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时间,沙鸥和陆惟名这对同桌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的陆惟名挑衅找抽,慢慢变成了陆惟名单方面被怼,沙鸥平时话少的就好像说话费电一样,但是他有一项独步二班闻名一中的绝技,江湖号称“一语致死”,陆惟名作为在这门绝世神功下,身经百炼死过去又活过来的幸存者,脸皮和心理素质几乎快被沙鸥磨成铜墙铁壁了。
这几日,沙鸥挤着时间将高一学期的数学课程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公式和知识要素,再加上衍生练习题,足足写满了十几张正反面A3纸,完成的时候,他在最外页上面附上了一张白纸,又将那几张纸从中间对折了一下,用订书钉订好,然后交给了陆惟名。
“上面每一个知识点都要看,列的练习题每一道都要做。”他神色清寒,口气却不容置喙。
陆惟名理直气壮道:“要是我做不出来呢?”
沙鸥:“那就证明你该从初中复读。”
陆惟名:“......”
服气,原是老子不配。
沙鸥看他顶着一张黯然销魂脸,却还是将那本数学知识点汇总轻拿轻放地装进书包,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是有不会的,就来问我。”
“废话。”陆惟名说:“不问你,难道真去问初中老师么?”
正是中午放学时间,沙鸥急着回家做饭,陆惟名见他要走,突然说:“哎,要不......我什么时间请你吃个饭吧,或者,就现在?”
沙鸥把夹克外套拉锁拉到半截,问:“请我吃饭干什么?”
“感谢你啊。”陆惟名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道:“感谢你这个大公无私的学海摆渡人带我重游知识海洋,这几天下来,我简直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原来睡觉做梦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跑步,现在可好,夜夜梦见做题,前天历史昨天英语,估计今晚该轮到数学了。”
“至于么。”沙鸥觉得有点好笑,“那对你来说岂不是每晚都噩梦缠身?”
“倒也没那么夸张,不过我现在可能是被你传染了,不知不觉地添了个新毛病。”陆惟名笑着说,“就是看见成绩还不如我的就想给他补课,昨天下午训练,体特班有俩二百五,训后放松的时候,居然在我旁边讨论‘不言之教无为而治’到底是孔子还是孟子的思想主张,我他妈一个没忍住,就给他俩上了一课。”
沙鸥已经掏出了自行车钥匙,闻言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上的?”
陆惟名说:“我他妈就说,你俩别在那瞎哔哔了,不是孔子也不是孟子,是老子,老子说的!”
沙鸥露出一点笑:“然后呢?”
“我操!”陆惟名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愤怒道:“这俩傻逼居然说我占他们便宜,要揍我!妈的居然比我还文盲,我也是见识了!”
沙鸥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管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陆惟名已经不止第一次发现了,他这个同桌吧,虽然长着一张邪祟勿扰的“无常脸”,气质凌厉又时刻冷气开放,但是每次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真的很好看,就有点,残雪消融春.色倏然的......内个味儿。
陆惟名站起来,跟沙鸥一起往教室外走,说:“所以我说想请你吃个饭,你看我跟你学的都能给二百五上课了,于公于私都应该聊表心意,感谢一下你不是?”
“于公于私?”沙鸥掂了掂手上的钥匙,说:“于公于私,你该感谢的都是杨老师,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用不着你表达什么心意。”
“这话不对。”陆惟名反驳道:“你难道不是我学习成绩一日千里的根本原因?
一日千里?他还真是......自信。
沙鸥说:“吹的有点大了,还是等第一次月考结束以后,让成绩教你谦虚做人吧。”
陆惟名对他的毒舌技能都快免疫了,因此也只是怔了一下,不确定地试探道:“不去啊?”
沙鸥:“不用。”
“我靠?”自从转学成为同桌以后,已经被沙鸥拒绝了无数次提议的人,心里顿时失衡,“你这么不给面子啊,一点面儿都没有?”
沙鸥已经走到楼梯口,脚下一停,转身向他正色道:“不是不给,是真的没必要。而且——”他斟酌了两秒,又开口,“如果补习真的有效果,如果你成绩真的能提高,你记着,这不是任何人的功劳,你才是自己进步的根本原因。”
沙鸥善于总结经验,通过这些天的补习,他发现其实陆惟名的底子不算差,若是抛开数学不谈,他其余科目成绩也能算个中等水平,之所以之前的成绩单没眼看,主要是因为他对学习这件事不走心,说白了,就是精力和心思不在这上面。
这段补习时间,只要陆惟名哪天收心正经,哪天的补习效果就会非常明显,而若是赶上某一天他天外飞仙,那十成的知识量估计只能记住三成。
总结起来就是,只要陆惟名真心愿意学,那就是孺子可教,若是他浑水摸鱼,那才是朽木一块,不堪造就。
沙鸥提醒道:“行了,记得抽空在数学上多下点功夫。”说完就转身下楼。
陆惟名自从听他说完那句“你自己才是根本原因”的剖白后,突然就愣怔不语,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眸色深深地看着他。
一直到沙鸥的背影消失在一楼拐角处,他才微微回过神来,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长这么大,他习惯的和外人的相处模式要么就是被“捧在手心”,要么就是被“敬而远之”。但是这样的肯定和鼓励,却是他第一次听到。
当然,前提是如果沙鸥那句话真的有鼓励他的那个意思。
所以——
别问,问就是有点感动。
算了,他姥爷从小就教育他,投之木桃,报之琼瑶。
那就看在沙鸥这句难得的、稍微让他动容了那么一丢丢的“鼓励”上,给数学个面子得了。
一中这个星期的值日周轮到二班,下午最后一节英语自习课,全班出动,打扫校内卫生。
食堂旁边的工具房里,男生们十分谦让绅士的把一批新的笤帚簸箕让给了女生们,等班里的女生们挑完,才顺手把那几把被遗忘在墙角吃土的旧笤帚抄起来,三五成群地往操场那边走过去。
沙鸥和汪晨、杜东明、温世超一起,聚在洗手池旁边扫地上的落叶。
对于值日周班级的学生来说,这种义务劳动更相当于变相的翘课放风,毕竟这是除了体育课以外,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的不用窝在教室里学习,可以出来活动一下筋骨的机会。
杜东明用长扫把划拉着地上本就不多的树叶,眼睛却时不时的往操场上瞟几眼,羡慕道:“哎,我妈怎么就没把我生成个体特呢,我但凡要是能有点运动细胞,也练特长去了,天天在操场撒欢儿,理直气壮地不用上课,多美啊!”
汪晨嫌弃地看他一眼,“会用词么兄弟,撒欢儿一般是形容什么动物的你知道么?真是没挨过狗咬就不知道疼。”
温世超从旁边拿了个簸箕过来,把刚才拢在一起的几片树叶扫进去,说:“话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了,陆哥是不是也在操场训练呢?怎么没看见他啊。”
作为班上唯一一个特长生,陆惟名每天下午的三节自习课就是雷打不动的训练时间。
杜东明说:“还真是,我刚才看半天了,也没见着他和体特们一起训练啊,哎霸霸,你视力好,你瞅瞅?”
沙鸥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没看见。”
于是,几个男生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扫树叶转移到了寻找二班失踪人口陆惟名之上。
沙鸥看他们站在那,伸长了脖子往操场逡巡,自顾把手里的笤帚戳在一边,走到洗手池那里洗了洗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冰糖含在了嘴里。
自从那天答应了洪哥转岗,沙鸥第二天就辞掉了麦当劳的兼职,又找了个机会把双休天饭店的工作也辞了。
在酒吧做推酒员,低薪加上酒品提成,工资比原来翻了不止一倍,所以他能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更为重要的事情上。
不过,虽然沙鸥有酒量的底子,但是连着几个晚上喝下来,白天的时候胃里还是会偶尔不舒服。
有的人喝完酒之后会连续很多天食欲全无,沙鸥不一样,平时食量照常,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应激反应,除了,想吃甜的。
所以做推酒员的第二天中午,他就到超市里,买了几大包冰糖回来,一部分放在家,剩下的全部放在了课桌里,兜里再装上一把,时不时的吃一颗。
于他而言,似乎也只有从舌尖蔓延开来的那一点点甜,才能把始终萦绕在肠胃里的那股酒气压制下去。
忽然,旁边的几个人同时发出一声爆喝:“我操,什么情况!”
嘴里的冰糖在舌尖打了个转,沙鸥寻声抬眸。
操场塑胶跑道的一侧,体特班的学生列队站好,旁边围着十几个兴奋观摩的外班学生,放眼一数,十女二男。
常教练站在体特班队前,手里握着计时器,对旁边单独出列的人说:“准备。”
“靠,陆哥?”
汪晨他们几个霎时来了兴致,杜东明不由分说地拉过沙鸥,几个人拔腿就往人群那边跑。
“走走走,去看看!这么轰动,一定是场大戏!”
他们所在的洗手池距离操场不远,等沙鸥被莫明其妙地被拽到围观人群里的时候,陆惟名已经脱了上衣,穿着一身训练短装,把外套随手扔在了跑道内侧的草坪上。
沙鸥默不作声地挣开了杜东明的爪子,退到人群最外侧。
夕阳西沉,暮色温柔。橙黄渐暖的斜阳倾洒在操场,最终在塑胶跑道上,凝结成一道拉长的利落身影。
不远处的陆惟名调整了一下后脚位置,完成了预备姿势。
整个人犹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
就在常教练哨响的前一秒,他倏然抬起头来,眸光顷刻间锋锐无比,直直锁定在终点位置。
沙鸥微微眯了下眼睛。
这样的明锐坚毅的眼神,如此果敢决然的气质,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个人身上看到。
是志在必得,更是热血难凉。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跑道上的人身上。
或许是情绪受到氛围影响,沙鸥竟也不自觉地从心底生出一丝紧张来。