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延迟,我成了机场最后抵达的一批旅客。辉煌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在我身后,当走出机场的那一刻。
热闹的机场,原来,也有寂寞的时候。人去楼空,我回眸与机场对望,带着相互了解的心情。曲终人散,它以寂寥的街灯对应。
差点回不了家的,还是在最后一秒赶上了最后一班飞机。登机前,我把所有的喜悦、疲惫、忧伤等沉重的行李一一卸下,决心以幸福的姿势飞翔。
随身携带的,惟有真爱。
故事,有点长。仿佛上天已经安排许久,剧本编好了,只等待渐渐成熟的我,走进那个角色里,尽情经历所有悲欢离合、喜乐哀愁。
记得写完《蛋糕核桃烧》的那天,我不自觉地进入小说的情境中,亲自经验了戏如人生。
下午,正好启程要到南部一所大学演讲。尽管为了避免班机延迟而赶不上演讲的时间,我已经预定提前一个小时的机位,登机、坐定半个钟头以后,竟然临时被通知以不明原因的故障取消飞航,莫名其妙地并入下一班飞机,一延就是一个多小时。我焦急地询问空中服务员,有关正确的起飞时间及抵达时间。她亲切地蹲跪在我的座位旁边,带着薄薄的泪光再三道歉,并承诺帮我保留当日最后一班飞机回程的机位,只要我演讲结束后,能在起飞规定时间前的最后一秒赶到机场,绝对可以顺利回来。
这是我近年来第三次到该校演讲,有许多曾经在大一那年听过我演讲的同学,再见面时已经念大三了。演讲结束,签名的时候,他们的记事本上一页一页记载着我不同年份的签名,也穿插纪录着他们不同阶段的恋情。
爱情,是寂寞最华丽的出口。寂寞,是文字最长久的朋友。
“吴大哥,谢谢你!每次看完你的书、听过你的演讲,我就觉得更有力量。”一位刚失恋的男孩说。
谢谢你。每一位读者,也都是我写作的力量。为了交换彼此的这一份力量,我总在不同的机场之间飞奔。
负责接送的先生,火速将我送到回程的机场。这种飞车的场景,经常在我的巡回演讲中上演。登机后,我却惊讶地发现机上的组员是与往程一模一样的原班人马。那位方才带着薄薄泪光再三道歉的空服员,回程时带着微笑站在走道上迎接我,悄悄递给我一张小小的卡片。接过卡片的时候,我整颗心激动地跳跃在夜空中,与星光共舞——怎么也想不到,她在卡片里装了一颗核桃!
当天离开台北之前的几个钟头,《蛋糕核桃烧》这篇刚出炉的小说,刚存进我工作室中电脑的硬盘里,从未曾发表,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故事的情节。而素昧平生的她,在重逢的时候,竟未卜先知地送了我一颗核桃。
我和她在机舱里重逢,她和陈子鱼在我的小说里重逢。
写小说的日子,是最寂寞的时光。我不大出门、不爱讲话、不接电话、不看电视、不播音乐,安安静静地倾听故事中的人物,在我的心中热闹地喧哗。
显然,小说里的他们不甘寂寞地与真实世界共鸣,在我看不见的磁场里重逢。他们彼此相爱,却互相伤害,最后不一定能终老,却总会在成长路上重逢。
虚拟与真实的重逢。欢爱与悲恨的重逢。寂静与喧哗的重逢。傲慢与偏见的重逢。失去与拥有的重逢。痛苦与希望的重逢。忌妒与羡慕的重逢。毁灭与新生的重逢。过去与未来的重逢。去爱与被爱的重逢。
人间,最美好的事,就是——重逢。
《下雨天里的松风声》这本短篇小说集即将付梓的这个夜晚,在最后一次校对工作中,就着昏黄的夜灯,字字句句中看见我想写的是人间最美好的重逢。十篇都会男女的爱情故事里,他们分别与旧爱重逢、与新欢重逢、与往事重逢、与未来重逢。而我,在故事中与自己重逢。也在这本书中与你重逢。
重逢,是上天送给多情人最值得纪念的礼物。也惟有在爱中历尽沧桑的人,等待岁月过往之后,才能懂得的心情。人间最美好的事,就是重逢。
当激情的浪花,在岁月的汪洋中盛开、谢落。情海无波,孤星残月,也是绝美。重逢的时候,淡淡地温柔遥望;然后,默默地擦肩而过。
惜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想象十年后的某一天,你与初恋情人在百货公司门口重逢。那一段曾经欢愉得让你欲生、痛苦得令你想死的恋情,已随风淡远。你的一抹微笑,是给自己鼓舞、也是给对方的祝福。
爱过,恨过。恨过,爱过。
我们,终将和自己最坚强、最脆弱的部分,在记忆中最美好的角落重逢。
(谨向廖辉英、张曼娟、蔡诗萍、张怡筠、朱衣、彭蕙仙、心岱等七位慷慨撰述专文推荐的前辈作家,敬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