨来,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饭店随便吃点饭,夜晚才回家去。”
叙述的声音很平静,只有轻描淡写的几句,陶诺诺却更是从中听出了他对过往、对外婆深深的怀念。
像是压在心底,不轻易揭开,揭开了也努力地作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被人发现、被人深究。
陶诺诺微偏了头沉默地看着许斯礼,几秒后轻声道:“哥哥的外婆,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许斯礼点了下头,开口时眉目间都是清浅的笑意,“以前我就坐这个位置,我外婆就坐你现在的位置。”
陶诺诺极缓极缓地眨了下眼。
她现在坐着以前他外婆坐的位置,他的外婆是他重要的人,那么!四舍五入!她也是他重要的人了!
尽管心里波涛汹涌海浪翻滚,陶诺诺面上却只是懒洋洋地笑了笑。
在图书馆这样充满诗意的地方,她必须做一个温柔文静的小淑女。
怀着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愉悦感,陶诺诺连做物理题都下笔如有神,上午几个小时基本没停过,大脑就跟开了最高档的吊扇一样飞快地旋转着。
直到手腕处隐隐约约传来酸痛感,她才堪堪停下手中那只沾了她圣光的笔,抬眸看了一眼图书馆的挂钟。
竟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她肚子有些饿了,便想叫许斯礼一起去吃饭。
而后者正拿着一只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眸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笔尖处,一笔一划勾画得又慢又仔细,颇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陶诺诺不动声色地凑近去看——
他居然在摘抄句子!
而他身为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此刻看得如此认真的不是教科书不是课辅不是复习资料,而是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平凡的世界》。
陶诺诺只有一个感受:这就是实力超强的学霸的自信,这就是回回稳拿年级第一大佬的个性!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堆在自己这边的物理资料,只觉得悲伤真是那么那么的大。
许斯礼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他的背坐得笔直,一看从小就是三好学生学习尖子的那种笔直,眼神温柔专注,带着点儿悠闲的愉悦。
温煦的冬日阳光似是也被他感染,围在他的身边,想与他共阅一本经典好书。
看着许斯礼这副徜徉在书海里的模样,自认不学无术的陶诺诺竟隔着这遥远的几十厘米距离,迷幻地感受到了几分阅读的情趣。
但还未等她隔空感受一会儿这情趣,她的肚子就发出了属于不学无术的人专有的声响。
下一秒,许斯礼抬起头来,用嘴型同她交流:回家吃饭吧。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尴尬,陶诺诺像模像样地犹豫了那么几秒才做出回应,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
出了图书馆,陶诺诺迫不及待地问许斯礼:“哥哥,你都没有作业的吗?”
“有。”许斯礼说,“大概每科都有十套卷子吧。”
离春节只剩几天时间了,春节后过两天高三就要开学。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完成四十套卷子……陶诺诺不敢往下想。
她迷茫地张大眼看向他,“那你怎么还在图书馆看其他书啊?”
“学习要张弛有度。”许斯礼轻笑,“小桃子,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陶诺诺:“可是有压力才会有动力诶。”
“小桃子被压扁了,会变成什么?”许斯礼唇边的笑意渐浓。
“不知道。”
“小胖子。”
“……”
许斯礼一说完,见陶诺诺不爽地撅起嘴,笑着往前跑了几步,拉开和她的距离,却又转过头来对着她笑得灿烂。
陶诺诺连忙追上去,抬手拍打许斯礼的背部,奈何这是冬天,拍打许斯礼身上的羽绒服除了引出几根细细的绒毛,毫无作用。
她放下手,气哼哼道:“哥哥你好讨厌啊,我再也不给你糖吃了!”
“啊……”
许斯礼耷拉下眼皮,仿佛有点小失落,几秒后又开始讨好陶诺诺,似是为了她的糖妥协:“别跟哥哥一般见识,待会回家哥哥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鱼。”
闻言,陶诺诺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欢欢喜喜地跟着许斯礼回家。
“那以后还给哥哥糖吃吗?”
“给!”
“……”
今年的春节似是热闹异常。
这个冬天的阳光也好像特别温暖。
-
陶诺诺和许斯礼每天都泡在图书馆,直到大年三十这天才待在了家。田乾云和陶研渊也放了假,有了空闲的时间。
陶研渊这阵子胖得不可开交,为了两家大公司的案子焦头烂额,总算在前几天完美解决,他自是想借着春节这几天好好放松一下。
三十天一大早,他就拉着许斯礼坐在阳台下围棋,一盘接一盘,好不畅快,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一个这样的儿子。
而整日在医院操劳的田乾云和肩负学习重担的陶诺诺却足足睡到了中午十一点才醒。
中午四人只随便吃了点,田乾云吃完便带着陶诺诺出去逛街采购,准备晚上再来弄一顿丰富的大餐。
女人最爱买衣服,田乾云也不例外,而且她特别喜欢给陶诺诺买衣服。
陶诺诺完美地继承了她和陶研渊身上的所有优点,从小就是一堆女孩中最打眼的那个,随着年龄的增长,出落得越发娇俏,身材也苗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想着陶诺诺明年要参加中考,田乾云便给她买了好几件象征着喜气的红色衣服。
买完衣服后又带着她去买菜,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
陶研渊和许斯礼依旧在阳台下着围棋。
田乾云进厨房忙活,陶诺诺倒是没什么事做。
陶研渊愁眉紧锁,似乎遇到了难题,而许斯礼脸上却带着微微的笑意,轻松自在。
陶诺诺立刻打消了凑过去看他们下围棋的念头。
她还是不要去看她的老父亲被碾压的场景了,避免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要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却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突然看见许斯礼外套底部掉着一根长长的线,在空中轻轻地摇晃着。
是可以忽略的小细节,却也真实存在的小细节。
陶诺诺垂下眼睫,心里顿生几分惆怅。
昨天深夜,她出房间去上卫生间的时候,路过许斯礼的房间,碰巧听见他的手机铃声响起,然后听见了他和他妈妈打电话的全过程。
不是她有意偷听,而是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妈妈。”
“没事,我就在陶姨家。”
“再见,妈妈。”
他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克制。
电话一挂断,紧接着就传来书页快速翻动的声音。
比起认为他快速进入了学习状态,陶诺诺更愿意相信他是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落寞。
之前她问他春节会回家吗,他说应该会回去吧,她还因此而难过。
现在知道他不会回去,她好像更难过了。
她的这个哥哥实在是太惨了。
没人疼没人爱,就像地里的一棵小白菜,而且还是最角落的那一棵。
只有她这种拥有火眼金睛的小仙女才能发现,才愿意疼爱。
不对……那他也不惨了!
陶诺诺深深地看了一眼棋桌旁笑得浅淡温和的许斯礼,视线又逐渐移到那根悬着的细线上。
一分钟后,她“蹬蹬蹬”地跑到厨房去找田乾云。
“怎么了?”田乾云正在切菜,“一惊一乍的。”
陶诺诺斟酌片刻后才开口,可说出来的话依然让田乾云觉得有几分荒唐。
“妈妈,你明天带斯礼哥哥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嗯?”田乾云停下手中的刀,略显惊讶地看向陶诺诺,后者眼睛里写满了希冀,眼神清透又真诚。
“我说……给斯礼哥哥买新衣服。”陶诺诺又积极地重复了一遍。
田乾云愣了好几秒才回答:“怎么突然说这个?”
“哪里突然了。”陶诺诺皱起眉,“新年本来就该穿新衣服嘛。”
田乾云想了想倒也觉得没错,“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没怎么买过男生的衣服,也不知道斯礼会不会喜欢,至于你爸那品味就更不用说了。”
陶诺诺扬起唇:“我挑,你付钱!”
田乾云:?
陶诺诺又拉着田乾云软磨硬泡了一会儿,终于得到了后者肯定的回复,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客厅看电视。
晚上七点,田乾云做好了年夜饭。
桌子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菜,颜色不同却意外的和谐,在暖黄色灯光的照耀越发诱人,叫人垂涎三尺。
四人正准备开动,田乾云的电话却突然响起。
她笑着接通,可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好,我马上就来!”
田乾云接收的孕妇突然有状况了,正要送往医院,她必须立刻赶去,陶研渊便一同陪她前去。
随着关门的声音传来,陶诺诺的心也渐渐沉到了谷底。
偌大的房间里,灯还亮着,菜还热乎着,却没有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
陶诺诺很失落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要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却突然撞到了许斯礼的胸膛。
她略显无措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许斯礼一眼。
后者似是早已看穿她的心思,长眉一挑,语调微扬:“哥哥陪你吃年夜饭。”
-
两人吃完饭,桌上的菜还剩很多,许斯礼便将没吃完的菜放进了冰箱里。
八点钟,春晚开播。
屏幕里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与这空荡荡的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陶诺诺没什么心情看春晚,便坐在沙发上和阮清瓷聊天。
阮清瓷很激动地分享着今天发生的事:【诺诺,你猜我今天在我们家附近碰见谁了?】
陶诺诺:【谁?】
阮清瓷:【温奇昀!】
“温奇昀……”她一边低声念道,一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
“提他干什么?”
陶诺诺微愣,侧头循着声音看过去,许斯礼正缓步朝她走来,手里拿着一本《沉思录》。
几秒后,他在她身边坐下,用眼神询问她。
一道灵光在陶诺诺的脑海里闪过。
她这才想起,温奇昀是许斯礼的朋友。
这么一来,她还挺佩服阮清瓷,仅仅打过两次照面就能记得一个人。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陶诺诺一边敷衍地答一边假装淡定地将目光移回到手机上。
“那小桃子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许斯礼问。
陶诺诺:“……”
怎么知道的?
偷听来的。
这能说吗?
显然不能。
“模模糊糊在哪里听过……”陶诺诺想要搪塞过去,目光放在许斯礼手中那本《沉思录》上,僵硬地转换话题,“哥哥,你怎么拿着书到客厅来看啊?”
许斯礼眼尾缓缓挑出一丝笑,声音低醇悦耳:“书房看书太孤单,到客厅来才有小桃子陪着。”
陶诺诺恍然地眨眨眼,墨黑的眸子里有光在闪。
不是这样的。
他经常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甚至可以从早看到晚,除了吃饭一直待在里面。
他之所以要到客厅来,不过是为了陪她吧。
陶诺诺没再说话,一边压制着内心窃喜的小情绪,一边回复阮清瓷的消息:【那你们打招呼了吗?】
阮清瓷回得很快:【他没看到我,我主动去给他打招呼了,他很热情地回应了我,嘿嘿。】
陶诺诺笑:【谁敢冷漠地回应我们清瓷?看我不揍他。】
阮清瓷:【哈哈,我和我家人一起看春晚啦,诺诺你呢?】
陶诺诺看了眼旁边低头看书的许斯礼,抿着唇打字:【和我哥哥一起~】
阮清瓷:【末尾这个美丽妖娆多姿的波浪号出卖了你。[偷笑.jpg]】
结束和阮清瓷的聊天后,陶诺诺便放下了手机看春晚。
她看了会儿,一时没忍住,悄悄摸摸凑到许斯礼身边去看他正在看的书。
察觉到女孩靠近的气息,许斯礼心神微晃,他抬眸,“怎么了?”
陶诺诺对他甜甜地笑了下,问:“哥哥,你不喜欢看春晚么?”
明明是如此特别的除夕夜,他却仍旧沉醉于书海,实在是没有给我国一年一次的春晚充分的尊重。
许斯礼点了下头,“我没有看春晚的习惯。”
陶诺诺懵懵地应了声。
除了今年,以前的每个除夕夜田乾云和陶研渊都会陪她一起看春晚。
她虽然对春晚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很珍惜这样一家三口悠闲看晚会的时间。
想到这,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斯礼,后者已经再次将视线移回书上。
书对他而言,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更加美妙更加有趣更加值得他投入时间和精力的世界。
好像只有在他看书的时候,她才能在他脸上看到真正的愉悦。
不迎合、不拘谨的愉悦。
这张想着,陶诺诺收回了视线,像是为了某种仪式感,继续看春晚。
若是在以往,她必定会在十二点之前犯困,早早进入梦乡。
但不知为何今年她轻松熬到了午夜十二点整。
随着电视机里央视主持人齐齐的一声“新年快乐”传来,窗外开始响起烟花爆竹绽放的噼啪声,一下接着一下,连续不断,清脆热烈,犹如一首振奋人心的交响乐。
陶诺诺第一次在除父母以外另一个人的陪伴下跨了年。
但她没有丝毫的难过,内心是同样充盈的温暖。
她将手握成拳伸到许斯礼的面前,“哥哥,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许斯礼侧头看了一眼她明媚的笑脸,很配合地猜:“糖。”
陶诺诺弯起眼,“不是噢。”
许斯礼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梢,沉思了一会儿,又道:“money?”
“那怎么可能。”陶诺诺嘴角笑容加深,“你知道的,我可是小财迷。”
许斯礼轻笑了声,似是被难住了,无奈地摇摇头。
见状,陶诺诺也不再卖关子,快速地伸展开两个手指,朝许斯礼比了个心。
许斯礼微怔,而后看着陶诺诺那一脸窃喜的小表情,打趣道:“果然是小财迷,连糖都舍不得给哥哥吃一颗。”
“你嫌弃我的小心心啊。”
陶诺诺别扭地努努嘴,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扬起唇。
“嗯?”
见陶诺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许斯礼偏头询问她,嘴角微微往上勾着。
陶诺诺笑得甜极了,开口时语调上扬:“我就是哥哥最甜的糖啊。”
她顿住,语气在下一刻认真了几分——
“希望我的存在,能让哥哥的生活只有甜甜的味道。”
“也希望即使没有我在,哥哥的生活依然如此。”
“不管是今年还是明年,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女孩的眼睛里盈着水光,似有璀璨的星辰在流动。
明眸皓齿,清透动人。
窗外烟花尽情绽放,屋内女孩笑靥如花。
掩盖在许斯礼心上的黄沙泥土,似乎正在被人一点点地刨开。
-
大年初一是陶诺诺最后的休息日。
田乾云在医院给孕妇接生忙了一夜,她不好再拉着田乾云去给许斯礼买衣服,便约了阮清瓷一起去逛街,想要给许斯礼挑一样新年礼物。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大概是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一向文静的阮清瓷竟变成了话唠,一路上都在说温奇昀,夸他有礼貌,夸他长得清俊。
“诺诺,你哥哥和他关系很好吗?”
“应该是吧。”
“那他有到你们家去玩吗?”
“没有,我哥哥甚至从来没提起过他。”
准确说,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除了他外婆以外任何一个和他有关系的人。
他另外的家人,他的朋友,从未有过。
阮清瓷愣了下,似又打算问什么,陶诺诺赶紧抢了一步开了口:“清瓷,你怎么这么在意温奇昀的事儿呀?”
三句不离温奇昀,奇了怪了。
“我……”阮清瓷垂下眸子,声音突然放得很低,“我好像喜……”
“啊?”陶诺诺将自己的小脑袋凑到阮清瓷面前,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你说什么?”
“我好像……喜欢他。”
阮清瓷的声音越往后越小,细如蚊蝇。
陶诺诺能不能听清楚是一回儿事,能不能理解又是另一回儿事。
她愣了老半天,嘴唇半张,一时间张大也不是闭上也不是。
“你、你喜欢他?”陶诺诺有点难以置信,“你不过前前后后也才见了他三次吧。”
阮清瓷紧紧地抿了下唇:“是的。”
虽然南附中是重点中学,但依然有人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早恋。
秦可婉就是其中之一,且已经交过好几个男朋友。
秦可婉以前经常给陶诺诺说这些事儿,甚至还给她说班上哪个男生喜欢她,但她一心埋头在学习的汪洋大海中,从来没把心思往这方面放。
陶诺诺情窦未初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出口的话不免有几分荒唐:“清瓷,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他?”
阮清瓷埋下头,脸色泛起微妙的红,声音轻颤:“第一次看见他就感觉自己不太对劲,第二次他和你哥哥一起来找你,我控制不住自己,也凑了过去,第三次……也就是昨天,他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说着,将头埋得更低,“我姐姐说,这就是喜欢。”
陶诺诺恍然地眨眨眼,迟钝地回应道:“这、这样啊……”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许斯礼那张标致白净的少年脸。
甚至连心脏都快速地跳动起来,莫名的无措,古怪的慌张。
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从心底升起。
荒唐且恐怖。
-
回到家已是中午十一点。
田乾云在厨房忙活,陶研渊在看电视上的法制节目。
陶诺诺直奔许斯礼的房间。
门虚掩着,但她仍旧先轻轻敲了敲。
几秒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回来了。”见是陶诺诺,许斯礼笑了笑,“找哥哥什么事儿啊?”
陶诺诺没说话,只扬唇笑了下,跟在许斯礼的身后进屋。
他的房间是由书房改造而成的,里面摆放有一个大大的书架,放满了陶研渊珍藏的各种各样的书。
房间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物品。
“你猜。”陶诺诺突然开口,算是对许斯礼刚才那个问题作出了回答。
语气里透着点道不出的小机灵。
许斯礼微挑起眉,“又来这一套啊?”
陶诺诺反问:“不能吗?”
许斯礼笑:“可以。”
他沉默几秒,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陶诺诺面前晃了晃,“是这个吗?”
陶诺诺眼神瞬间变直,用实际行动在线演绎了什么叫做见钱眼开。
她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嗯,一定是因为红包的颜色像火锅她才这样的。
见状,许斯礼抬起她的手,正准备将红包往她手里放,后者却突然挣脱开他的手,将红包往他怀里推。
“嗯?”许斯礼有点不解。
陶诺诺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开口道:“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许斯礼轻笑,以为她只是表面上推辞一下,便又将红包往她面前递,却没想陶诺诺非常坚定地再次拒绝了他。
“哥哥,这钱你留着自己买好吃的吧。”陶诺诺说着,目光非常真挚,“比如说买点水果糖什么的。”
许斯礼微顿,笑着问:“真不要啊?”
“不要!哥哥你本来就没什么生活费,我如果还要你红包的话,我就从小财迷变成大财迷了,那可不行。”陶诺诺的语气虽坚定,可视线却在往别处移,似是有意避开那红包,“爱财也要取之有道。”
许斯礼好笑地摇摇头,手越过陶诺诺的头顶,将红包轻轻丢到她的帽子里。
“哥哥虽然穷,但是该给小桃子的,一分都不能少。”
-
陶诺诺扭头去看自己帽子里的红包,可头都要扭断了也看不到。
哎,身为仙女,为什么后脑勺没有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
她又将手往自己的帽子里伸,想要把红包拿出来还给许斯礼,就在她即将要将红包抽出来时,许斯礼抓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腕。
“别拿出来。”他说。
陶诺诺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手腕处的触感清晰地传来,昨晚燃放的烟花爆竹声似还在耳边环绕,砰砰砰,砰砰砰——
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在大街上阮清瓷给她说的那些话。
难道……她也有喜欢的人了吗?
而且,就是许斯礼。
陶诺诺脑海里思绪纷乱,她懵然地眨了眨眼,眼神迷离。
许斯礼见她停住了动作便慢条斯理地放开她的手腕,不经意间发现她的另一只手从进屋时就一直藏在背后。
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来意。
不是来要红包,而是为了送给他新年礼物。
突然,一本灰色羊巴软皮笔记本进入他的视野。
本子复古简约,约摸估计有两百多页。
“哥哥。”陶诺诺脸色微红,盯着自己的脚尖,伸手将笔记本递到许斯礼面前,“你的新年礼物。”
许斯礼笑着接过,颇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而后将目光移到陶诺诺脸上,“小桃子,送哥哥礼物怎么还这么羞涩啊?”
虽然陶诺诺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一团麻,但拍马屁这个老本行她依然没有放弃,再次出色地展现了自己拍马屁的精湛技术。
“因为我怕这个笔记本太过普通,不符合您的品味。”
“您?”许斯礼轻哂,“怎么还突然用起敬语来了?”
陶诺诺:“……”
因为要拍马屁呀。
她没说出口,只抬起头对许斯礼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模样少有的憨厚老实,跟平日里的机灵狡黠完全不同。
屋外田乾云招呼着吃饭,陶诺诺快速地跑了出去。
看着陶诺诺离开的身影,许斯礼浅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陶诺诺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
几秒后,他看向自己手里厚厚的笔记本,不由勾起了唇。
-
阮清瓷的话在陶诺诺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她干什么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尤其是许斯礼与她同处一个空间时。
整个下午她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完晚饭后也急急忙忙地回了房间。
今天上午给许斯礼挑笔记本的时候,她也给自己买了几个可爱的粉色笔记本。
之所以要送许斯礼笔记本,是因为他很爱看书,很喜欢做摘抄、写读书笔记。
而给她自己买笔记本,是为了向许斯礼学习,去看他看过的书,跟他一样把那些喜欢的句子、自己的感悟以文字的方式记录在本子上。
是因为,想要努力地靠近他,想要成为跟他一样优秀的人。
很多藏在心里的情绪不去细想,就不会引起足够的关注,也不会让那些情绪在瞬间滋生到可以改变内心想法、行为举止的程度。
对秦可婉某些行为的不满是这样,对许斯礼的喜欢也是这样。
她一直都很清楚,从许斯礼来到她家起,他对她而言就注定是一个特别的人。
独生子女或许会获得父母完整的、没有丝毫倾斜的宠爱,但不可否认,在成长的这些年里,仍然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孤单的时刻。
很多事她不想告诉父母,很多话也只能自己藏在心里,消解成长的烦恼和忧愁最好的方式是把它们写在日记本上,然后慢慢遗忘,慢慢将那些记忆尘封。
她和大部分女孩儿一样,从小就渴望有一个护着她宠着她的哥哥。
只可惜这渴望是此生永不可能实现的渴望。
许斯礼的出现让梦想照进了现实。
她是喜欢他的,这毋庸置疑。
他那么美好的人,谁不喜欢呢?
只是这喜欢,真的只局限于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么?
陶诺诺想要弄清楚,可似乎弄清楚并没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还是不要搞清楚好了。
陶诺诺这样想着。
-
对于毕业班的学生来说,大年初一一结束,也就代表着开学的日子逼近。
陶诺诺压下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备考中,一如既往地和许斯礼去图书馆学习,日子过得忙碌充实却安慰自在。
不管是哪种喜欢,她都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拉近和许斯礼的距离,所以她对学习燃烧起了旺盛的热情,开学后整日埋头题海,只为在今年六月能平稳地到达彼岸。
但这热情被一盆水浇灭了那么一点。
这盆水的名字叫林晚放。
林晚放是她去年喜欢上的歌手。
唱歌好听,长得漂亮,超级大学霸,还有个同样优秀的男朋友,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林晚放四月初要到南城举办个人演唱会的消息一传来,陶诺诺就开始心神不宁。
时间是周六晚上,地点离她家有点远,但也只需要坐一个小时地铁。
南城不常有明星来,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陶诺诺一万个不愿意错过。
掌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田乾云肯定不会允许她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去看明星的演唱会,陶诺诺不得不打消让父母拿钱给她去买演唱会门票的念头,她甚至都不敢在父母面前提起有关演唱会的任何东西。
因为想要买一个视野好的位置,陶诺诺只能自己省钱买票,以至于开学后她连一包水果糖都没有买。
某周六晚上,许斯礼给陶诺诺讲完题照例向她要“小费”。
以往陶诺诺都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几颗糖递给他,可今晚却紧抿着唇,很难为情地开口:“哥哥,我最近没买糖。”
闻言,许斯礼下意识地瞥了眼书桌上的文具,突然意识到陶诺诺最近也没买新的文具。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下起疑,委婉地问:“不喜欢吃了?”
“不是。”陶诺诺回答得很快,但却没给出另外的解释。
许斯礼也不好再问。
周日是毕业班难得的休息日,许斯礼和陶诺诺有短暂的半天休息时间。
神奇的是,一向在医院忙碌的田乾云也请假在家休息。
陶诺诺收到了快递即将送达的消息,怕被田乾云发现她买了林晚放演唱会门票的事,她时不时地就去客厅逛一圈,准备第一时间拦截自己的包裹。
可包裹直到饭点也没来。
田乾云做好了饭菜,恰好看到陶诺诺在门口游走,便叫她去洗手准备吃饭,顺带把在房间看书的许斯礼叫出来。
陶诺诺心想快递可能要下午才到,便去书房叫了许斯礼,然后到阳台去洗手。
等她再次来到饭厅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快递的外壳已经被田乾云撕开,她正细细打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演唱会门票,眼里探究的意味甚浓,并逐渐蕴起了怒意。
陶诺诺回过神来后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田乾云手里的门票藏在背后,抿着唇若无其事地对上田乾云质问的目光。
“诺诺,那是你买的?”田乾云的表情有点凶,语气丝毫不温和。
陶诺诺倔强地点了下头,抿着唇没吭声。
她还没有勇敢到可以无所畏惧地面对父母的责骂,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只希望自己可以硬着头皮度过这一场劫。
“马上就要中考了,哪还有什么闲心去看演唱会?你花了几千块买的?给我,我给你卖出去。”田乾云气恼道。
她所有的反应都在陶诺诺的预料之中。
从小田乾云对她要求就特别严格,写日记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准写歪,哪个字写丑了就擦掉,一定要写到她满意为止。
她要求她每天背一首诗,要求她每学期都考全班第一,要求她绝不能错不应该错的题,直到许斯礼来到她家,田乾云才开始不责怪她差劲的物理成绩。
这大概也只是因为相信许斯礼,而不是相信她。
独生子女被给予全部的厚望,陶诺诺能理解,但有时候着实无法承受这过于沉重的期望。
她算是一个好强的人,但偶尔也有想要放松的时候,比如现在,她就是想要去听一场林晚放的演唱会。
演唱会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小时,来去的车祸顶多两小时,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四个小时,田乾云却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只想着把她辛苦抢来的门票转手倒卖出去。
陶诺诺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积蓄起湿气,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我不要!”
无意义的怒吼,无意义的挣扎,她明白,可她还是想要这么做。
“你不听我的话,到时候后悔了没人管你。”田乾云依然阴着一张脸,“这么宝贵的备考时间,你这个丫头居然还想着去听演唱会!”
陶诺诺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一个极点。
冲破那层束缚后,她一气之下将门票扔在地上,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前一刻,她的余光瞥见了站在旁边的许斯礼。
脚步微微顿了下,但仍旧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关上门。
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下不仅看不了演唱会,还会让许斯礼觉得她是一个无比任性的女孩。
陶诺诺越想越难受,索性直接钻进了被窝,放肆地哭起来。
连日来积压在身上的疲惫,被责骂的难过,被许斯礼看见自己闹脾气的懊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在她响亮的哭声中勉强释放。
但令陶诺诺无语的是,她没哭一会儿,居然就累了,而且还很饿?
让她灰头土脸地跑出去觅食,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蒸包子争口气,她今日绝不会主动出去!
算了,就当借着这个机会减肥吧。
陶诺诺这样想着,从床上爬起来,用纸巾把脸擦干净,然后找出大年初一买的日记本,开始在上面表达自己的愤怒。
还没等她将自己的语言能力发挥到极致,敲门声就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正在气头上自是不作任何搭理。
但那敲门声一直不停,甚至还敲出了那么点节奏感。
“……”
陶诺诺被烦得没边儿了,气恼地朝门外喊了声:“谁啊?”
“送饭的帅哥。”许斯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混着点笑意。
明明浅淡又温和,却让陶诺诺的鼻子忍不住又酸了下。
「他那么温柔,我怎么能这么暴躁啊。
——《小桃子水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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