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湖水与护城河相衔,底下暗流涌动,甚是活络。
唐蓁刚下水,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虽是酷暑,这湖水却冰凉得很,水流湍而急,顺着地基的坡道往下流冲去。
蒋承微在湖中挣扎着,等唐蓁游到她身边时,她已体力不支,顺着重力逐渐下沉。
幸而唐蓁水下功夫尚佳,她伸手拉住蒋承微的身子,将她朝水面上拉。
因着呛了好几口水,蒋承微的脸一离开水面,便剧烈咳嗽起来。
好在唐蓁跳的及时,她还没晕过去。
可就在蒋承微睁开双眼,瞧清楚唐蓁脸的那一刻,她竟是瞠目结舌。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唐蓁那张素寡无味的脸蛋,须臾,终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一个女人再是刻意掩饰自己的五官,骨相却是骗不了人。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唐蓁骨子里那张芙蓉面,总是在一颦一笑间灵动起来。
难怪。
难怪殿下会高看她,放着宫里头这么些个美人不顾,也要将她从浣衣局捞出来。
怕不是心里头早就起了波澜,只是没个由头发作罢了。
唐蓁边带着她,边往岸边游。
她能感觉到蒋承微渐渐清醒的双眸,还有她方才一瞬即逝的惊愕。
因着身份低,她平日里用的都是下等面脂,遭不住水。她在湖里游了这么久,怕是脸上的妆术早已被洗去。
唐蓁心下咯噔。
她急忙偏头朝岸边望,只见蒋承微的婢女听着声响,从殿前跑了过来,正高声呼救。
守在环湖四周的侍卫纷纷出动,望湖边赶来。
不行,再不撤就暴露了。
今儿个圣人、殿下还有东宫后院的侍妾都在,搞出这么大动静,着实太惹眼了。
思及此,唐蓁加快了速度,直直将蒋承微往行宫正殿后头方向带。
好在侍卫们下水时,唐蓁已将蒋承微带回岸上。
宋辞与李良德听着声音,从正殿走了出来。
见他们二人往这个方向瞧,唐蓁赶紧背过身,没功夫再管蒋承微,顺着后头的小道疾步离去。
宋辞瞥见不远处起身的那抹身影,恍惚似曾相识。
从他这头瞧,那女子竟是白的发亮,肤若凝脂,面若桃花。那双唇嫣红饱满,湿透了的宫装包裹不住玲珑的身材,很快只留下一道背影。
“李良德,孤怎么瞧着那宫婢这么眼熟?”
李良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已是晚了。只能瞥见那道碧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四处茂密的丛林中。
“奴才没瞧见,殿下说的是?”
宋辞摇摇头。
许是他近来真的眼拙了,怎么瞧着谁都像唐蓁。
唐蓁怎可能生得那般。
再垂眸望向眼前的场景,他清隽的脸庞顿时沉了下来。
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呵,寻事都寻到这行宫里头来了,可真是给他长脸。
*
唐蓁浑身湿答答的,急慌慌往馥郁轩赶。
幸好天儿热,这还没到馥郁轩,她身上的衣裳就半干了,已是没那么狼狈。
晌午躁得很,这会儿没什么人出来走动。
一路安全回到厢房,唐蓁脱下宫装,解了缠绕的束胸,暗自舒了口气。
今儿个实在是莽撞了。
若她动作再慢些,被宋辞逮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防备都功亏一篑。
唐蓁心有余悸。
只得又裹了胸,换上干净的衣裳,对着铜镜重新拾掇一番。
可画着画着,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几秒后,她倏然睁大眸子:
——宋辞的锦袍还被她丢在了行宫外头的岸边!
可眼下再折返回去拿,该作何解释?
行宫附近定在例行排查,唐蓁揪着手,只希望不过一件袍子,不要引起注意才好。
可世事总是难料。
李良德跟着宋辞回来的时候,手上竟就拿着那件锦袍。
宋辞面色冷峻,薄唇紧抿,显然对今日的荒唐事很是不耐。
唐蓁顾不上打听他是如何发落的,便被宋辞直接叫到了偏殿。
李良德站在殿前,望着唐蓁的目光也比平日多了几分审视。
殿下今日心里头原就不畅,这会儿子喊她进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怕唐蓁应付不来,李良德叹了口气道:
“仔细着点回话,殿下还动着肝火。”
唐蓁下意识攥紧手心,朝李良德点了点头。
推门而入,偏殿里头静的可怕,只余临湖那架水车发出的潺潺水声,吱吱作响。
宋辞半倚在榻上,那件被唐蓁不慎遗忘的锦袍就这样搭在一旁,看得唐蓁心口直跳。
男人闭着眼眸,一手搭在太阳穴上,听着她的脚步声也不语。
越是这样,越令唐蓁害怕。
宋辞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若是被揭穿,自己又该作何解释?
到底不能就这样干耗着,唐蓁躬身行礼,道:“殿下回来了,可要奴婢沏茶?”
唐蓁娇俏的声音在偏殿回响,却是没得来回应。
须臾,她又忍不住唤了声:“殿下?”
宋辞这才缓缓睁眼,垂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半晌都没说话。
他只是仔细盯着她,试图看穿她的每一寸。
可眼前的人到底还是与方才在湖岸边看到的人相差甚远。
那宫婢肤白貌美,风姿绰约。再反观唐蓁,竟是没一处搭得上边的。
“你方才可有去行宫?”
唐蓁呼吸倏顿。
说没去过,那这件锦袍作何解释?
说去过,又难保宋辞没认出她来。
上首的这道目光不容忽视,宋辞那双黑眸深得如漩涡,一不小心便能将人吸了进去。
唐蓁稳住阵脚,点了点头,随即跪下道:
“李公公让奴婢给殿下送件新的袍子,是奴婢一时贪玩,见行宫前的花园里头有不少蝴蝶,这才丢了衣裳去追。”
“奴婢自小家里穷,不是帮着爹娘卖包子,就是在家磨豆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蝴蝶,这才一时迷了眼。”
“奴婢有罪,甘愿受罚。”
她垂下头,用眼睫遮挡着那双慌乱的眼眸,躲避着宋辞投射来的目光。
“是吗?”
宋辞紧盯着他,视线不曾挪开。
“是,奴婢犯了错,殿下要打要骂奴婢都接受,不敢有一丝怨言。”
宋辞捏了捏眉心,“你就没听到别的动静?”
唐蓁镇定摇头,“奴婢追了好远,眼看着蝴蝶飞走,这才回了行宫。可奴婢到了那儿,发现殿下的锦袍不见了,便知自个儿又犯错了。”
“殿下要罚奴婢可以,只求别赏奴婢板子,奴婢怕疼。”
听她这般絮絮叨叨,宋辞竟莫名生出几分好笑,按下了心底那抹疑云。
第一次听到有人讨罚还喊疼的。
罢了,左右那人儿瞧着也不可能是她,宋辞这会儿子头疼得紧,挥了挥手就让她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