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落网,牵连范围甚广。青州地方官员尽数被押解,又迅速补了人上来?。
查封刺史府那日,杨家里里外外都被搜了个遍,京兆尹的侍卫们皆被这个空壳子瞒了过去。
宋辞端坐正厅,面色微沉。
他快速转着手上的扳指,直觉告诉他这事儿绝没那么简单。
杨道乃沈家门?徒,上几年山东等地搭建沟渠时朝廷拨了不少银子下来?,眼下沟渠塌陷,摆明了是个偷工减料的工建,那么贪下的银子呢?
杨道定是不敢动用这笔银两的。
沈家要?拥老六,势必要?买军马、囤兵器,处处都要?银子。
难不成这杨府就是个□□?
顾清舟在杨府晃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走回正厅。
他摇了摇折扇,在宋辞身?侧坐下,轻呷一口茶。
宋辞瞥了他一眼,“孤是来?请你喝茶的?”
顾清舟撇杯盖的手顿了顿,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男人脸色铁青,眼圈下头布着青色,像是没睡好。
这两日他脾气格外差。
刚开始顾清舟还当?他是因着青州的事儿烦忧,眼下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殿下合该喝杯凉茶去去火,省得咱们这些人成天战战兢兢的,连喝口茶都不对。”
这话虽是对宋辞说的,可顾清舟却是看着他身?旁的杨霄。
论起惨,谁能比得上杨霄。
原先在宫里头还有李良德替他挡抢,眼下李良德不在,这份苦差事还不落在他头上。
杨霄不敢应,生怕又惹了这位爷的不爽快。
对于顾清舟的阴阳怪气,宋辞只当?没听见,他反手叩桌,沉声问:
“你这晃了半天,可有发现?”
说回正事,顾清舟顿时收起脸上的戏谑。
“殿下也?觉得不对?”
宋辞轻“嗯”一声,眼瞧着这京兆尹的人搜了一处又一处,一句句高声的“没发现”惹得他愈发烦躁。
“臣方才去杨道那院子里瞧了,殿下猜臣发现了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骇人的视线缓缓而?来?,顾清舟摸了摸鼻子,不敢再惹他。
“杨道那寝室里头,供着一尊佛像,臣仔细着敲了敲,如若臣没判断错,那佛像后头应是藏着密道。”
宋辞拧眉,一副“那你不早说”的表情。
顾清舟又重新抬起茶杯,睨了他一眼,“殿下连口茶都不许臣喝,臣总得顺口气儿吧。”
知道他是故意的,宋辞懒得再同他扯,轻抬了下头,杨霄便径直往后头走去。
往日里的宋辞,遇事冷静,气定神闲,仿若翩翩然清冷的谪仙。最近不知怎的,竟也?能在他身?上寻着点儿人味。
坐等间,顾清舟没说话,宋辞倒是瞥了他一眼,半晌后垂眸,也?端起一盏茶。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孤有个朋友。”
顾清舟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朝他望去,挑了挑眉。
他面容正色,却是忍俊不禁地等待下文?。
他瞧宋辞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有朋友?
宋辞试图忽略他的眼神,继续道:
“孤有个朋友,想对人姑娘负责,将她?留在身?边,可人家姑娘却不愿意,你可知道是为何?”
顾清舟嘴角抽了抽,忍住笑:
“那,殿下的朋友可是喜欢这姑娘?”
宋辞眸光轻闪,“这重要?吗?”
“当?然。殿下……的朋友如果不喜欢那位姑娘,为何要?将人留在身?边,还要?对她?负责呢?”
宋辞竟一时语塞。
“那如果喜欢呢?”
“喜欢自然要?向人姑娘表达心意,求得姑娘的欢心。”
“麻烦。”
顾清舟只觉好笑,“殿下当?是行军打仗呢,大老爷们呆在一起什么都不用顾忌。姑娘家的最是难哄,殿下既喜欢,作何还端着,以殿下的相貌身?份,还能骗不来?个姑娘?”
顾清舟这话虽糙,但也?是事实。
宋辞这天生的傲娇劲儿,若是这性子还如平日里那般,哪个姑娘愿意跟他?
岂不是自找没趣。
宋辞搁下茶盏,没应声。
须臾,他沉声道:“说了,是孤的朋友。”
“行行行。”
顾清舟挥了挥手,也?懒得揭穿他。
“那殿下的朋友不如试着哄哄?指不定哪天人姑娘高兴了,也?愿意了呢。”
“怎么哄?”宋辞挑眉。
顾清舟挥开折扇,将话头引开:
“青州沟渠塌陷,圣人自要?委派工部?的人来?,可眼下工部?并无能人,殿下不也?正为这事儿苦恼着?”
“与这何关?”
他失笑。
“殿下忘了个现成的人选——前丞相唐文?彬。”
“恐怕工部?那些个老匹夫加起来?都及不上他一人之力。”
顾清舟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解了眼下青州之困,又能哄得唐蓁高兴。
指不定唐文?彬能因着这事儿翻身?,如此一举两得,以宋辞的手段,不是做不到。
宋辞怔了怔。
他确实没想到唐文?彬。
唐文?彬的案子可是圣人亲自发了话的,可青州之患最是要?紧,此时上奏倒也?不失为好时机。
他正踌躇间,杨霄快步走来?。
“爷,有发现。”
宋辞立刻起身?跟了出去,没走两步,他转身?瞧见顾清舟那揶揄的表情,缓了缓步子。
这回不再等他开口,顾清舟先一步道:
“是殿下的朋友。”
宋辞指了指他,咬着牙道:“顾子绪,你行!”
*
青州的这处宅子格外僻静,唐蓁住的寝室旁就有一竹林,沁凉透爽。
这几日宋辞都没回,唐蓁便在院子里头练字画画,仿佛又过回了曾经?在丞相府的日子。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提着凉茶走进?院子,边走边道:
“你听说了吗,那杨刺史的嫡子,杀了好多?人。”
“是呀,听说他让人觅了不少长?得好看的姑娘,弄到宅子里头,两天就把人给玩死了,还埋在宅子后面的荷花池里,实在太造孽了。”
“幸好被发现了,不然还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的女子遭难。”
“听说有个姑娘就是城东卖豆腐那老李头家的,老李头足足找了他家姑娘两年,没成想竟是被这畜生害了。老李头知道了,都晕了好几回,连着那老伴也?是疯了。”
“哎,造孽!”
透白的宣纸上晕染了一团墨水,唐蓁愣怔在原地,听到她?们议论一时竟冒了身?冷汗。
不敢想象那日若是宋辞没赶到,她?是不是也?会像荷花池底的那些女子一样,孤零零地躺在下面。
宋辞迈进?屋时,只见唐蓁握着狼毫站得笔直,身?子一动不动的,额头上却涔着薄汗。
“傻站着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大多?时候听着都是会给人带来?压迫感,并不是那么的如沐春风。
可眼下唐蓁情绪发散,宋辞的声音及时将她?拉回,倒是莫名给了他安全感。
说不上来?为什么。
刚才还觉得心慌的唐蓁,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距离前几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的谈话后,两人再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宋辞清隽的脸庞上并未表露出什么,唐蓁也?就自在了许多?。
“殿下。”
她?轻唤一声,嗓音甜甜的。
再配上她?那张纯欲的俏脸,倒是让宋辞觉得哄一哄小姑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他轻应一声,“在做什么?”
“练字。”面对她?的注视,唐蓁多?少有些羞赧,她?伸手遮了遮宣纸,小声道:“奴婢写的不好,殿下别看了。”
宋辞的字她?是见过的,写的极其?好看。
如同他的人一般,笔酣墨饱,苍劲有力,笔下透着七分强势,却是行云流水。
宋辞轻笑,斜睨了她?一眼。
“孤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字。”
说着他便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宣纸。
唐蓁却是不明所以。
他何时见过自己的字了?
唐蓁写的是簪花小楷,清秀工整,能看得出来?是练过的,有些功底,完全不是她?自个儿说的那么差。
“写的不错,从小练的?”
第?一次听他正儿八经?夸自己,唐蓁一时有些不习惯,她?半晌才轻应一声。
“爹爹请的师傅来?教的,奴婢小时候贪玩,没怎么练。”
唐蓁背光而?站,身?着一袭逶迤拖地牡丹烟罗软纱裙,脸颊寐含春水,娇滴滴的模样甚是讨喜。粉唇一张一合,乖巧含蓄,惹得宋辞喉咙发紧。
她?到底也?是高门?贵女出身?,虽误打误撞进?宫伺候他,到底不是做奴才的料。通身?优雅高贵的姿态,哪里藏得住。
他竟也?被她?骗了那么久。
思?忖间,唐蓁的肚子竟是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咕噜噜的,煞是可爱。
唐蓁尴尬得攥紧手心。
她?脸颊绯红,悄悄地抬眸看他,只见男人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眼瞧着是饭点,宋辞轻笑着让人传膳。
宋辞也?没拘礼,让唐蓁一块儿坐下来?用膳。
二人端坐在桌前,竟也?是意外和谐。
男人向来?食不言寝不语,唐蓁饭桌上的礼仪学的自然也?多?,再加上方才的那点儿尴尬,更是不想开口。
唐蓁只盯着眼前的菜捻,一丝咀嚼的声音都未发出。
直到她?的碟盘里多?了一块鱼肉,差点儿惊得她?木箸都拿不稳。
偏头望去,只见宋辞一脸淡定。
他下巴扬了扬,打量了下她?纤秾匀称的身?子,正色道:
“多?吃点儿,你太瘦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