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天空下,云朵在地平线上涌动,风吹过远方的草原,海豚在水里翻腾,日光穿过重重山岭,银河转过天际。有人在滑翔伞下,在帆船上,在海浪中,在沿着海岸的公路上欢呼。”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整个海滨大道上人山人海,形形色色的人中,穿运动装的人最多,到处都是彩条、横幅,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路边停了一排排的大巴和许多媒体车,记者们争相拍着现场的状况。
马田等人穿着统一的橙黄色队服、黑色跑鞋,跟在小不点后面,在签到处签到,看了看身边的其他选手。他们这一队显得尤其瘦弱,旁边都是身形健硕的大哥、大叔,也有男女混合的参赛队伍。选手们要么做着热身运动,要么合照留影。
阿泽一脸新奇地看着这一切。
阿杰则看了看阿力问:“你干吗一直抖个不停?”
阿力结巴地说道:“我没……没有啊……”但身上还是忍不住一直颤抖。
大华哥则一脸莫名其妙,带着肃杀之气,全身硬邦邦地左顾右盼着。
马田忍不住拍了拍他,担心地说:“华哥,你别绷得这么紧,待会儿力气都没有了。”
大华哥听完,一下子泄了气,胸口平复下去,小肚腩微微涌上来,尴尬地说:“我只是想涨涨气势!”签到完毕,小不点看了看时间说:“还有十分钟,后面赛段的人就要上大巴车去下面的出发点了。”
大家集体“嗯”了一声。
小不点一改严肃的表情,轻松地说:“这段时间,很开心,我跟你们在一起,有时像你们的哥哥,有时又像你们的弟弟。”然后害羞地笑了笑。
几个大男孩一齐抱了抱小不点。
之后除了阿泽,大家纷纷往身后的大巴车走去,各自寻找自己赛段的车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大家都被挤开了,阿杰和马田一齐往后走去,看到前面的牌子写着:第四赛段。阿杰拍了拍马田,表示自己先上车了,马田也拍了拍阿杰,说了一句:“我们终点见吧。”接着往后走去,上了去往第五赛段起点的大巴车。
阿力和大华哥也挤在拥挤的人群里上了车。
大巴车缓缓开动,大家一齐往后看去,在第一赛段的起跑线上,从前往后,依次分出了五行的距离,大家发现阿泽幸运地排在最前面。他咧着嘴开心地笑着,大家心里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力忽然透过车窗发现小不点正一脸焦急地在远处冲着他挥手,嘴里在慌张地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见,他也只能不明所以地冲着小不点挥手回应,大巴车缓缓离去,小不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阿力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发现没有什么问题,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坐在他旁边的大哥站了起来,活动着筋骨。阿力看着他壮硕的体形,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担心起自己来,那位大哥也注意到了他,对阿力说:“待会儿一起在第二赛段加油啊!”
阿力紧张地点点头,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陷入沉思,然后突然站起来,大声地喊道:“什么?这辆车是去第二赛段的?10公里长的第二赛段?”
车上的人都奇怪地看向阿力,只有大哥淡定地点点头。
阿力整个人面无表情地瘫坐下来,这才想起来小不点刚刚焦急地对着自己挥手的情景,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我和大华哥上错车了,我怎么跑得完10公里……”
去往第三赛段的大华哥也发现自己上错了车,一直在司机旁边念叨着让他下车,搞得司机不耐烦地踩了急刹车,生气地说:“喏,我停在这儿,你自己跑回去怎么样?”
大华哥心想出发已久,也不知道往哪儿跑能截住阿力的车,才不好意思地对司机摇了摇头,只得作罢。司机一脸鄙夷地踩油门继续去往第三赛段。
大华哥担忧地看着车窗外,深知阿力是跑不了10公里的,一脸悔恨莫及的样子。
在起跑线上,阿泽看了看身后密密麻麻的对手们,忽然一改以往傻乎乎的模样,眉宇间竟然透出一丝英气勃发来。
枪声响起,场边一个扩音器里传来嘹亮的声音:“本届海岛马拉松接力赛预选赛正式开始了,今天一共有九十多支队伍参加这场比赛,盛况空前,也是目前为止最大规模的……”
阿泽呼出一口气,迈出步伐,向前跑去,世界仿佛就此进入无声的状态,身边涌动的人群都变成幻影,他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步伐声。
渐渐地,阿泽感觉自己脚下的路变成幼年时那条乡间土路,一步一步都踏起一阵尘埃,他哭哭啼啼地跑着,忽然前方出现两个小男孩,一个黑黑壮壮的,一个嬉皮笑脸的,黑黑壮壮的那个在远处,声音洪亮地对着他大喊道:“喂,你哭什么啊?过来啊!我们等你!”嬉皮笑脸的那个小孩也在旁边得意地笑着点点头。
然后阿泽跑向他们,他们渐渐长大,是阿杰和阿力,他们两人跑在前面,却不断地回头,对自己招手,脸上都洋溢着欢笑,跑着跑着,忽然马田跑了进来,同样对着自己招手,示意自己快一点,过了一会儿,大华哥也从旁边跑了出来。大家都在前面微笑着等他。
直到一群对手渐渐跑到阿泽前方,才冲散这些幻觉。
阿力站在第二赛段的起跑线第二行,不断地干呕着。旁边的人担心地扶着他,问他能不能行,他摆摆手表示没事,却面无血色。
就在此时,起跑线上的人都躁动起来,开始大声呼喊着,阿力发现前方已经出现一支小队伍,向自己这边跑来,过了半分钟,身前身后已经有好几个人交接完毕,转身跑向第二赛段。阿力立即忘记了干呕这件事,脸上渐渐恢复血气,凝目眺望,寻找阿泽的踪迹。
不一会儿,交接点上已经有接近一半的人出发了,而远处也终于出现阿泽的身影,阿泽越来越近,表情却越来越绝望,用惊讶的目光远远地看着阿力,阿力则一脸焦急又带点尴尬地看向他。
两人交接完毕后,阿泽仍然跑在阿力身边:“怎么是你?”
阿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大华哥上错车了……”
阿泽拍了拍阿力说:“没关系,还有他们三个在后面,你一定要坚持跑完!”
阿力一脸从未有过的认真,用力点了点头,向第二赛段平稳地跑去。
阿力跑过路边一棵又一棵的树,每经过一棵树他都要重复地念叨:“我最终可以跑完,我最终拼尽全力跑完了,我最终差一点点就没跑完……”
过了一会儿,阿力气喘吁吁地甩了甩头,喃喃自语道:“不对,我不能一直说话浪费体力!”然后只见他依然认真地盯着一棵又一棵的树,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过了半个小时,阿力已经跑过了半个赛程,只见他面色苍白,衣衫已经湿透,微弱地呼吸着,半仰着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模糊地传进他的耳朵,他已经翻白的双眼渐渐恢复焦点,缓缓地看向路边,在汗水模糊里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穿着连衣裙的霞姐。阿力一脸惊恐,只听见霞姐在远处破口大骂着:“王嘉力,怎么是你,不是我们华哥?你个废物,要是拖累了后面的华哥,你自己看着办吧……”
阿力全身一哆嗦,竟然不知为何又振作起来,厌恶又惊恐地看着霞姐,莫名地提高速度,往前跑去。
二十分钟过去了,阿力回到之前的濒死状态,忽然一股愧疚涌上他的心头:他跑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前面有人,却只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他身边超过往前跑去。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他终于看见前方第三赛段的起跑线,居然只有大华哥一个人,一股更大的愧疚涌上心头,因为他知道这个赛段,自己跑了最后一名。
他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已经没有意识,只是机械地向着大华哥缓慢跑去。
大华哥认真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阿力,嘴里仿佛在不断地喊着加油。阿力刚刚到第三赛段交接点就倒了下去,趴在地上,面色苍白,却仍然带着哭腔,边抽泣边向大华哥道歉。
大华哥和阿力交接完毕后,没有立即转身出发,而是把摔倒在地上的阿力扶到路边的树下,双手用力地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我看到你在最后关头都还在奋力跑着,谢谢你,兄弟,你多帮我跑了5公里,接下来你的那份,别担心,我帮你追回来。”
然后他认真地看了看阿力。阿力一脸泪水夹着汗水,看着大华哥用力点了点头。
大华哥瞬间放下阿力,双目圆睁,转身仰天怒吼一声,如一颗炮弹冲出交接点,吓得路边的工作人员愣在原地,水壶都掉了,久久不能动弹。
大华哥如一阵风,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仿佛和他已经融为一体,所有景色在他身边都只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彩。
在第三赛段中段几十个人的大部队中,忽然有人隐隐感觉身后有一股莫名的强劲冲击力,他们集体转头看去,发现有一个壮硕的身穿橙黄色运动衫的青年正满腔怒火地冲刺而来,大家都惊讶得半张着嘴,忍不住集体提了提速,但发现根本于事无补。在这位青年的全力冲刺下,他们的提速效果几乎为零。
过了一会儿,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超越大部队,往前继续冲去。
一个参赛选手问了问身边的人:“这人嗑药了吧?”
那个人尴尬得没有答话。
在阿杰所在的第四赛段的起跑线处,一个扩音器传出激动的实况解说:“有一个穿橙黄色衣服的选手,简直就像是一辆在高速公路上不断违章、一直在超速行驶的跑车……”起跑线上的人都皱着眉头,用心地收听着第三赛段的实时情况。
第四赛段起跑线上的扩音器:“哇,这辆‘无敌的跑车’正在不断地超车,他好像和队友上错了大巴车,为了全力挽回队友的劣势,他一刻不停地狂奔着,他衣服后面印着‘IN THE WIND,2号’……”
阿杰听到自己队伍的名字,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起跑线上的对手都看向他,并且盯着他身上的队服。一股突如其来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阿杰强装淡定,但忍不住挺了挺胸口。
大华哥在高速跑动中忽然放缓步伐,因为他看见路边站着一个面容白皙、穿着朴素的女人,她双手捧着下巴,微笑着,却满脸泪水地看向他。那个女人温柔地喊道:“老公,你好帅啊!”
第四赛段起跑线上的扩音器:“欸?我们的‘橙色超跑’怎么忽然刹车了?他缓缓走向路边,出了什么事吗?大好的追赶形势不要了吗?”
第四赛段起跑线上的扩音器:“哇,橙色超跑哥和路边一个美丽的女人用力地相拥在了一起,他们看起来像是夫妻,这一幕真的太温馨了……”
阿杰听完,忽然开心地傻笑起来,同时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第四赛道起跑线的选手们竟然集体鼓起了掌,许多人还来友好地拍了拍阿杰的肩膀。
马田、阿泽和阿力也同样在各自所在的地方听着这段实况解说。听到这里时,他们都忍不住笑着看向天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在这片天空下,云朵在地平线上涌动,风吹过远方的草原,海豚在水里翻腾,日光穿过重重山岭,银河转过天际。有人在滑翔伞下,在帆船上,在海浪中,在沿着海岸的公路上欢呼。宁静中的不平凡,就这样深藏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