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御苑乃避暑之良地,是因着这儿地处山脉,泉水涌动,古树灌木浓密。
唐蓁替宋辞去太后宫里送些新得来的古玩,回到馥郁轩时见李良德只守在殿外,未曾近身伺候。
他朝唐蓁点了点头,小声道:
“京兆尹顾清舟顾大人在里头,你去茶房沏两盏茶送进去,殿下惯爱喝你沏的。”
唐蓁自小学过茶艺,技艺颇为娴熟。
近来宋辞所喝的茶大多都是她沏的,这些时日下来,竟也习惯了唐蓁煮出来的味道,连得李良德都没了用武之地。
唐蓁颔首,行至茶房,烧了一壶水便摆弄起来。
没一会儿,清新的茶香味扑鼻而来,唐蓁浅笑着将两盏茶放置到作案上,缓缓朝正殿去。
茶房后头有条道,直通正殿偏门,唐蓁到时,宋辞同顾清舟恰巧在议结党营私之事。
“户部尚书左禄今儿个向圣人参了一本,只道六殿下才华出众,想出了个开源节流的法子,为国库省了不少银子。”
宋辞瞥了一眼来上茶的唐蓁,倒也不避讳,只缓缓持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左禄乃沈家旁支,自然帮着老六。”
顾清舟平日里性子孤僻,因着同宋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故而走的近。
眼下朝廷形势不朗,夺嫡之争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实则每家手上的动作都不小。
圣人并非不知,却也只是悄悄躲在一旁观察,只要不败了皇家根基,自己的儿子各个出色,也是件好事。
其中属六殿下宋宴势力最大。
他身后有沈家暗撑,是能与宋辞与之抗庭的对手。
顾清舟向来喜欢喝浓茶,闻着这茶香味便撇了撇唇,没再多品。
“上回从滇州回来,听说你遭了埋伏?人没事吧?”
他问的随意,根本没当回事儿。
宋辞轻嗤:“现在才问是不是太晚了点?孤若是死了你怕不是也最后一个才知道。”
顾清舟生得冷峻坚毅,五官轮廓分明。眼神中有着京兆尹该持的冷静严肃,那双眸子还隐隐带着坚定凌然。
他笑了下,表情很淡,转瞬即逝。
这头倒是注意到了一旁的唐蓁,他微微蹙眉,想着宋辞身边何时有了女人伺候?
好在这宫婢生得其貌不扬,否则他都要怀疑宋辞转了性子。
“说到左禄,臣记得他先前同废丞相唐文彬甚是交好,此番唐文彬落马,怕是也有他在后头推了一把。”
谈起唐文彬,唐蓁的身子顿时一僵。
原本在给宋辞添茶的手也抖了抖,滚烫的水泼在桌案上,染了几道折子。
宋辞瞥了她一眼,食指挑起奏折,嫌弃道:“做什么毛毛躁躁的,也不怕烫了手?”
唐蓁羽睫扑闪。
“殿下恕罪,奴婢失手了。”
说着她只得重新收拾起桌案。
宋辞只盯了她几秒,便收了眸子,目光重新转向顾清舟。
只见顾清舟面色揶揄,朝他挑了挑眉,神情中仿佛还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
有情况啊。
宋辞轻咳了咳,懒得理他,只觉着他来了这行宫是太过无聊了。
就着他方才的话头,宋辞道:
“以左禄趋炎附势的性子,怎的会同唐文彬交好,他自个儿也不想想。”
这话说的颇为有意思,听在唐蓁耳朵里却是近乎羞辱。
顾清舟:“也不能这样说,唐文彬确实是个人才,若他仍在宰相之位,应是可以给殿下一些助力的。”
宋辞骨节分明的手敲着桌面,他摇了摇头。
“唐文彬,忠心有余,智谋不足,也并非随意笼络之辈。”
“眼下丞相之位空缺,若再让宋宴一脉的人补上来,才是祸患。”
宋辞不语。
“听说唐文彬在辽西服役,行事作风折服了辽西的不少官员,殿下若适时拉上一把,说不定能让他回上京来。”
唐蓁听着,一颗心激动地差点儿跳了出来。
她屏息凝神,等待着宋辞的回应。
倘若真如这位顾大人说的,殿下使使劲儿就能将爹爹从辽西回来上京,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不自觉间,唐蓁的目光竟也含着期待,偷偷望向宋辞。
只见宋辞沉吟片刻,才道:
“唐文彬为人刚愎自用,顽固不化,落得如此下场,除了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自个儿也有责任。眼下他方服役一年不满,此事且先放一放,容后再议吧。”
说罢,一旁的唐蓁整个人都如同泄了气一般。
二人没再多说,京兆尹近日堆积的案子颇多,顾清舟作揖告退。
顿时,正殿内只余唐蓁和宋辞二人。
唐蓁冷着脸,也没理宋辞,只走到顾清舟方才坐的位置旁,整理起手边的茶具。
茶杯相碰,发出阵阵清脆声响,乒乒乓乓的,甚是刺耳。
宋辞蹙眉,见唐蓁面色不虞,手上动作也不如往日那般妥协,似是憋着气儿,不禁蹙眉。
“你同茶具发什么脾气?”
唐蓁手上动作倏停,抬起眸子同他对视。
“殿下觉得前丞相唐文彬不堪重用吗?”
话音落下,宋辞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后宫不可随意议政,更何况是唐蓁一个小小的婢女,竟在伺候之时偷听主子说话,实属违了宫规。
好在正殿内无旁人,宋辞虽不愿多说,到底还是回了句。
“不可胡言乱语。”
他轻呷了口茶。
“唐文彬在朝廷中树敌颇多,故此番出事朝中上下并无多少人为他进言,这便也是他的过错。”
“怎么,你知道他?”
宋辞警觉性强,一双黑眸凌厉深沉,望向唐蓁时满含探究。
唐蓁心里头气的要命,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咬了咬下唇,道:
“奴婢只从前在家中听说过丞相美名,世人皆道他是个为民所想的好官,并非殿下口中说的那般不堪!”
她小嘴张张合合,说得义正严辞的,仔细瞧还挺可爱。
论起来,这还是唐蓁第一次带着情绪同自己说话。
宋辞气笑。
“孤没说他不是个好官,只是为官为相的,不是只做好事便可,有时候性子太直,只会害了自己。”
“唐文彬耿直,送他去辽西搓磨搓磨,让他认清楚自个儿的错处,未尝不是好事。”
唐蓁实在是气的没话说,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当官的做好事还是错了?
那究竟谁来维护外头这些小老百姓呢?
她脸涨得通红,看宋辞也碍眼得很。
自私、虚伪、狂妄,说的就是他!
这般想着,唐蓁为唐文彬不值,忍不住红了眼儿。
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同这个男人多待,唐蓁收起茶具,包括宋辞桌案上的那套,快速福了福身。
“奴婢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只留下宋辞手上握着空了的茶杯,满脸疑惑。
这女人怎的说翻脸就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